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之后,我的田野点逐渐转到田东县(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的石山地区。这里没有什么食物,他们的日常饮食是玉米糊,就是将玉米磨成粉,然后早上在吊锅上煮熟,一天里想吃了就去锅里盛上一碗,似乎平常也没什么菜,米饭也是难得的佳肴。我的房东是当地小学的校长,因有工资,他家在当地算殷实家庭,因此总是让我吃得和当地人不一样,我也担心我承受不了当地的实际生活,因而对房东给予我的照顾也听之任之。我的房东有一次对我说,当地人一年有200元就可以生存下来,一天一斤玉米,一斤玉米4毛钱,一年365天150元就够了,剩下50元买油盐。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尽量节省,努力建新房。他们要为每个结婚的儿子准备新房,而且近年来建的都是砖混楼房,钢筋水泥都要从山外运进来。在没通公路之前,都是人工肩挑手提,这样一来,亲戚间的帮工就很重要。为了请帮工,他们要买上一些好吃的招待大家,一般是猪肉、豆腐等,他们说要让人干这么重的活,至少要吃七块肥肉才扛得下来。这种场合还有各类仪式场合,是他们食物最丰盛的时候,他们也会用山里特有的一些调味品,在这里我第一次吃到了用紫苏做调料的菜,用山里特有的黄皮果烧鸡也很有味道。
这类场合也是他们开怀畅饮的时刻。他们喝的酒是自酿的土酒,度数不高,别有风味。喝酒的方式也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每人手持一调匙,如果是两人对喝,就互相喂给对方;而如果是三人或三人以上,则你喂给我,我喂给他,他喂给你,形成了一个循环。这让我很感兴趣,有一次我和他们讲斯特劳斯的婚姻基本结构,用他们的喝酒习俗举例,他们马上就理解了,其实他们的婚姻也有些近似间接性交换。从前他们的婚姻多半都在村落内展开,但又不允许直接交换姐妹,因此,多是分成七个以上的婚姻集团彼此循环交换,他们的婚姻规则与喝酒习俗如此类似,或许也存在着很大的关联。
我在这个村落里待了很久,几乎和每个乡亲都已认识,他们也很高兴看到我的到来。有一年清明祭祖,村里的男性几乎都回来了,每个人都来和我喝酒,并要求我叫出他们的名字,而我几乎都能叫出来,而一叫出来差不多就要交换四调匙的酒。也不知道那天我喝了多少酒,反正走到半途我人就瘫在了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我的房东是一个很能喝酒的人。他们晚上喝酒,我睡过去了,醒来还见他们在一匙一匙地你来我往,我想劝他们少喝酒,也一直对他们换来换去的卫生问题抱有疑虑,甚至也想过是不是调查下他们传染病的比例,不过最终仍然什么都没有做。我的房东在2006年因肝腹水去世,年龄不过60多岁,这让我感觉很无力。前几年我去村里,他女儿带我到他的坟头,我坐在他坟墓前,对他女儿说:“我很喜欢你爸爸。”她说:“我爸爸也说了,他也很喜欢你呀。”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一起聊天,说起在其他地方吃东西的故事,房东兴趣盎然地听我说完后,他问我:“博士呀,你在其他地方会怎么说我们呢?”我听了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现在,我还在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