长乐宫彻底冷了下来。
虽是炎炎炙热的夏日,可阳光射不进高耸的宫墙,殿内森森。
我很少再出门,闲暇下来日日留心着身边人对我失宠的态度,一两日间,就有两三个小内监以各种借口离开了长乐宫。
他们走了,我也欢喜,不忠之人留着也没用。
其实,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内监,我更在意李嬷嬷的态度。她是我从锦家带出来的人,若是能忠心于我,我自然能留着她。可若她一心只想着忠于锦家,那我,断断不能容她。
李嬷嬷没有丝毫的异样,对我的态度也依旧谦和。桐君知道我的心思,轻声对我说:“李嬷嬷的女儿再有半月就要生了呢,她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私底下唉声叹气地总是惦记着。”
我点头,李嬷嬷的底细我让桐君查过,她丈夫走得早,一人拉扯着两个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如今女儿要生了,做娘的自然想去看看。只是宫中的规矩严谨,没有理由如何能出去?
我心中是想着帮帮李嬷嬷的,可自己人微言轻,如何能帮?
桐君知道我想什么,开口问:“要不娘娘去找找曲妃,她曾说过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她。”
我摇头,曲妃不行。
她是嫡母的侄女,不会真心帮我。再者就算是她帮了我,也等于间接给嫡母提了个醒儿,我要策反她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外面的天干热干热的,殿内放的冰早早就融了,稍微一动就是满身的汗。
我抬眸望了望外面的天,问桐君:“你去问一问方德全,太后娘娘是不是喜欢礼佛?”
桐君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小姐,真让您说对了,太后娘娘确实信佛。”
初进宫那日,太后娘娘的懿祥宫中点的是檀香。檀香凝神静气,是信佛人的首选香料。再者宫中女子长日里无所事事,都会给自己寻求一些心灵上的慰藉。
让桐君在库里寻了一匹最好的丝光锦,依照我想要的大小裁剪出来,又用笔在纸上画了个草图出来。
桐君在旁探头问:“小姐,您画的是佛祖吗?”
我点头。
圣上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我总归要给自己寻个依仗。宫中无皇后,太后便是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她是最好的依仗。
既然要寻她的庇佑,自然要投其所好。
娘亲是刺绣的好手,我年幼时的衣服都是她亲手所做,绣花时我都在旁细细看着,每一针如何落,每一股线如何劈,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三日后,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我去得晚了一些,众人皆在,位分低的妃嫔等在殿外,瞧见我来,纷纷起身行礼。
这些妃嫔都是宋华年登基后先后册封的,都是宫女出身,位分不高,多是常在、答应,不过一个个的模样是极出挑的,环肥燕瘦,万种的风情。
桐君挑了帘子,我缓步行至殿内,恭敬地给太后请了安,又给赵妃和曲妃一一见礼。
曲妃淡淡一笑,问了句安就不再说话。赵妃则挑着描画精致的眉毛问:“妹妹日日也不用侍君,怎的还来这般晚?”
我笑着解释说是昨日风雨太大,半夜没睡。
太后和善道:“无妨,无妨,来了便是孝心,迟不迟到的没关系。”
赵妃在旁轻声道:“太后,您可不能这样宠着她,这宫中最重要的就是规矩,若是日后人人效仿于她,岂不是要乱了套?”
我垂眸,心中清楚赵妃这是要拿我做筏子立威。如今她风头正盛,家世好,又得圣上恩宠,私底下也拉拢了数名位分低的答应、常在为她效忠。
曲妃与她同在妃位,她不敢动;林淑仪在皇恩上勉强与她平分春色,她也不敢轻易动。只剩下我一个无依无靠又无宠的高位嫔妃,正是她扬名立威的好机会。
太后闻言,神色正了正,轻咳一声道:“赵妃这话说得不错,锦昭仪,今日哀家就罚你去后面佛堂中跪一个时辰,小惩大诫。”
赵妃脸上的得意愈发的明显,我只淡淡谢过了太后,在太后身边的女官引领下,往懿祥宫后殿的佛堂里去。
进门便瞧见我亲手所绣的那幅释迦牟尼像供在显眼的位置上,我淡淡一笑,便跪在了蒲团之上。
太后进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颇为满意:“起来吧,小心跪久了膝盖疼。”
我笑着谢过太后,与她一同到了外殿,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酸麻,走路颇为难看。
太后叹了口气:“赵妃是个性子急的,太急于上进。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后宫中女人多,事情就多。住久了你就习惯了。”
我点头:“今日确实是臣妾的错,也不怪赵妃姐姐。”
太后会心一笑,有宫女奉了茶过来,她端起来轻抿了一口,问:“你有什么事情要求哀家,就直说吧。哀家也不喜欢绕弯子,更喜欢直来直往。”
她在宫中沉浮多年,自然清楚我是有求而来。太后问得干脆,我也答得利索,就把想让李嬷嬷出宫的事情提了提。
太后眉头微皱:“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知会内务处一声就行了。锦昭仪,你就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我摇头。
圣宠我若是要自己去争,依靠着太后争就没意思了。若是让太后知道我要依靠她来争宠,也只会让她反感。
从懿祥宫出来,桐君心疼道:“娘娘,您太好欺负了,她赵妃凭什么就发落了您。”
我瞅她一眼:“凭什么?自然是凭着她的恩宠与家世,你这话以后也休要再提,这宫中最没人讲的就是道理。再这般口无遮拦,小心哪日被人寻了霉头。”
桐君瘪着嘴不再说话,我看她一眼,知道她也是心疼我,随即又和缓了神情道:“在这宫中不比在锦家,说话万万不能这般随性而为。你也知道我如今没有恩宠,锦家于我而言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咱们主仆就更得小心谨慎,不然日后吃苦受罪的还是咱们自己。”
桐君点头:“娘娘,奴婢懂了。”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自然能清楚我话中的意思,我望她一眼,笑意在唇边涌动。桐君是我在这宫中唯一一个能够信任的人,虽然我与她相处时间不长,但,她也知道,她今后的出路也只在我身上。
长乐宫中依旧冷清,石榴花谢了大半,我与桐君在石榴树下仰头望着上面缀着的小小的石榴胚,满心地欢喜。
桐君轻声问:“娘娘昨日可是做了什么好梦,晨起这般高兴。”
我抿唇笑,昨日确实是做了个梦,梦中窗外粉红色的桃花格外讨喜,我还伸手掐了一枝拿在手中把玩,醒来时发现是梦,还颇为遗憾。
桐君闻言,捂唇轻笑:“这梦是好兆头呢,娘娘的好运要到了。”
原只是句玩笑话,却不想下午时,宋华年便到了长乐宫。彼时我午睡未醒,桐君过来叫我,我睡眼惺忪,便看到日头下他站在石榴树下仰头望着:“这石榴意头倒是极好,多子多孙。”
他回眸,我已经被桐君从床上挖了起来,匆匆赶出去迎驾。
宋华年笑眼望我:“今儿过去母后那里看到你绣的那幅释迦牟尼相,母后赞誉有加,让寡人过来瞧瞧你,进宫这许久了可还适应?”
我点头,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
他脸上的兴致暗淡了几分,道:“你日后有什么难事可以去找小顺子,没必要芝麻大的点事情就去寻太后,太后老了,喜欢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