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再拜,怀仁吾友:
孟春
犹寒,伏惟起居万福。前次通信,一晃已有半载。怀仁兄可安好?善德身染肺病,竟有大半年卧床不起,前几日才渐渐好了些。正巧国子监的学生伊嗣要来康国
求学,于是便拖着病体手书一封,托他带给你。想来你我鸿雁传书逾十载,都是通过镜塔,我这歪歪扭扭的粟特文,你怕是会笑话的吧?人若是大病一回,羞耻心便少了许多。我心想着,这副残躯入土前,无论如何也要亲笔给你写封信,就原谅我的任性吧!
我新制的望天镜,你收到了吧?你知我向来喜好自己磨制镜片,其静心养性,堪比参禅打坐。这望天镜里的镜片,怕是我磨制的最后两片了。医官说,磨制玻璃时的飞屑侵损了我的肺,引发炎症,送我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今次是回来了,以后却不会有这般幸运。为了苟延残喘的余生,一个孤家寡人的一大爱好就此被剥夺,实在是可悲。
罢了罢了,人生大抵就是如此日益缺损吧。可幸之事,是这新制的望天镜极精密,我用它发现了岁星
的四颗伴星,这四颗星体显然并没有绕地球运动。诚如你所言,亚历山大城托勒密的地心说已经愈发站不住脚,莫毗多的日心模型更加简洁优美,不仅与观测吻合,也能轻易解释荧惑逆行
。你还说过,如果星体真的以椭圆轨道运行,要精确描述它们的运行,就需要一种新的算学工具,不知你的进展如何?我倒是想出一个办法,是在顾宪
平面上对曲线进行无限切割,这涉及对无穷小的一些微妙处理……我已用算机对这种方法进行了初步的验证,计算结果与观测十分接近。具体方法附后,请予检视指正。
上次你说,要找机会来长安看看,我亦盛情相邀。然而半年过去,时局竟已大为不同。近年来,大唐四面用兵,军民皆疲敝不堪,加之圣人
年迈,卧病月余,长安城已是人心惶惶。我听说,大食虎视康国,圣人委托苏禄可汗驰援,然可汗虽自称大唐臣子,实则自行其是,能否救康国于危难,还未可知。国子监与学院,是现今学术的双极,时局震荡之下,难免成为各方势力垂涎的羔羊。知识有力,但也脆弱,你我皆背负保存与发扬的重责,相约之事,恐怕要另做打算了……
此次来的学生伊嗣,是萨珊后裔,虽一心想要重振先祖荣光,但资质实在有限,教他一些浅显学问便好。倒是行事为人方面,要约束着他,这孩子任性又荒唐,少不得要惹出些祸来;然而毕竟是圣人的座上宾,无论如何要尽力保全,就劳你多费心了。
星移斗转,山高路长,吾友千万以时自厚。谨此叙复不宣。善德拜上,怀仁吾友左右。
浮夜门对齐信纸的边缘,用四指虚按,拇指捋过信纸的中线处,又用指肚压了一遍,将信纸熨帖地折好。她的嘴角扬起笑意,章善德这粟特文实在不敢恭维,丑就不说了,每写几个字母,书写就会有一个奇怪的拉扯,像是手抖,却又抖得太过均匀。大概是因为没有痊愈吧,想到这儿,浮夜门的笑意冷了下来。认识章善德近十年,半年没有回信的情况,的确是第一次,想必是病得无法起身了。浮夜门的心小小地抽痛了一下。这半年间的失落、怨怼和记挂无须赘述,而正是这些情绪让她看清了自己——一个依然渴望爱与被爱的女人。浮夜门踱到窗边,向外看去。春日明亮,穿学院长袍的女孩们鸟儿般轻盈地穿行在春风里,被泼了一身斑驳阳光,无论高矮胖瘦都显出一种生机勃勃的美。年轻就是,浮夜门想,把存在视作理所当然,把爱与被爱视作理所当然。
可惜她已经不年轻了。她今年四十有二,仍孤身一人。她的美貌和智慧曾令撒马尔罕、布哈拉、巴依肯特,甚至铁尔梅兹的男人们倾心,但她瞧不上追求者中的任何一个。粟特的男人们热衷于做生意和打仗,并且以此标定身份,他们把形而上的思考托付于神灵,把建筑知识大厦的重任交给女人,还为此沾沾自喜。浮夜门的每一个追求者,都外表光鲜有如镀金的铜像,但如果用手指轻轻一敲,就能听到铜像里空洞的回响。高傲如她,怎么能将自己委身于这些华而不实的躯壳呢?
浮夜门转身回到桌前,章善德送她的望天镜架在桌上,身形巨大,散发着金色的光泽。她呆呆看着望天镜,里面有她被扭曲的面孔。扭曲,但也被抹去了眼角的细纹、嘴角的褶皱、脸颊的瘢痕,这些都是时间的细节……时间,残酷的时间。浮夜门的手指拂过脸庞。章善德怎么说来着,如果地球不平坦,那么作为全体空间的“宇”呢?如果时间不平坦,那么作为全体时间的“宙”呢?章善德的想法虽然荒谬,却也迷人。如果时间不平坦,那么在时间的洼地或者高原上,她会不会以不同的节律老去?如果时间有一道裂口,掉下去的人,会不会重返青春或者一夜枯萎呢?做这样的设想并不需要卓绝的智力,但绝对需要勇气。章善德最吸引她的,正是他的勇气。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很多,聪明又勇敢的人却很少,尤其是智性上的勇敢。世界的本源隐藏在深渊中,历代先哲们费尽心机编织出来的阐释之网,就是要接住那些不慎坠崖的人。可章善德偏偏不,他琢磨的东西,都是能割断网绳的小刀:老子的“道”,公孙龙的“名”,芝诺的飞矢,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赫拉克利特的永恒变动,琐罗亚斯德
的二元论,释家的真如,莫毗多的日心说……
要是莫潘有章善德一半的勇气,她大概会在历史上留下姓名吧。浮夜门有些惋惜地想。她紧接着想起,莫潘昨日离去,到现在还未归来。其实她早早便猜到结局了。她了解莫潘的父亲阿揽达——她的追求者之一。这是一个十分纯正的撒马尔罕商人,他甚至曾经一本正经地用年龄给浮夜门的美貌做折旧,然后换算成真金白银的聘礼,继而畅想两人联姻的预期收益。“浮夜门,你想想看,”正是在这间屋子里,阿揽达的脸上放光,“我们可以在算机中创造一个商业世界,将所有商品的生产、需求和供给都囊括其中,而我们就像商业之神一样对一切变动了然于胸……用它来指导现实中的交易,你会感叹,赚钱是一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不,到时候你会把金钱视为累赘!”浮夜门撇开阿揽达的手,笑眯眯地说:“亲爱的,我要提醒你一下,如果我和你结婚,就不能留在学院了。”“亲爱的,没关系。”阿揽达腻乎乎地笑,“我要的只是你聪明的脑袋瓜儿。”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浮夜门就一阵反胃——这个男人甚至都不屑于伪装自己的算计与贪婪。他把莫潘叫回家的用意不言自明,任何决定背后都是利益的计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大的利益就是生存。阿揽达会带着莫潘离开河中之地,从此以后,她将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得意门生。
这样也好。在新的生活中,莫潘应该不会被继续困扰吧……眼角有点湿润,浮夜门用指尖擦了擦。浮夜门啊浮夜门,你不能有丝毫的脆弱,她训斥自己,你要面对的,可是残酷的世界。
下楼,出门,女孩儿们向她颔首致意,她挺着脖子,略微压低下巴,算是还礼。为客人安排的住所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那是一座唐式建筑,两层,榫卯结构,带飞檐,有雅致的小院。昨天打扫布置时,发现院子里的几棵桃树开了花,粉紫粉紫的花连成一片,仿佛低悬的云,蜜蜂在“云”中嘤嘤嗡嗡,满肚子春日的蜜意。浮夜门心中感慨,桃花花期苦短,不知它为谁开呢。还没进院门,她就听见院子里的嬉笑声。
“哟,这铁疙瘩还挺像那么回事啊。”年轻男子的声音,说的是汉语,浮夜门跟撒马尔罕商人学过一些,勉强听得懂。咚,咚,咚。“里面不会藏着个人吧?”
浮夜门推门而入,面带笑意地说:“你若是好奇,可以打开看看,我想阿奴不会介意的。”
年轻人站在桃树下,正用拳头敲击机械傀儡的腹部。机械傀儡有两个年轻人高,虽然弓着腰躲避桃枝,但背上运转的热机连杆还是打落了些许花瓣,星星点点地粘在它的金属外壳上,颇有几分憨态。见浮夜门来了,年轻人收回手,大大咧咧地笑道:“那倒不必了,学生只是开个玩笑。”这句用的是标准的粟特语,“浮夜门院长,你这傀儡竟然还有名字。”
浮夜门笑笑,“方便招呼而已。伊嗣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比路上可好多了,那帮突骑施人真是……一言难尽。”叫伊嗣的年轻人龇了龇牙,转过头,“持弓兄,你说呢?”
浮夜门这才注意到,在房檐的阴影下还站着个人。是伊嗣的护卫,唐人陈持弓。女人心中泛起凉意,这人竟如此完美地融入阴影中,反光的只有一双晶亮的眸子。她不禁想,若是这人闭上双眼,他看不到世界,世界或许也看不到他吧。
陈持弓低低地“嗯”了一声。
“呵呵,持弓兄还真是寡言少语。”伊嗣脸上泛起讥讽的笑意,“浮夜门院长,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浮夜门摆了摆手,“不急不急,要先把布真大人安顿好才行。”
伊嗣“嗤”了一声,“那个蛮子……”
看来这年轻人果然如章善德所说,有些轻浮。浮夜门不露声色地想。轻浮的人并不危险,倒是那个不言不语的陈持弓,叫人在意。
接了二人,浮夜门便往城外走。阿奴跟在他们身后,脚步砰砰作响,它的阴影像一道移动的山峦,吞噬了所有人的影子。从此处去正门,要穿过整个学院。昨天浮夜门邀布真与伊嗣、陈持弓同住,布真拒绝了,说是不能与他的部属分开,最后和两百骑兵在城墙外就地扎营。突骑施人要来协助学院防卫,浮夜门也是昨天才得到消息,还没想好怎样安顿这些不请自来的“援军”。驻扎在学院里肯定不行。昨天,虽然只带了十几名教师和学生去迎接,浮夜门却已经见识到了突骑施男人们群狼般的眼神……把他们放进三千个年轻女人中,浮夜门想都不敢想。让他们就这样驻扎在城外呢,又似乎不符合待客之道。总之,先与布真商量吧,他也算老熟人了,沟通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希望如此吧。
穿过学生们的住宅区,过了桥,一行人就来到镜塔脚下。学院的镜塔虽然比撒马尔罕城里的要小,但也是方圆数里最高大的建筑了。在镜塔转动的铸铁飞轮下,守塔人止观正赤着上半身,将一桶凉水劈头浇下。止观约莫六十岁,一头披散的银发,身体结实紧绷,没有一丝赘肉。在伊嗣和陈持弓到来前,他就是学院里唯一的男性,却总是旁若无人地赤裸上身,简直不成体统。但浮夜门也拿他没有办法,守塔人并不在她的管辖之内。浮夜门走过时,止观透过滴着水的缕缕长发,冷漠地注视着她。
“真是个怪人。”伊嗣在浮夜门身后小声嘀咕。
“你没见过别的守塔人吗?”浮夜门问,“他们都差不多吧。”孤独,并且热爱孤独,即使身处闹市。守塔人拥有自己的国度,用飞驰的光交流,而那是神灵的语言。
“从碎叶到撒马尔罕,我们倒是路过了很多塔,但没有去看。”顿了一下,伊嗣补充道,“都是一群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持弓兄,你说是不是嘛!”
没有回应。
对你来说,确实没什么好看。浮夜门用眼角瞟另一侧的陈持弓,这两个人简直是月球的亮面与暗面。伊嗣漂亮且聒噪,一路上,他对学院或精巧或宏伟的设施不感兴趣,却和擦身而过的女孩子们眉来眼去,引得她们飞红脸颊,掩口而笑;陈持弓呢,其貌不扬,沉默如磐石,那锐利的眼神只是掠过浮夜门的后背,都会搅起丝丝春寒。浮夜门毫不怀疑,这个人已经把所见之物深深地刻进脑海,无论是镜塔、与阿奴相仿的机械傀儡、那密水支流上的水轮,还是有一整栋房子大、由水轮驱动的算机。
他真的只是一名护卫吗?
大门外不远就是突骑施人的营地,几十顶白色帐篷整齐地铺开一大片,其中却只有三三两两的军士在懒洋洋地喂马。浮夜门问布真在哪儿,一名军士朝西边努了努嘴。原来多数突骑施人正聚在三四百步开外,似乎在看什么热闹——那里有黑烟在半空中散开。浮夜门心中不安,疾步走过去,待到近处,才明白原委。一匹铁马正在原地转圈,仿佛在拉一盘无形的石磨,那拼命吐着黑烟的样子,既焦急,又带着一丝认命。浮夜门叹了口气。学院开发的算帛能够让铁马在大多数时间里看上去聪明无比,但世界本身是拒绝被计算的,一点点轻微的扰动都会叠加成混乱的风暴,让人类创造的(低)智能原形毕露。突骑施人的哄笑声实在刺耳,她不想再往前走了,伊嗣却在身后揶揄她:“浮夜门院长,那铁马好像找不到路了呢。”
她压下抽伊嗣耳光的冲动,“伊嗣大人,铁马里有聪明的,也有笨头笨脑的。你看这铁马漆得特别漂亮,应该不会很聪明。”
“哦?还有这种道理?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这漂亮笨马,听说过才怪。浮夜门偷偷出了口恶气,她听见陈持弓短促地哼了两声,知道他听懂了她的话,心情更加舒畅。
铁马慢慢地停下来,应该是耗尽了石脂。浮夜门看到一个学生摇摇晃晃地从车厢里走出,看热闹的人群里这时也站出一人,上前和学生说了几句话,突然按住她的肩膀。不好!浮夜门提着长袍向学生跑去,真是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这帮突骑施人也敢如此轻薄!摇晃的视野中,那人双手插进学生的腋下,将她高高举起。浮夜门钻入人群,“住——住——”喝止声卡在嗓子眼儿里,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她,包括被举起的学生和举起她的人。
是莫潘和布真。
“老师。”莫潘惨白着脸。
浮夜门的脸有些发烧,“莫、莫潘,你、你怎么回来了?”
莫潘苦涩地笑,“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呀。”
“说什么鬼话!碎叶城永远欢迎你!”布真将莫潘放下,用口音浓重的粟特语粗声粗气地说。
“嗯。”莫潘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孩子,孤身一人坐第一班铁马回来,又被铁马这么一绕,怕是正难受着吧。浮夜门又欢喜又心疼,很想上前,轻轻抱她一下。她是怎样说服阿揽达的呢?浮夜门想象不出。必定有龃龉和争斗,无论是在亲人之间,还是在这孩子的心中……她深深呼吸,待情绪的波澜平息,才冲莫潘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人群散开,莫潘由阿奴护送着,先行回学院。浮夜门、布真和伊嗣围成半圈,踩着砂石地上新萌出的野草。陈持弓站在不远处,手虚搭在横刀的刀柄之上。
“丫头长大了啊。”看着莫潘的背影,布真感叹道。
“你上次见她,还是三年前吧?”浮夜门说。
“三年。乌玛依都要嫁人了。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布真看向浮夜门,目光曲折悠长,线条粗犷的五官忽地变得柔软,“下次相见,又不知是何时了。”
浮夜门的脖颈上泛起点点潮红,她转过脸去,“要是这仗打不起来,你们会一直留在这里吧。”
“难说。”
真是模棱两可。浮夜门想,到底是打仗难说,还是留在这里难说?在她的印象中,布真是个爽快男子,什么时候学了这些弯弯绕?还是说,只是在她面前如此?
“浮夜门院长,我们还是谈正事吧。”伊嗣抻着脖子在一旁提醒,“叙旧什么的,可以放在以后。”
真是不合时宜。浮夜门翻了个白眼。不过啊,她现在倒有点感激伊嗣的不合时宜。
“我们谈正事吧。”她对布真说。
布真说,草原上的男子应该纵马驰骋在天地间,怎能厕身于一个小小的笼子?学院并没有那么促狭,笼子的比喻,浮夜门持保留意见,但既然他这么说,就把广阔的天地给他吧,学院外有一整片草原供他和他的骑兵驰骋。至于伊嗣和陈持弓,就让他们住在唐式小院里,虽然上课麻烦了些,但浮夜门不太放心伊嗣和女生混居……陈持弓,自然也是离得越远越好。
夜已深,脂油灯幽幽地照着。巡夜傀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咔嚓咔嚓,节奏稳定,如同季节流转——季节还会这么稳定流转下去吗?浮夜门有些走神。新人、旧人、离去又归来的人,忽然就聚集在小院这块小小的洼地,如果空间不平坦,那么时间呢?想到这里,她无声地笑了:章善德啊章善德,你这绝顶聪明之人,竟然也有伊嗣这样的蠢学生。浮夜门方才给伊嗣出了几道算学和格物学的基础问题,他都抓耳挠腮答不上来,万幸的是,对于作为欧亚大陆通用学术语言的粟特语,伊嗣还算纯熟。看来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如此一想,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找一个学生给他当老师,必须聪明,但不能太漂亮,最好需要一点新鲜和琐碎占据他的身心。
浮夜门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身后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两短三长。停止。重复一遍。是那个人。浮夜门起身,开门。那人闪身进屋,动作迅捷。
“今天晚了一点。突厥人来了之后,学院大门都难进了。”那人说,短促的话音从阴影中钻出来,黑色的兜帽犹如黑夜,笼罩了他的脸。
浮夜门将门轻轻掩上,“他们就是你们承诺的安全?”
“我们从来没有承诺安全。”那人说,“我们只承诺,金桃不落在最危险的人手上。”
浮夜门默默站了一会儿,“现在最危险的人是谁?屈底波
、大唐皇帝、苏禄可汗,还是乌勒伽王?”
那人没有回答。
“我听说,大唐皇帝得了重病。”浮夜门盯着兜帽下模糊的面部轮廓,“他应该暂时构不成威胁。”
那人哼了一声,“我懂了。你今天找我来,是要我终止那个计划。”
浮夜门咽了口唾沫,点头。
“浮夜门,你在害怕。”那人绕着浮夜门踱起步来,从后面接近她的身侧,凑在她耳边说,“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是害怕我,还是害怕我所代表的理念?如果你清楚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你就应该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
那人走后很久,房间内依然盘桓着森寒之气。或许只是错觉罢了。浮夜门大口喝茶,舌尖被烫得发麻。待身子稍稍温暖后,她起身,从书架里抽出那张信纸,用指肚感受纸背的凹凸,感受来自远方、来自章善德的善意……知识有力,但也脆弱。如果那件事发生,章善德会安然无恙吗?浮夜门手指不自觉地发力,信纸被捏皱一角。
娜娜女神
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