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看见他偷偷溜进了裴文轩的书房。
裴文轩的书房,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里面藏书万卷。
他从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入,尤其是裴渊。
我看见我的渊儿,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踮起脚尖,从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了一本蒙着灰的《三字经》。
他如获至宝,将书紧紧地抱在怀里,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回到他那间破败的小院,他点亮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他就着那豆大的光芒,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辨认着书上的内容。
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用木炭在地上反复地描摹,直到记住为止。
原来,他从未放弃。
他白天去给府里的下人帮忙,劈柴、挑水、扫院子,以此换来一点微薄的剩饭。
他听那些识字的下人念叨家书,偷偷地记下几个字。
他去厨房帮哑巴婆子烧火,哑巴婆子会偷偷地用烧火棍,在地上教他写字。
他就用这样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开启了自己的求学之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书房里的书,被他一本本地“偷”出来,又一本本地放回去。
地上的炭笔字迹,擦了又写,写了又擦。
他的手,因为常年干粗活,布满了厚茧和伤口。
他的身体,因为营养不良,比同龄人瘦弱矮小。
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亮得像黑夜里的星辰,充满了智慧和坚韧。
我看着他,时常会想,如果我还在,我的渊儿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坐在窗明几净的学堂里,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跟着最好的夫子读书。
他会无忧无虑地长大,会成为一个像他父亲一样,甚至比他父亲更出色的读书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株在阴暗角落里,拼命汲取养分,挣扎着向上生长的野草。
可野草,往往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
一旦让它见到阳光,它便会以燎原之势,覆盖整片大地。
4.
时间一晃,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我看着裴渊从一个五岁的孩童,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的个子抽高了,五官也渐渐长开,眉眼间依稀有了我和裴文轩的影子,却比裴文轩多了几分凌厉和冷峻。
他常年沉默寡言,府里的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柳如眉见他安分守己,又没什么威胁,对他的打压也渐渐放松了。
只是偶尔想起,会用言语刺他几句,看着他毫无反应的脸,自觉无趣,也就不再理会。
裴文轩的仕途倒是越走越顺。
他凭借着状元郎的才名和岳家(柳如眉的娘家)的扶持,官拜从三品吏部侍郎,在京城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裴家门楣,蒸蒸日上。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荣光里,除了我,和我的儿子。
十五岁这年,裴渊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离开裴家。
那天,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跪在了裴文轩的面前。
“父亲,”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儿子年已十五,不愿再白食家中米粮,恳请父亲允我外出,自谋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