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有人问我:“得了认知症让你备受打击吗?”关于这点,我想讲一个故事。
我做过大学校长和理事长,但其实还是更喜欢临床,如果离开临床太久我就会想念那种日子。并且,我也希望在问诊过程中更多发挥以人为本的认知症照护理念(这个理念我会在后面的章节中细说)。所以在不做大学理事长后,从2006年开始,我每个月都会去几次我儿子(也是一位精神科医生)在川崎市的诊所,差不多坚持了八年的时间。
一天,来了一位被诊断患有认知症的老先生。他对我说:“您不是主治医师,我想问问您的看法,当作参考。”据他本人和家属说,他最近的症状突然恶化,甚至下雪天穿着睡衣跑到外面回不了家,直到被附近的人发现通知家里。我先指了指椅子对他说:“请坐。”结果,他绕到了椅背后面没座位的地方准备坐下。
“大夫,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他说。
“当然可以。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我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他没有问“阿尔茨海默病是由β淀粉样蛋白在脑部累积导致的如何如何”这种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不是别人,非得是我”。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非常诚恳,仿佛悲伤正从他的全身溢出来。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呢?我是当场失语了。
当认知症患者诚恳地发问时,敷衍了事的回答和假惺惺的安慰都没有用。根据我多年的临床经验,这种时候你只能真诚地看着对方,陪他面对苦恼和悲哀。我也想过也许该说“你作为人的本质不会改变”之类的话,但比起这些,我还是更想让对方知道我也在跟他一起苦恼。所以那时我唯一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手放在对方手上,一边说“是啊”,一边久久地握着他的手。
那位患者曾在企业里担任要职,恐怕也正因如此,心中才会有强烈的困惑:“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是我?”“我已经对社会履行了应尽的职责,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那时候,人们对认知症的理解还没到今天的程度,所以他应该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那么我自己呢?我认为,得了就是得了,毕竟我年龄也不小了。只要活得够久,任何人都有可能得认知症,这在情理之中。不过要说没受到打击那是骗人的。但得了就是得了,这就是我的真实感想。
当然,得了认知症后烦恼也多了很多,毕竟我连几月几日星期几都搞不清楚了。
阿尔茨海默病是认知症中患者占比最多的一种。一般来说,患者最初会无法确认时间,接着是无法确定地点,最后就是无法辨别人脸。
只要还活着,我就想努力让症状加重的速度变慢,最好等我快离世时再进入无法辨别人脸的阶段,毕竟认不出家人的脸实在太痛苦。不过,出现那种情况也就意味着我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