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侍寝的小答应大概是讨了宋华年的开心,次日升了常在的位分,还赐了封号为灵。
灵字,灵活,精神之意。
可见她的性子应当相当活络,至少是宋华年喜欢的那种。
次日宋华年召我去南书房伺候笔墨,所谓的伺候笔墨,不过是他看折子时我能帮他解解闷;抑或者是他画丹青之时,我在旁磨墨,夸赞一下他的丹青之妙。
若就政事而言,他确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可论丹青诗词,他在之上的造诣着实不俗。
他笔下多是美人。
神情兼备,落笔带着缱绻的情谊。
停笔,他端详着画中的女子,道:“你举荐的大夫不错,有几分本事,余笙的身子好了很多,寡人这心里也踏实了几分。”
我抿唇笑:“那是圣上的福气庇护,一个乡野郎中,圣上未免有些抬举他了。”
他画中之人正是赵余笙,眉目深邃,眸中带着淡淡的母性光晕。
可见,宋华年喜欢她腹中之子,再怎么说,这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宋华年将笔放在一边:“人是你举荐的,保住了皇嗣就是功德一件,说吧,要寡人怎么谢你。”
我心中一动,咯咯笑着问:“什么要求圣上都应?”
宋华年点头:“只要于江山社稷无碍,寡人都会应。”
最终我只说让他欠着,日后再奖赏我。
宋华年欣然应允,垂眸看着画中的女子,淡淡道:“宫中嫔妃寡人画过一遍了,唯独没有画你,不是寡人不想画,是每每动笔都迟疑。”
我静静听着,岁月无声地在耳边淌过。
我知道他在迟疑什么,我与他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一场谋略,宫中女子皆属于他,唯独我不是。
我有自己向往的生活,且努力地朝着那个点奔去。
我望着他,他再好终究不是我的良人。
我向往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而不是为人妾室,整日尔虞我诈中活着,等到人老珠黄那日,便如娘亲一般无声息地度日。
我莞尔一笑:“圣上的新欢灵常在听闻也是位美人呢,圣上可曾为她画过一幅画像,不如取出来让臣妾瞧瞧?”
我进宫时日虽然不短,但多数时间都在长乐宫中待在,对于那些一水儿的常在、答应没见过几次,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这个灵常在听闻是林淑仪重新举荐的,来时路上云暖还与我念叨,侍寝晋封之后,灵常在第一件事就是到重华宫中给林淑仪请安,也间接地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起先因为举荐大夫的事情,林淑仪对我生了几分不满,只以为我要抱了赵余笙这棵大树去,撇了她。
如今林淑仪肯举荐提拔灵常在,何尝不是为自己的处境思量过再三之后的决策。
林淑仪不肯再拉拢高位之人,是生怕再出一个我这样的墙头草,坏了她的大事。
我正想着出神,门外的内监轻声道:“圣上,荣王殿下有事求见。”
荣王此时来定是为了边疆的战事,后宫不得干政,宋华年与荣王谈论战事,我一个嫔妃在这不合适。
刚要提出回避,宋华年随手一指屏风之后,轻声道:“你避一避便是了,外面天正热,别招了暑气。”
他素来都是这般心细,我点头,退到了屏风之后。
荣王所来确实是为了边境之事,他直言不讳,觉得赵太师以及此次出兵的将领存在与外敌勾结的可能性,不然仗打了数日,不会一点进展都没有。
宋华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步一步打。赵太师年轻的时候纵横战场十数年,分寸还是有的。”
荣王气不过,深深叹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传言赵太师与外敌勾结,早就将边境布防图的情况外泄,眼下不过是蒙蔽圣听,掩人耳目罢了。”
宋华年眉头紧皱:“赵太师——不会,寡人信他。”
荣王冷哼:“圣上若不信,那便请圣上看一下您手上的布防图上在蒙山附近的布防是否是三前两后附带其二。皇叔可不曾看到过布防图,若不是有人泄露,皇叔无处可知。”
荣王走后,宋华年愣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我刚要从屏风处走出,便瞧见他猛然起身,大步朝着他龙案处走去。
龙案之后的墙上挂着圣祖皇帝亲笔所书的卷轴字画:勤政为民。
他一把将那字画撩开,用力之大,足以见他的愤怒。
若是我猜不假,那字画之后正是放着边境布防图的所在,而刚刚荣王的话已经让宋华年起了疑心。
看来蒙山之处的布防确实是三前两后附带其二。
若非有人亲眼见过布防图,那如此机密的消息如何能外泄。
透过屏风的缝隙,我亲眼看到宋华年打开了其中的暗格,将布防图取出大略瞧了两眼,片刻后又将布防图放回原处。
我心中暗暗窃喜,知道了布防图藏于何处便有下一步动手的可能了。
宋华年有些沮丧地靠在龙椅上,眉目间皆是黯然。
我缓步而出,轻声唤了他一声:“圣上——”
他动也不动,仿佛没听见一般,良久才道:“他是父皇最信任的人,大周的兵权多一半攥在其手里,他如何能这般对寡人?他怎么敢?”
说完,他将手边放着半盏凉茶的茶盏狠狠砸了出去。
瓷器碎裂的声音引起站在殿外伺候的小顺子的注意,他探头进来:“圣上——”
宋华年正在气头上,如何肯给他好脸色看,随手抄了砚台朝他砸了过去:“滚。”
小顺子也是机灵,赶忙缩回了头才幸免于难。
我等他冷静了几分,缓步上前:“圣上息怒,您的身子要紧。”
宋华年抬眸望我:“锦瑟,你说这天下人可曾有人是真心对寡人的,寡人给他们高官厚禄,给他们荣耀显赫,为何他们还要这般对待寡人?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
我望向他,淡淡道:“欲壑难填,所有人皆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