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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莫潘

那天早上从卧房中一出来,她就看到哥哥的笑脸。染忽的演技很拙劣,他想装作正巧从门前经过,但脚步声不会骗人,他很早以前就停在莫潘的门口了,她怎么会不知道?

“莫潘,你起来了?走,跟我去看看商队的石脂备好了没有。”

她就这样蓬头垢面,饿着肚子,被哥哥拉出了家门。父亲应是宿醉未醒,她想,或者正躺在某个侍妾的怀里。父亲是绝少辗转反侧的人,在这一点上,她很羡慕父亲。

天蒙蒙亮。哥哥走在前面,穿便装长靴,头发披散着,身形挺拔,在微明的晨光中如同雕像。哥哥很英俊,即便在胡姆丹,也是个引人注目的美男子。这样想着,莫潘心中忽然有些骄傲。他们从工坊前路过。石板路上,一个大概三拳高的发条机械人偶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被石板间的缝隙绊倒,孩子们怪叫着围了上去。憨厚的大胡子工坊主对哥哥招手,哥哥点头回礼。又路过几家早早开门的店铺,有卖早点和水果的,哥哥都买了一些,塞给莫潘。他和每个店主都闲聊几句,聊的不过是天气和商品的行情。前一天的事情好像没发生过,似乎每个人对大唐援军的期待,不过是看一场可有可无的热闹。

“人总要在恐惧中活下去啊。”拐出商铺街后,莫潘听到哥哥低声说了一句。

她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中,哥哥很少说出这样缺少具体指代的话。

“哥哥,你说什么?”

哥哥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莫潘,不是每个人都能离开撒马尔罕的。不离开的理由有很多,离开的理由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恐惧。莫潘,你可能觉得我和父亲胆小如鼠,但是,要放弃自己的故乡,放弃自己熟悉的一切,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啊。”

莫潘呆呆地看着哥哥。

“昨晚没睡好吧?”哥哥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你从小就是这样,总是拿不定主意,非要别人来帮你做决定。我去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玩什么,你就玩什么。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对你,可是烦得要死。”

莫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你又是那么聪明啊,聪明得让人嫉妒。”哥哥继续说,“什么东西,你一学就会。对于数字,你格外敏感,大人不会算的账,你几下就捣鼓明白了。我们撒马尔罕人说,神创造了男人和女人,让男人经商和打仗,让女人学习和创造。可我见过太多女孩儿,她们并不适合神灵赋予她们的角色,就像很多男孩儿也没有经商和打仗的天赋一样。但是你不一样,莫潘,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只有学习和创造才会让你快乐——除了学院,我想不到还有其他地方,能给你这样的快乐。”

莫潘低头不语。

“我想,做决定总是很难的吧,对于聪明人同样如此——不,也许更难。”哥哥叹了口气,“你真的想和我们走吗?还是因为,这是别人替你做出的决定?可是莫潘啊,人总有一天要自己做决定,并且承受决定带来的后果,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长大了。”

说完,哥哥又向前走去。莫潘跟在他身后,心乱如麻。哥哥果真是最了解她的人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纠结和懦弱。

——可是哥哥,你真的要我一个人面对如此重大的决定吗?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城边。莫潘记得,父亲商队的仓库并不在这里。想问哥哥,可他却自顾自地向城外走去,她只好跟上。通过城门核验身份算帛时,身披锁子甲的卫兵用奇怪又疏远的眼光看她,她这才发觉,自己还一直穿着学院的长袍,这几乎成了她深入骨髓的习惯。昨天那一幕,这些卫兵应该都看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披甲的男人,他们一定对学院心存怨气吧?然而父亲和哥哥是撒马尔罕有头有脸的人物,碍于他们的面子,士兵们有什么不满,大概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验证完毕,核验算机吱吱叫着吐出算帛,卫兵对她摆手放行,然后低头给算机上弦。就算没有昨天的事,撒马尔罕人不待见学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莫潘边走边想,和父亲一样,他们躺在学院为他们创造的舒适里,还要咒骂这“舒适”是渎神,更可笑的是,渎神的罪名要创造者而非享受者来承担,世界上哪来的这种颠三倒四的道理?

就算没有神灵的庇护。她心口一紧。老师,不愿提供庇护的,又何止是神灵啊……

当莫潘看到那一缕冲天的黑烟,便立即明白为什么哥哥要带她出城。在斜坡之下,开往学院的铁马正准备出发。下了坡,哥哥停步,转身等她。

“怎么样,做好决定了吗?”她走过来后,哥哥问道。

她咬着嘴唇。

“若是父亲赶来,你可就走不了了。”

她向前一步,“哥哥,你不希望我留在你身边吗?”

“我当然希望。”哥哥目光温柔,“但我更希望,你能勇敢地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是父亲……”

“你不用担心父亲。”哥哥扬起嘴角,“他是个商人,接受预料之外的损失可是他的强项。”

铁马开始缓缓移动,她不自觉地向铁马的方向迈了几步。

“莫潘。”哥哥忽然挽住她的手臂,“如果留在学院,你就是孤身一人了,没有人能保护你。一旦战火燃烧到学院,你要想办法逃出来,向东逃,逃到大唐的国土去,我会同沿途的商会和萨宝 都打好招呼。需要的时候,记得在镜塔里传信,我会收到信息的。”

热流堆积在喉咙,她点了点头。哥哥放开手,她朝铁马跑去。铁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她全力冲刺。此时此刻,根据相对速度计算,只要她被地上的坑洼绊倒,就不可能追上了。我已经做了我的那一部分选择,她想,就算我摔倒,也能无愧于老师了……

她终于赶上了铁马,步伐毫无纰漏,登车时手脚并用,身轻如燕。很久以后,当莫潘反刍这一刻,她会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如哥哥所说,勇敢地做出了选择,而不是躲藏在偶然性和神灵深不可测的意志之中。

从车厢里向后望,哥哥在向她用力挥手。她也挥手。视野浸没在泪水中,哥哥终是不可见了,撒马尔罕也缩成一个黑点。她坐下来,身体随着铁马摇晃,脑中一片空白。从昨天清晨到今天清晨,这短短一天经历的事情,竟漫长如一生。她抱紧双臂,不知该如何安放凌乱的情绪。那个疑问!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混沌的意识之海里冒了出来,她抓住它,努力看清,随即感到遗憾和心安。

那个疑问,会不会永远没有机会问出口了呢?

算机运行的声音听久了,使人昏昏欲睡。莫潘在图书馆里,双手托腮,眼皮打架。摆放算机的建筑,是从图书馆扩建出来的,二者并没有彻底隔绝,所以算机的声音会漏过来,成为绝佳的催眠曲。

嘤嘤嘤。嗡嗡嗡。

莫潘打了个呵欠,将目光重新聚焦到书页之上。莫毗多怎么说来着?物体恒动。任何水平移动的物体都将以相同的速度永远移动下去,除非有持续的拉力或者推力,它的速度才会变慢然后停止。这与人们的日常经验多么不符啊,但莫毗多是对的,亚里士多德是错的。这个事实隐藏在抽象的、算学的世界里,只有透过心灵之眼,才能看清。

然而莫毗多也有她的局限。她的方法,只能描述速度和方向恒定的运动,这是一种最容易被把握的运动。大自然却要狡猾得多,它让运动不断变化,又让变化充满变化,而变化的变化又是在变化的……这个变化的链条仿佛没有尽头,必须借助某种概念,借助对这种概念的算学处理,才能举步维艰地前进。

无穷。

莫潘合上书,叹了口气。她决定避开这个问题。对无穷的恐惧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她已没有余力。大食人攻陷巴依肯特后,学院里人心惶惶,连平日热闹的图书馆都少有人来,她也是努力聚集心神,才勉强看了点书。再说,老师又塞给她伊嗣那样的学生,正经的东西没见他学进去,倒是整天对她嬉皮笑脸,“好莫潘、好莫潘”地叫,真是不知羞……莫潘的脸红了。至于那个陈持弓,还是难得说句话,在陈持弓之前,她还从未见过和世界如此疏远的人。

传说中,莫毗多也沉默寡言。对于这样的人,莫潘会敬仰,但大概不会喜欢。

她转头,尘埃在斑驳的光束里飞舞,走廊远端的大门依旧紧闭。大门后面,是老师和她的算师们。她们在那个宽敞阴冷的房间里编制算帛,把算帛卖给粟特诸邦,卖给拂菻和大唐。学院以此谋利,在动荡的时代存活下来。老师说,帝王和商会领袖并不关心世界的真相,他们只关心领土和收益、美食与享乐。这些东西,算帛都可以给他们,而他们回馈给学院的,是生存的保障。“但总要有人关心这个宇宙,”莫潘忘不了老师注视她的眼神,“莫潘,我希望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老师,要是宇宙不愿让人窥见它的真相呢?

莫潘又看向图书馆的另一边。在成排雪松木书架的背后,是算机的一部分。它巨大的身躯构成了图书馆与算帛室的自然区隔,若不是时刻发出声响,位于图书馆的这部分更像一面有弧度的金属墙壁。

嘤嘤嘤。嗡嗡嗡。

谁又能说,和算机打交道,就不是关心宇宙呢?莫潘眉头紧蹙。那天,在撒马尔罕的家里,她看到了算机对战争的模拟。试想一下,只要算机造得足够大,有足够的动力,它就能为沙盘上的每一个士兵、每一颗炮弹、每一块砖头进行单独的计算……推演到极致,如果算机和宇宙一样大,或者说,宇宙本身就是一台巨大无比的算机,而其中的万事万物都只是需要计算的因子呢?

莫潘浑身一激灵,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但是,她咽下一口唾沫,经纬学本身不就是一种对宇宙的模拟吗?阴阳,乾坤,经纬,阿胡拉·玛兹达与安格拉·曼纽。两种状态,再加上一套规则,就可以构成世间万象。在算机的宇宙中,最基本的状态,是两个音调——确切地说,是宫音和羽音。承载这两种状态的,是一种只会对特定音调做出反应的神奇瓷片——辨音瓷。唐人按照金玄代数的规则,将烧制得极小的辨音瓷以蚕丝连缀,又以不同的连缀方式组成功能各异的逻辑单元,称单元为“阙”。

“输入甲和输入乙必须同为羽音,输出才是羽音,其他情况输出皆为宫音。此为‘与阙’,在金玄代数里表示为‘乘’。”那时,老师讲算机原理,其他学生极少提得起兴趣,莫潘却听得津津有味。“输入甲和输入乙只要任一为羽音,输出便是羽音。此为‘或阙’,在金玄代数里表示为‘加’;输入为羽音,输出为宫音,或者相反,输入为宫音,输出为羽音,此为‘非阙’……如你们所见,单个的阙只能进行简单的逻辑运算,而经过组合的阙,则能以经纬形式完成加减法这样的基本运算。当成千上万的阙被整合在一起,便可以实现更为复杂的功能,比如识别和控制。被整合的阙叫作‘算芯’,是算机最基本、最重要的部件。我们学院的算机中有数千个算芯,单是维持算芯中蚕丝的振动,就要消耗许多的力。这些力,是由连接算机的水轮、风车和备用热机共同提供的。

“你们看,算机就是这样被一层层搭建起来的。奇妙的是,无论是阙、算芯还是算机,不过是相同模式在不同规模上的再现:阙是瓷与丝的组合,算芯是阙的组合,而算机又是算芯的组合。”老师在学生面前来回踱步,“我们常说,发明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但是很难想象,除了以模件化思想构造文字、兵器、建筑、城市、帝国乃至宇宙观的中国人,谁还能发明出算机这样的机器。”

老师对大唐的推崇,有时候到了难以理喻的程度。是因为国子监里那个叫章善德的算学家吗?莫潘微微摇头。前一阵老师是不是说过,章善德也在寻找描述曲线的方法?

“哟,这不是莫潘老师吗?”并不友善的声音,莫潘一惊,回头,果然是那个人,“怎么不见你的波斯学生和那个冷面人?”

“野那。”莫潘站了起来。

野那咄咄逼人地靠近,“前几天见你,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怎么,怕我把那个漂亮男孩儿抢去吗?”

莫潘脸颊发烧,没有作声。

“这样可不能蒙混过关哦。”高大女孩儿推了她一把,又装模作样地看向她腰间,“咦,你的铃铛呢?”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野那一手攥住莫潘的胳膊,一手向她腰间摸,“不净人要戴上铃铛才对。要是你不方便,我可以帮忙。”

“放开!”莫潘猛甩胳膊。野那的手像是叼了肉的狼口,丝毫不肯放松,反而将她一把拽了过来,“没有那个突厥小母狼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撕扯。推搡。落在肚子上的拳头。喉咙中,有咸涩味涌了上来,另一只手,已经抄起了桌上的硬皮书。所谓技击之术,无非是千方百计置敌人于死地,乌玛依是这么说的吧?用硬皮书的尖角,应该能砸开野那的太阳穴吧?她屡次三番寻衅欺辱我,是该给她点颜色看看。

但是,但是……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有声音从天而降,两个人同时愣住,一齐转头看去。是浮知台,老师的算师。女人五十来岁,体形修长,一头灰发高高盘起,神情姿态,不怒而威。

野那松开手,拢了拢头发,朝地上啐一口,转身扬长而去。莫潘抱着手臂,止不住地颤抖,那本硬皮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浮知台走了过来,“莫潘。”

“浮知台老师,我——”

“我都看到了。”浮知台蹲下,拾起书,轻轻拍了拍,将它放回桌上,“被人嫉妒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不是吗?”

“嫉妒?”莫潘仰头看浮知台,“为什么会有人嫉妒我?”

“你说呢?”浮知台笑笑,“你可是院长最爱的学生。”

“院长……最爱……”莫潘喃喃重复道。

浮知台转身,“你是来找院长的吧?跟我来,她在里面等你。”

莫潘跟在算师身后,走向走廊远端的门。屈辱、愤怒、恐惧,这些情绪还未完全退去,带着苦味的欣喜又泛了上来。她的手臂隐隐作痛,脑中一片凌乱,脚步有些许飘忽。门打开了。那后面,就是学院的心脏所在。莫潘小步向前,走了进去,穿行在一个又一个从天窗中投下的光柱间。走道两边的算机散发出幽暗的色泽,吐出潮汐般的鸣响,算机旁的算师们停下手中工作,默然看她。这些机器,这些算师,她平日里都见过,但当机器和算师聚集在此处,她没来由地相信,她们正在用抽象的经纬合力搭建一座肉眼不可见的通天巨塔。“你那位老师的沙盘,我看却远不止于此。”想到父亲说的话,莫潘忽地心中一沉。老师,难道你真的在做神灵的工作?这是僭越啊!

——但是,凡人又怎么可能做神灵的工作呢?

浮夜门在算机房的尽头,将莫潘送到后,浮知台就离开了,留两人独处。莫潘看到,浮夜门正在摆弄算机上的机械字母盘,她纤长的手指在明暗之间穿梭,仿佛在弹奏光线。

“老师。”莫潘轻声叫道。

浮夜门手上的动作不停,“莫潘,那个波斯小子,你教得怎么样了?”

“他根本就无心学习,巴依肯特陷落后更是如此。”莫潘揉着小臂,“老师,我教不了他,请你为他再寻个老师吧。”

浮夜门转身看她,“我听到那些女生的风言风语了。莫潘,你又在害怕吗?”

莫潘涨红了脸。

“你继续做他的老师,也许,不会再做多久了。”浮夜门说,“目前的局势已是一触即发,那个人的死,会是最后一根稻草吧。”

“那个人?”

浮夜门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哦。”

“说吧,你来找我,不会只为了那个伊嗣吧?”

“他?才不是!”莫潘拼命摆手,“老师,我来是想,是想……”

“是想浪费我的时间吗?”浮夜门扭过头去,又开始摆弄起字母盘。

“我想成为老师的算师!”莫潘尖着嗓子说。

浮夜门手上的动作一滞,“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不行。”

“老师,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会很快学会算机的语言,我会比所有人学得更好,我会——”

“不行。”

眼泪已经在打转了。莫潘揉着眼睛,浮夜门冷漠的背影在她的视野中晕开。浮知台在骗她,她怎么可能是老师最爱的学生?这二十四个算师和老师形影不离,分享学院全部的秘密,她们之外的人,怎么可能得到老师的爱?老师明明知道莫潘有能力成为最优秀的算师,为什么坚决不允许她成为这个团体中的一员?

唯一的解释是,老师并不爱她。

“莫潘,你在哭吗?”

她深埋着头,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

叹息。老师的脚步声。一只手轻抚她的脸颊,揉碎了脸上的泪水。

“莫潘,不是你想的那样。”浮夜门柔声说,“这样吧,我答应你,等你做好准备,我就允许你加入我的算师团队。”

莫潘抬头,吸了吸鼻子,“准备?什么准备?”

“完完全全接受你自己的准备。你的渴望,你的恐惧,你是谁,你想要成为谁,在成为自己的路上你愿意付出的代价。当你对这些问题有了深信不疑的答案,你就做好准备了。”

“老师,我——”

“先别急着回答。”浮夜门在身旁的书架上翻找一番,抽出一卷算帛,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后,递给莫潘,“看过这个再说。”

莫潘接过算帛,拿在手里,薄薄的一卷,应该不会有很多内容。

“老师,这是?”

“莫毗多的故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浮夜门目光幽深,“我听说,学生们私下里都叫你‘莫毗多二世’,这可是很高的褒扬呢。”

老师是在说反话吗?莫潘咬着嘴唇,手中的算帛被攥得吱吱作响。

“就先从了解莫毗多开始吧,这个条件不算苛刻吧?”

她摇了摇头。

“好了,你走吧,不要耽搁了伊嗣的学业。”说完,浮夜门回到算机旁,不再理她。

嘤嘤嘤。嗡嗡嗡。算机的声响又变得清晰。她默立半晌,转身离去。在大门口,浮知台叫住了她。

“莫潘,我们在做的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她怜爱地摸了摸莫潘的头发,“傻孩子,院长是在保护你啊。”

保护。在去唐式小院的路上,莫潘一直在咀嚼这两个字。如果需要保护,她还会留在学院吗?委屈一下子漫了上来。老师,我本来是可以留在哥哥身边的啊。现在我是一个人了,一个可能被爱着、却一定被嫉妒的人。

就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决定的重量。

明明说好了时间,可伊嗣并没有在小院里等她。陈持弓也不在——这是自然,在莫潘看来,他只不过是伊嗣的影子……真是这样吗?莫潘诘问自己,还是她不愿去真正了解一个人?不过这想法很快就消散了。遍寻小院,她终于在白墙上看到一行用炭笔写的黑字:“好莫潘,我去城外,看突骑施人骑马射箭。”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无疑是伊嗣所写。她没有感到意外。对于可能到来的战争,伊嗣早已心猿意马。她无法理解的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东西,那个男孩儿为何如此热衷?

还有,阿奴去哪儿了呢?平日里,它都会在唐式小院兢兢业业地值守。这机械傀儡的行动,本应像算学那样精确呀……

本来不想管了,但毕竟仍是伊嗣名义上的老师,莫潘还是寻出城去。突骑施人的营地附近,有许多看热闹的学生,站成一道人墙,见莫潘来了,便有意无意地让出一条通路。老师最爱的学生。对呀,我可是老师最爱的学生。莫潘心中冷笑,不客气地走上前去。原来她们在观看突骑施人马上操练。只见那群汉子纵马驰骋,张弓瞄准,弓弦响处,箭箭中靶,引得阵阵叫好声……可那靶子好生奇怪,居然在自行移动。莫潘定睛一看,吃了一惊:那哪儿是靶子,那分明是阿奴!机械傀儡背上点了白色的靶心,靶心外又画了几圈,便成了一块移动的活靶。“活靶”来回行走,箭矢如雨,砸在它身上叮当作响。莫潘心头火起,一定是伊嗣那家伙干的好事!看向远处,伊嗣果真优哉游哉地跨在马上,正低头和站在一旁的陈持弓说着什么。

“伊嗣!”莫潘向伊嗣跑去。

漂亮男孩儿抬头看了莫潘一眼,恶作剧般地一笑,从陈持弓手中接过反曲弓,拍马而出,汇入突骑施人之中。

“莫潘,看好啦!”伊嗣的声音远远传来。只见他张弓、瞄准、射箭,动作潇洒俊逸。可也许是发力过猛,射出那一箭后,他竟然身子一歪,从马背上跌了下去,随即被淹没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

一阵惊呼。莫潘脑中一片空白,脚步没有迟疑,向跌落的伊嗣跑去。

余光里,那支箭并没有射到阿奴身上。 T0/J1u3vyQpiaIQJKsV2PMk40FBUYxcXTZX000RQj3YmvufktXBNoTyr5ayhaH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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