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南书房,我心中还念着宋华年最后问我的那句话:“那你呢?是不是也如你所说的一般,欲壑难填。”
欲壑难填吗?
似乎是有一点,我想要自己安稳,娘亲安稳,这本就是奢求。
我不应该奢求这样多的,这般下去,只会让人乱了心智。
次日再去南书房,宋华年的情绪已然恢复,他问:“你可会作画?”
我迟疑地点头。
他将笔递给了我:“让寡人看看你画得如何?”
我的画是和娘亲学的,年少时她画绣花样子时我来了兴致,缠着她教了我一些,只能画些花草,却不善人物。
抬眸望向窗外的绿竹茵茵,我心下一动,寥寥数笔,竹子的挺拔与傲骨已经跃然纸上。
宋华年正看得入神,门外的小顺子轻声道:“圣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我闻言便停了笔:“太后找您想必是有事情,臣妾也退下了。”依照规矩,嫔妃不能擅自留在南书房中的。
宋华年不依:“寡人去去就回,你且画着,等寡人回来再赏评。”
他即这般说,我只能应允了,我继续画着,有宫女进来奉茶后离开。
房中只剩下我一人。
茶放在了小桌之上,有丝丝缕缕的香气从杯盏的缝隙中飘出。我将笔放下,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了那圣祖皇帝亲笔所书的四个字上。
勤政为民。
我闭上眼睛,细细想着这连日来的种种。
茶盏端起又放下。
唇角勾勒出一抹讥诮的笑。
他终究还是对我起了疑心,或者是他对锦家起了疑心。
我起身,继续拿了画笔,一笔一笔将那幅画画完,落了最后一笔,殿门便被推开了。
宋华年踏着日光走进来,我脸上是最温婉的笑:“好巧,刚刚收笔。”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一丝丝的异样,探身过来,他声音中已然带了笑:“看不出昭仪还有这样的才学,当真令寡人刮目相看。”
从南书房里出来,风一吹,六伏天里觉得有些冷。
我冷着脸,语调森然:“李嬷嬷,你现在就拿着本宫的腰牌出宫,你回去亲口告诉锦崇,若想本宫死,他尽管折腾,本宫定然要他整个锦家陪葬。鱼死网破谁都会,再用娘亲来威胁本宫,本宫立时就翻脸。”
李嬷嬷身子一颤:“娘娘,您——”
我何尝不知她想要劝什么,直接打断:“你是锦家的老人了,若不想看着锦家就此了结,就按本宫说的做。”
李嬷嬷一直在殿外,她不知道宋华年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不管昨日他与荣王之间是不是一场戏,但随后他明知道我在殿中,还将藏有边境布防图的位置故意暴露,其心思已然分明。
再加之今日他故意躲了出去,实际上就是看看我会不会去看那布防图。只要我往那勤政为民四个字之下一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不管宋华年信与不信,我压根就没有想过将布防图偷给锦家,我想要的不过是鱼目混珠,将锦家糊弄过去,然后再放出消息说布防图外泄让兵部的人赶忙修改就是了。
到那个时候,锦家也不能将这一切怪在我头上。
可就在刚刚我坐在南书房中寻思这些事情时一下子就明了了。只要有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没有休止。
他们会一直拿娘亲作为要挟,逼我就范。
与其哪日让宋华年当作细作处理了,我还不如与他们撕破脸。告诉他们我不会受人胁迫,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逼急了,兔子也是会咬人。
李嬷嬷在宫门落锁前才回来,她脸上都是凝重。
我扫了她一眼:“说吧,锦崇怎么说?”
语调中没有一丝的温度,因为对锦家我已经不抱有任何的奢望。
李嬷嬷道:“老爷也没说什么,只让您顾全大局。”
我哑然失笑。
果然自己赌对了,锦家甚至是荣王都不曾做好准备,所以现在即便我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他们也只能忍着。
因为他们害怕用庶女代替嫡女入宫的事情一旦爆出来,就会是锦家人的末日。
如此,最好。
日子又回到了往日的惬意中。
只是这种惬意只在长乐宫中,长乐宫外已经乱成了一团。
赵余笙如今看谁也是要谋害她孩子的凶手,整日疑神疑鬼。朱大夫依旧日日进宫为她安胎,时常劝她要安心静养,可偏偏她的性子何曾是能静的。
她安胎的药被人动了手脚,幸而还没喝就被朱大夫察觉到药香有异味,从而替她及腹中胎儿躲过一劫。
负责抓药配药的药童都被抓了起来,严刑逼供下也没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是在其房中搜到了一只林淑仪的白玉镯子。
林淑仪直呼冤枉,声称自己那只镯子早早就丢了,肯定是被有心人偷了去借机陷害于她。
宋华年还要再问,林淑仪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朱大夫当时就在殿中,伸手一摸其脉,眉头便皱了起来,随即脸上有了喜色:“恭喜圣上,淑仪娘娘有喜了。”
这一下,宫里算是热闹的开了锅。
宋华年没工夫再理会林淑仪是不是谋害皇嗣的幕后之人,流水一样的赏赐进了重华宫,那架势远超赵余笙有孕之时。
赵余笙恨得牙根痒痒。
我过去关雎宫时,杯盏碎了一地。
她没好气儿道:“来看我笑话?”
我抿唇一笑:“是,来看看夫人是如何偷鸡不成蚀把米的。”
赵余笙狠狠瞪我一眼:“这宫里就你敢这么说,不怕气得我肚子疼,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反唇相讥:“这宫里也就我敢这个时候过来看你的笑话。”
我们两个这般怒目而视,终究还是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这宫里就你一个有意思的人。”
我也这般觉得。
林淑仪她小心思太多,若不是当时赵余笙步步紧逼,我不会在表面上与林淑仪联手。
可如今两个人相比起来,我更喜欢性子爽快的赵余笙,至少这样的人不用担心哪日她背地里捅我一刀子。
赵余笙恨声道:“她有了身孕也好,至少一个个的眼珠子不会光盯着本宫了。”
我点头,她这话不假。
赵余笙的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之上:“你侍寝这么久,怎么也没动静?要不要本宫教你个法子?”
我的脸通红,赶忙摇头:“您的挡箭牌已经有了,没必要再多我这一个。后位你与林淑仪去争,不要拽上我。”
她桌上放的点心精致,我随手便捏了一块放在了口中。
赵余笙笑笑:“早看出来了,你是个没志气的。”
她这话一说,我口中的点心便卡在了喉咙里,猛地咳嗽起来。赵余笙见状赶忙招呼着宫女给我奉茶,猛喝了两盏温茶,才勉强压了下去。
那块吃了一半的糕点被丢到了地上,我弯腰拾起,正要交给桐君让她扔了时,无意间瞥到那点心中似乎是藏了什么东西。
我手顿了顿,与赵余笙对望了一眼。
里面是个字条。
谁会想到将字条放到点心里,而这里面又要传递什么消息呢?
我伸手,将点心一点点捏碎,小心地取出了那张字条。
字条上用正楷写着:圣上早有后位之选,并非夫人,瓜熟蒂落便是夫人命葬之时。
我快速地抬头瞥了赵余笙一眼。
她面色煞白,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在微微打颤。
她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