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就是那个悬崖边上的男孩

桥西

我叫桥西亚，你可以叫我桥西。我二十三岁了，我就是那个有些时候宁愿在世界上消失的男孩。

这是一件很怪诞的事情，跟你诉说——不管是谁在读这本关于我心灵深处想法的书——我长久以来竭力保守的秘密。

这听起来像件大事。

这确实是件大事。

我很紧张，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谈论它，我就成了问题的一部分。秘密、污名、禁忌、羞耻和偏见是这种可怕疾病的促成因素，而我们真正需要的，是揭露这个问题其实很普遍，并向罹受其苦的人宣告：他们并不孤单。

我希望有一天，人们能够在街上或在饮水机旁闲聊时说，“我很丧，我抑郁了”，就像谈论感冒或流感一样。但我要提醒大家，与流感不同的是，抑郁症并不会传染。

我希望我的故事有一天能帮到你。

我发现这很让人惊讶——或许用“有趣”来形容会更贴切——我对在这个星球上存在的感受似乎与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仿佛是与生俱来、与我融为一体的体验。我从来没有对此深究，直到它变成了不仅仅是一种观念，还是一种心态——一种具有破坏力的心态。

我从不对持有不同观点的人妄加评判，也不喜欢别人评判我。我只是无法想象成为别人或过上别人的生活——当我遇到那些活力四射、阳光开朗、信仰坚定，或确信最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单纯乐观的人时，他们对我来说就像猜不透的谜。

但我并不忧郁，只是爱沉思。我不是内向，而是较为谨慎。

当其他人仅仅因为“存在”就感到如此快乐时，我凝视着他们，想知道是否只有我觉得整个生命过程简直烂透了。我质疑他们如何能够避免或否认那个唯一的事实：地球上所有人都摆脱不了死亡的宿命。

我想澄清一下，我并不是一个悲戚的人。我很少流泪。有时我想，如果能多流点泪可能会更好一些，至少是一种释放。请别误会我——我并不是每天带着沉重的悲痛醒来。最近我经常感到喜悦，很多很多的喜悦，但如果你把喜悦比作我生命花园里的小草，你不用挖得太深就能发觉草丛下面就是坚硬的绝望岩石。

以这种状态活着真是令人恐惧。这就像在悬崖边上垒起来的家，你知道在某个未知的时间，很可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你自己以及构成你世界的一切，你所珍视的一切，都会在一瞬间跌入巨大的深渊。无论事情看起来多么美好，即使在最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这种邪恶的念头始终在我脑海中盘踞。是的：绝望的基岩。正是这种绝望最近紧紧地裹挟着我，威胁着要吞没我。我几乎要向这种绝望彻底“屈服”了。

抑郁症悄悄地降临了，剥夺了我的“自我”，当我清醒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经太晚了，我被它紧紧缠住了。

它的掌控如此有力，紧紧地抓住我，蒙上了我的双眼，堵住了我的耳朵。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地狱吧，如果我相信鬼神之事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能透过抑郁症的迷雾看待生活，事实上，我所希望的不过是无休止的虚无之痛能够快点结束。

很有趣，对吧？感到抑郁是很普遍的事，我们每天都能听说。从卡车司机到电影明星，从货架整理员到厨师——无人能够幸免，然而它最阴险的把戏，就是让你感觉，好像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遭受这种痛苦的人。不但是唯一一个，由于很快就被这种状态席卷和绑缚，你几乎不可能告诉任何人你的感受——即使你能充分地描述它。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种感觉。

它让人孤立无援、痛苦不堪，对我们来说极为不公平，几乎葬送了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还剥夺了其他人无数的机会，把他们变成疾病的囚徒。我很感激大家对抑郁症的对话更加包容开放了。我们更懂得如何讨论心理健康问题——最近的一些活动也正在产生影响，特别是“悲惨生活反抗运动”（Campaign Against Living Miserably），他们的“结对成长”（Grow a Pair）活动明确表示，如果你的朋友正在泥淖中挣扎，那开始倾听吧，“有时候你能为一个人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放下一切，包括你的评判——只去倾听就好”。

还有英国独立电视台（ITV）针对心理健康发起的活动“英国，开口聊聊吧”（Britain Get Talking），它倡导英国人通过“开始交谈”拉近家庭成员之间的距离。这项活动还揭露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自2004年以来，儿童罹患焦虑症和抑郁症的概率提升了48%。但是交谈和倾听可以增强心理健康，所以我们鼓励在家里倾听孩子的故事。”该活动也得到了慈善团体“年轻的心”（Young Minds）和“心灵”（Mind）的支持。

“心灵”团体发起了一些关于心理健康的活动，也是“改变时刻”（Time To Change）节目的合作伙伴，这个活动呼吁我们所有人“重新思考精神疾病”，这是英格兰最宏大的活动，旨在消除有心理健康问题的人所面临的污名和歧视。

这些只是其中一些正在产生影响的活动，但离对抑郁症和自杀的叙事能不带偏见、不带羞耻和尴尬、不加评判地被接受的那一天，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这么说，既是作为一个遭受过痛苦的人，也是作为一个曾经评判他人的人。我认为人们仍在学习适应这个新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自杀率不断攀升，而且仍是英国45岁以下男性的头号杀手。

我也还在学习，我知道通过与你交流，我会学到很多。你，是我信任并愿意敞开心扉的陌生人。近年来我学到的最宝贵的一课是，最微小的事情往往蕴藏着最伟大的奇迹，那一刻带来的感觉，很像“幸福”。当被抑郁困扰，时间失去所有意义时，任何纾解的时刻，任何给你机会重置、改变人生的希望瞬间，都可能比你想象的更重要。它可能是一脚踏入生、一脚踏入死的关键岔路口。我也学到了，我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坚强。有时我感觉像是走到了路的尽头，但并没有——我仍然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仍然在这里。

我也学到了，方向改变没什么大不了的——生命中某个时期发生的事情不必要，也不应该定义你的余生。至少这是我所希望的。意识到我的生命之路还很长，这让我感到宽慰。我想最重要的是，我现在知道，即使我曾感到孤独，但我并不孤单。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那些爱我的人现在仍然在我身边。回顾过去，我现在明白，这种孤独感是抑郁症的一部分，是个阴险十足的把戏。

我也学会了不要看得太远，过度思虑未来潜伏的未知因素，可能是一件可怕又危险的事情。

于是我们在这里碰面了。

我没有放弃，也没有让自己消失，尽管就差那么一步。我知道站在深渊边缘是什么感觉，除了尽快结束那无声无息的永恒虚无，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知道站在那个地方的感觉，就像死神缓缓向绝望的你招手——跳下去吧。

讽刺的是，我知道在那一刻，我只想逃离一切、奔向深渊、拥抱平静，自打我有记忆以来，那是我初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到幸福萌动的时刻。

我记得第一次跟妈妈大声说出这一点，她脸上的惊恐毕现。我看见了她的恐惧，并试着解释这并不是她的故事。

这不是她的战斗。

是我的。 Z9GqR0d5pyFR+BWQQdiitzxxv48UQeFraJNRunQYK7rn+MSXn8gyKU01x8hXrpk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