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妃眸中都是慌乱。
宋华年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我只在旁静静地看着,一声不吭。
赵妃的泪再次涌落之前,一直在她床榻边上伺候的宫女秋露便跪在了地上:“圣上明鉴,这事怪不得娘娘,奴婢从小精通药理,所以那点心被送过来时奴婢就发现了其上的端倪。”
“娘娘本想让圣上做主查明真相,是奴婢劝说娘娘,龙嗣无碍事情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有让娘娘吃些苦头,圣上才会重视起来。所以——”
所以赵妃就吃了很少的一些点心,泻药并未伤及其根本,但被抓住的人会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论处。
秋露说完重重地叩首:“圣上,此事全是因为奴婢蛊惑娘娘所致,娘娘当真也是为了将幕后的凶手揪出来,未免日后再受其害,才错了主意,听信了奴婢的谗言,所以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圣上千万不能因此和娘娘离了心。”
赵妃的唇死死地咬着,她望向秋露的眸光中有愧疚,有心疼,更多的是释然。
秋露帮她顶了所有的罪名,她最多就是一个听信谗言的失察之责。
良久,殿中静的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
宋华年缓缓道:“刁奴谗言佞语陷主子于不仁,至皇嗣安危于不顾,这样的刁奴日后不能再留在身边了,你是赵妃娘娘的陪嫁,今儿寡人也不处罚你,小顺子,将她送回赵府吧。”
秋露跪坐在了地上,脸上都是一股灰白,豆粒大小的冷汗从额间滑落。
她知道,若是宋华年罚了她,她即便是被遣出宫去,赵家也会厚待于她。
可宋华年不罚,只让赵家人看着办。迫于君威,赵家只能要了她的命,给圣上一个交代。
赵妃想求却也不敢求,唇瓣动了动,终究还是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我只冷眼瞅着小顺子将秋露拽了下去,而后道:“圣上,事情既已明了,臣妾便带着云暖回长乐宫了,她无辜受此冤枉,望圣上能早日找出幕后的真凶,还她一个清白。”
宋华年略略点头:“退下吧。”
回了长乐宫,云暖露出了身上的累累伤痕。
我看了心疼,落下泪来。
她在关雎宫中仅仅待了一个时辰就被打成了这般模样,可见赵妃是存了何种心思要置我于死地。
云暖看见我落泪,赶忙出声安慰:“娘娘,奴婢不疼的。”
我心中的愧疚更重,人都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不疼?她一心为我,我日后也定不能负她。
李嬷嬷在旁道:“赵妃当真是心狠手辣,为了争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我轻哼一声,今日这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有人始料不及,赵妃只是因为素日里的旧怨再加上如今我的得宠,让她嫉妒的一心想拉我下马罢了。
可她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不光是她里外面子都丢尽了,还搭上了她最信任的陪嫁一条命。
如今赵妃恨我更甚。
日后也定要万事小心才是,她如今有着身孕,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不能与之硬碰硬。
当夜,宋华年招了妙常在侍寝。晚间,李嬷嬷伺候我卸妆时,低声道:“赵妃想屈打成招让云暖招供,从而指正了您谋害皇嗣的事实。”
我点头,云暖确实忠心,她伺候我时间不长,能做到这般那以后也能重用。
只是今日之事,到底是真如秋露所说,赵妃也是受害者还是她就是幕后的真正推手呢?秋露已经被送出了宫,估计此时赵家早就了结了她,所以想要知道其间的真相,怕是不能了。
次日一早,小顺子过来说,给赵妃下毒的人找到了。
是御膳房里的一个宫女,因为前几日送饭菜时冲撞了赵妃,被她当众掌了嘴,因此怀恨在心,将自己前阵子剩下不多的泻药放在了给赵妃的糕点上,想着出口气。
如今宋华年下令彻查,这小宫女心中害怕,问到她时她神色有异,小顺子再细加追问,便全都交代了。
谋害皇嗣是大罪。
这宫女趁着所有人不备之时,撞柱而亡。
我唇角缓缓勾勒了一抹笑意,是啊,人一死就是死无对证了,就算有再多的疑点又如何?
小顺子扫了一眼我的神色,轻声道:“圣上知道昭仪娘娘受了委屈,所以特意让奴才和娘娘说一声,日后定会给娘娘一个交代。”
我笑着点头:“替本宫谢谢圣上。”
小顺子走后,我唇角的笑渐渐冷了下去。
日后给我一个交代,日后又是哪一天?云暖的打白挨了?这就是他给我的交代?
我伸手,用尖细的指甲一下下的划着小桌上镂空的山水雕刻,心中慢慢地思量着到底是谁做了一个这样的局。
秋露会医理这是事实,赵妃在吃那些糕点之前就知道上面被下了泻药,这也是事实。而那个小内监,就是赵妃让人给我设的一个局,目的就是将我或者是我身边的人引到御膳房的附近。
越是揣测,越是心惊。
我才刚刚得宠,就已经遭人恨成这般了?这后宫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炙热的夏日里,因为意识到这点,连脊背上都爬上了密密的寒意。
我抬眸望向窗外,隔着薄薄的窗纱,只见祁林从桐君的房中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温润的笑。他出了门,却没有急于离开,而是怔怔地站在了门口处望着桐君的房间出神。
桐君中毒比我深一些,我的如今已经好了,她还在调养。祁林负责为她调养身子,故而时常出入这长乐宫中。
以前我也没注意,如今瞧见了他这般,一个大胆的念想在心中萌生。
祁林这人还不错,宋华年一贯待他亲近,前程自是不必多说,若是真如我心中所想的那般,也不错呢。
昨日还念着桐君,清晨时桐君便伺候着我梳妆。
祁林昨日来告诉她,她的身子已经没了大碍,她又是个闷不住的,所以一大早就跑了过来伺候我穿衣洗漱。
她好的也正是时候,云暖受了伤在自己房中养着,李嬷嬷到底年纪大了,随着我进进出出多少有些不方便。
用了早膳,我便和桐君一起去了妙常在的宜欢堂,宜欢堂在太液池的西南面,堂前遍植翠竹,远远望去,整个宜欢堂绿意盎然,在这夏日里看在眼中凭空生出一股清凉之意。
妙常在正在绣我之前让云暖送过来的那两个绣花样子,她手指上下纷飞,很快一朵朵娇艳的海棠便在她手下绽放开来。
我将昨日的事情一一说了,想听听她对此事的意见。
妙常在笑笑:“其实娘娘心中早有定论了,赵妃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她眼巴巴地盯着后位,您与林淑仪可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妙常在顿了顿:“其实比起林淑仪,赵妃更忌惮您。”
我挑眉,有几分不解。
妙常在道:“您的容貌是四人中的翘楚,您的家世又在林淑仪之上,曲妃的家世虽高,可圣上对她总是淡淡的,林淑仪虽也得宠,可林家——故而赵妃自然更忌惮您。”
我点头。
在宫中立足,容貌、家世、圣宠缺一不可。因为容貌的缘故,即便我最初并不受宠,赵妃也将我视若强敌,更何况现在我高调受宠,她更会心存忌惮。
回了长乐宫,李嬷嬷让殿中伺候的人退了下去,从怀中掏了个信笺出来。
不用问我也知道信是锦家送来的,信笺里是两封信,一封是嫡母写给我的,一封是娘亲。
拆了信,我先看了娘亲写的,上面依旧是那些嘘寒问暖的话,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一句,因为你得宠的缘故,夫人待她很好。
我知道,娘亲的性格定然不会贸然将这一句宣之于口,定然是嫡母的意思。
笑笑,将另一封信展开,看完之后,眉头已经皱得死死的。
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摇头,嫡母知道我如今得宠,要我在宋华年的身边探取到边塞布防图。那是何等机密的东西,我如何能接触得到?
可转念又想,嫡母要这边塞布防图做什么?那东西一式两份,由赵太师以及他麾下重臣共同商议制成后,一份交由圣上,一份由边关要员保留。
即便是权势滔天的荣王如今也触及不到,嫡母要它——
心狠狠抽动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动而来。
其实从进宫以来我就知道自己只是锦家的一枚棋子,没了利用价值就会被丢弃。可谁曾想到过,我进宫的意义就是被安插在宋华年身边当一名细作。
原本我不得宠,锦家的心思还能收敛一些,可如今娘亲信中的那句话就暗示了我,我若不听话,娘亲在锦家就不会有好日子。
我身在后宫,前朝的政事一直没怎么关注,如今嫡母这封信传了来,我便不得不用些心思了。
如今朝堂分为两派,荣王一党,其中林家与之往来密切;赵太师一党,自成一体,掌管军机兵权,荣王几次想插手,却也徒然。曲家和锦家是姻亲,这两家一直保持中立,不曾过多亲近荣王也不拥护赵家。
眼下大周边境与突厥的战事频频而动,一触即发。
这个节骨眼上嫡母找我来要边境布防图,她和锦家安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若是边境的布防图被突厥人知晓详情,无异于在边境之上扯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出来,将大周半壁江山拱手于人。
不,我不能做。
我做了便是整个大周的罪人,到时候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纵然天下人不知是我所为,可我迈不过自己心底里的那道坎。
尖细的护甲刺入我的掌心。
有殷红而细密的血珠子从中滚落。
落在地上,如雪地里盛开的红梅,刺目妖娆。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李嬷嬷一声惊呼,攥住了我的手,用力想着将我的手指掰开。
我淡然一笑,张开手心,血淋淋的,一个恍惚才察觉到痛。
李嬷嬷捧来了创伤药,用棉纱布将我手上的血小心地擦去,然后抹上伤药,动作快而轻。
我垂眸看她:“嬷嬷,本宫记得你儿子在军中。”
李嬷嬷点头,因为想起儿子她掩不住的欢喜:“是,他从小就爱舞刀弄枪的,依照规矩,只能在锦家做个小厮,还是老爷看出了他的天资,让他进了军中效力,也算是如了他的心愿。”
我继续问:“如今在谁的麾下?”
李嬷嬷道:“赵太师统领六军,也算是在赵家吧。”
我不再吭声,只细细思量着心中之事,片刻后抬眸道:“准备些点心,本宫要到南书房转转。”
桐君闻言笑得暧昧。
她以为我在讨好圣上,终于懂了后宫的生存之道。
我笑笑,没有解释。
拾级而上,小顺子就迎了上来:“昭仪娘娘安。”
我笑问宋华年是否在忙。
小顺子点头:“圣上这两日因为边关的战事正烦着,刚刚召了林淑仪伺候笔墨,若是圣上知道娘娘来了,心中也定然欢喜。”
我心中已然明白了小顺子的意思,笑道:“本宫还有事,劳烦公公把这点心给圣上送进去吧。”
转身从南书房出来进了御花园,见四下无人,桐君才问:“娘娘,您来都来了,为何不进去呢?”
我轻笑一声:“边疆战事之上,赵太师主张议和,荣王与林家主张打。这两派人因为此事已经吵了几日,如今圣上的态度已然分明了。”
我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有人道:“原本以为昭仪娘娘只是貌美,却不想还有这般的玲珑心思。”
是个男子的声音。
我被吓了一跳,猛然回身,头上的红宝石步摇剧烈地晃动着。
是荣王。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我浅浅见了一礼,想了想刚刚自己说的话,并无大碍:“原本以为荣王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也如寻常妇人一般喜欢听人的墙角。”
荣王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本王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是昭仪娘娘不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能怪本王?更何况,本王记得昭仪娘娘也喜欢上树去听人墙角,论起来本王还是和昭仪学的。”
我与他总共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太液池池边,我落水之时;第二次是在桃园中我在桃树上;第三次则是前些时日云霏苑附近躲雨之时。
他说的正是第二次,那时我也在桃树之上,与此时的情景有几分相似。
我听得出他的讥讽,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冷着脸道:“王爷贵人事忙,想必是要与圣上商议国事,臣妾先告辞了。”
荣王的眸光落在我脸上,笑意渐敛:“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锦昭仪,这诗本王送你。”
他的意思我懂。
宫中事不能轻言,朝堂事更是不能。纵然刚刚我的话深究起来并无不妥,但身为天子嫔妃贸然议论朝政,让有心人听了去也是麻烦。
他也是为我好,我不好再冷着脸,又施了一礼道:“臣妾会谨记王爷的两句诗,刚刚臣妾失了分寸,多有冒犯,王爷见谅。”
我的目光闲闲扫过他的腰身玉带上挂着的香囊,那针脚、花纹莫名的熟悉。
荣王再不多语,从我身边走过,步调从容。
我皱眉,细细闻着他身上香囊里散发出的香。
那香味很特别。
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荣王生母早亡又未娶妻,一直以来洁身自好,甚少有什么艳事绯闻缠身,他的名声不知道比宋华年强多少倍。
那荷包明显是女子所绣,能被他贴身佩戴想来此女在他心中也是有些分量的。
晚膳时宋华年过来用膳,问:“晌午时过去南书房了?”
我点头:“听说圣上招了淑仪妹妹伺候笔墨,就没有进去,免得扰了您和淑仪妹妹的好事儿。”
所谓的伺候笔墨只是说辞,这事儿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
宋华年蔑我一眼:“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寡人定会以为她是吃味了。可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莫名的不是个滋味儿。”
他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小顺子伺候着他漱口后起身,我目光落在他腰间双龙戏珠的香囊上,下意识地问:“您这香囊?”
宋华年扫了一眼:“妙常在的手艺。”
他似是瞧着我对这香囊颇有兴致,随手解了下来,丢给我:“不值一提的东西,你喜欢就给你了。”
那香囊中是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妙常在喜欢茉莉清香,是众所周知的。
原来这香囊中的味道还有这层意思,我细细看着这香囊,猛然意识到荣王身上的香囊来自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