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60年秋,我和肖峰同学一起毕业归国,正好是国家困难时期。当时我们不知道国家困难,没有什么思想准备。一下火车,先把我们拉到北京西郊的外国语学院。第一顿饭,我们吃的是米糠、野菜一起炖的“忆苦饭”。吃完饭,大家进行讨论,才知道国内原来是这样,我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很吃惊。大概在北京经过一个月的学习以后,慢慢知道一点国内情况。
回到国内,国家教育部的组织部门准备把我留在中央美院。因为距离报到日期还有一段时间,又刚回国,有一段假期,我就没有马上去组织部报到。这个时候,肖峰已经先回杭州了,我另一个同学想去杭州,我就带着这个同学一起到杭州,我也就顺便探亲。结果在火车上,碰到了和我一起在华东分院的同班同学,他马上把我回杭州的事情报告给学校。回到杭州,当天晚上,学校党委书记高培明就来找我,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下。因为以前就跟他比较熟,他也对我很好,我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他就说:“你回来啦,最近有什么事情吗?”我说:“没有啊,放假了。”他说:“那你明天就到学校来吧。”然后,他马上一个电话打到组织部,说这个人已经回来了,是从我们学校出去的,我们要把他留下来了。就这样,在我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把我扣在浙江美术学院(以下简称“浙江美院”)了。
这个时候,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已经更名为浙江美术学院了。我在国内念书时,还叫中央美院华东分院。后来很多老师觉得,华东的中心在上海,不是在杭州,而且从学校发展方向来看,上海似乎更有希望。因此,以莫朴院长为首的很多老师提出来,希望把学校搬到上海。而且他们也在上海找了地方,准备把华东分院从杭州搬到上海。就在这个时候,反右运动开始了。有人认为这个迁校行动的目的,是为了摆脱浙江省委领导,是反党行为,因此,把这批主张迁校的骨干如江丰、莫朴、王流秋,统统划成右派。从此以后,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不复存在,变成了浙江美术学院,属于浙江省委领导下的一所学校。
向组织部报到的日期到了,我回北京,去了教育部的组织部办公室,管分配的女同志就对我发火说:“你无组织无纪律!你为什么要回杭州?”我当时想,“我怎么无组织无纪律?”我说:“因为家在杭州,陪我的同学回杭州去。”她说:“你给我们找了很多麻烦!好了好了!你就回去吧,你就回浙江美院吧!”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很清楚我们书记把我留在学校的事情,于是我就回杭州了。
罗工柳先生后来跟我说:“你这个人啊,也是,我们中央美院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留在北京,你自己却偷偷跑到杭州去。”我说:“我没偷偷回杭州,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那个时候,我确实很幼稚,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组织关系,就是我们学校党委书记跟北京方面说,中央美院也有留学生,浙江美院好不容易派了两个留学生,应该回到我们学校。浙江美院也有理,所以北京方面也没有办法硬调我到中央美院。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留在浙江美院了。
说起来,还有一些小故事。我在回国的路上,从火车上买回来一包奶糖,是用塑料袋装好的。那时候,家里人还没看到过这种透明的塑料袋。我拿回家后,家里都觉得很奇怪,问我:“你这个糖从哪里来的?”我说:“我在火车上买的。”家里觉得很新奇,就问“哪个火车买的?怎么会有这样高级的东西!”我说:“这不是很普遍的糖嘛,一种奶糖嘛!”那时候,这个奶糖要算着吃的,不能随便吃,家里就把我这包糖没收了,放在家里。我刚回国时,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回到浙江美院工作后,正好是困难时期,我们学校也非常困难,每天吃不饱。我们也不敢讲。
我跟谭永泰两个人住一个房间。他也是留苏回来的,学的是美术理论。这是个什么样的房间呢?其实就是旧房子楼梯底下的一个楼梯间,以前是放拖把、扫帚等杂物的三角形的小房间,不是住人的,大概只有七八个平方,当中还有个小柱子。我们两个人就住在这个小房间里,只能放下两张床,一张桌子,因为中间有一根柱子,我俩根本不可能各占一边,两张床只能拼在一起,靠着墙放,柱子边放一个桌子,是我们两个写字、备课共用的。
我们回来的时候,行李很多。留苏之前,国家给我们准备了两箱子衣物用品,我们省吃俭用,基本上没有因为破旧而丢弃的,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了,包括我在苏联买的一些油画颜料等,都放在箱子里面。我们的房间根本没地方放箱子,只能放在走廊。第二天我去上课了,等下课回来,箱子已经被人割开来,里面的东西全部被人偷走了。那时候,我们还不敢讲,东西被偷了,只能怪自己没管好,也没有人帮我们说话。所以,弄得我们两个衣服都没有了。
我回国后,油画系安排我带一个班,任班主任。这是1959年入学的一批学生,都是工农子弟,基础比较差,而且班上学生比较多,将近20人,所以教学任务很重。我带他们下乡。当时,我也没感觉到很多教学上的矛盾,只觉得生活上有点吃不消,跟在苏联留学时反差太大。但是,看看大家都是这样,也没有什么抱怨的。前几年,中国美院90周年校庆的时候,这个班同学还集中起来,大概有三分之二的同学,有的已经去世了。他们来看过我。
从1961年到1964年,我还应邀到北京中国革命博物馆,参加了一些历史画创作,如《英勇不屈》《上井冈山》《中华儿女——八女投江》,前两张是中国革命博物馆的创作任务;后一张是黑龙江省博物馆委托我画的一张关于东北抗联的历史画。这些画创作的具体情况,我以后再讲。总的来说,学校教学还比较正常。特别是1961年中央“八字方针”
正式出来后,各方面开始进行调整、提高,一直到1965年,教学都比较正常,教学大纲基本上是参照苏联的,并结合中国实际情况有所改变,因此整个教学来讲还是比较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