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西双版纳吃到过一个甜得令人回味无穷的小菠萝。
当时,我和同伴坐在某路边烧烤摊前专注地等待香茅草烤鱼和蘸料烤肉,正被烧烤摊的烟雾熏得口干舌燥时,一辆堆满菠萝的平板车悠悠走过。我“噌”地站起来,连跑带颠地冲过去买了一个菠萝。买完后奔回烧烤摊,两个人迫不及待地各自用竹签扎起削成小块的菠萝就往嘴里送,然后咀嚼的同时愣住,看向彼此,菠萝独特的粗粝纤维与饱满细腻的汁水一起在口里迸发,完全超出了我对菠萝的所有想象。实际上,那个菠萝已经自然熟到开始带有一点酒味,但是饱和的酸甜度给味蕾带来的冲击确实令人词穷。当时我因为“南传佛教诵经音声”的研究选题,时常在西双版纳走村串寨,我已经想不起那时具体为了什么事情奔波得灰头土脸,但身心很诚实地记住了我在烧烤摊前一口咬下菠萝后那种疲劳全消的幸福感。
此后不久,我便要去西双版纳勐遮镇做调查,一位相熟的康喃
开车来车站载我们去寨子里,途中我兴奋地分享着“幸福菠萝”的故事。康喃镇定而专业地对我说:“我们版纳的菠萝是用糖水浇灌的。”我惊讶地再次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十分认真地感慨着:“太厉害了,版纳人民好富裕……”不忍心哄骗我又不好意思拆穿的康喃只能一边笑一边提醒:“那些酸的菠萝都是用醋洗灌的。”直到另一位同车的康喃在一旁忍俊不禁,我才恍然大悟,自己竟把玩笑当真了。
我的这种深信不疑事出有因,不仅是因为“在西双版纳,插根筷子就能结出果子”这种夸张的说法,而且是对这片植被葱郁、水草丰美的土地的深信,对这片土地上恬适生活的人们的深信。
再后来,我一直沉迷于有关西双版纳菠萝的一切。菠萝并不当季的时候,我曾在西双版纳盛产各种水果的勐罕镇做调查。辛苦调查的间隙,我仍然心心念念地在傣族村的几个寨子里游荡,寻找菠萝。有一次,跟着同住的傣族乡亲去别人家做客,菠萝饭一上桌,我就像盯上了鱼的猫。主人家见我撑得不行又舍不得丢下的可怜相,在离开的时候给我打包了一个。傣家的菠萝饭把整个菠萝从顶上剖开,将菠萝果肉全部挖出,切成丁跟糯米混合在一起再放回剖开的菠萝里蒸熟,糯米的香甜与菠萝的清甜真是绝配,而糯米的软糯与菠萝丁纤维咀嚼的食感搭配,口感实在丰富,让人欲罢不能。后来回到家中,不仅跟同住的家人又吃完一整份菠萝饭,我还恋恋不舍地把装饭的菠萝皮给拆分啃食了。
傣家人爱糯米,糯米是不可或缺的主食,西双版纳盛产这种稻作物,它富含丰富的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味道香甜。调查期间,我住在寨子里的傣族人家里,清晨家家户户的女主人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用木桶蒸糯米,供家人一天食用。每天踏过寨子里的青石板路,老乡见面总问吃没吃饭,也常在路上被邀到各家去吃饭。热带地区食材五花八门,而且植物香料多,加工方法也丰富,但神奇的是,各家各户的不同菜品旁,都雷打不动地放着糯米饭,而且总有搭配糯米的绝佳吃法。我想这一声“吃没吃”的问候,是等同于“吃没吃饭”吧,而在傣家没吃糯米怎么能算是吃过饭?
对大多数人而言,西双版纳是遥远的向往之地,有陌生而未知的民族与文化。于我,这里是我真真切切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这里有最真实的生活和饱含情感的人。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生活的贫瘠。在此之后,我用心经历,才知道真心认同方能持久,换位思考方能体味。愿每个人都能找到令自己幸福的菠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