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面镜中那冰冷威严的宫殿虚影与稚童泣血的预言,如同烙印深深刻在龟寿散人(冥灯)的神魂之上。循着那丝令人窒息的“律令”威压,他与青芜、疤面药师(此世冥灯的另一半)穿越浩瀚云海,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天规宫阙。
此宫非金非玉,通体由无数流转不息、蕴含天道威能的律令符文构筑而成,悬浮于九天罡风之上,俯瞰万界。宫阙之下,云海被强行规整为纵横交错的“经纬”,灵气被梳理成笔直单一的“灵流”,汇入宫中。宫门匾额高悬,四个古篆大字仿佛天道亲书:万法归一!
宫阙外围,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无数悬浮的“问道台”如同蜂巢般排列,每个台上,都盘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年纪不过总角,周身却笼罩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疲惫。他们面前堆满了散发着荧光的玉简——“五年问道”、“三载筑基”、“百日凝丹详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醒神灵香”,强行刺激着稚嫩的神魂,压榨着每一丝潜力。
“此乃‘道基评测’!”一个身着制式道袍、神情刻板的“督学仙官”(本体是只眼睛长在头顶的仙鹤精)趾高气扬地介绍,“凡入天规宫阙‘万法道院’者,必先经此锤炼!由宫主‘万法天尊’亲定道途,方能踏上通天捷径!尔等散修杂流,莫要在此逗留,污了天尊法眼!”他斜睨着青芜身上残留的海藻气息和疤面药师脸上的旧疤,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万法天尊……”龟寿散人心头一凛。那镜中挥动玉尺的身影,果然是他——玄抠!此世的他,竟成了掌控万道定义权的至高存在!其傲慢已非敛财好色,而是上升到了对“道”本身的垄断与裁剪!这比黑社会老大掌控贫民窟生死的“上帝”心态更加冷酷、更加系统化!
就在这时,一处问道台上异变突生!一个约莫七八岁、脸色苍白如纸的小道童,身体剧烈颤抖,面前一枚“百日凝丹详解”玉简“啪”地碎裂!他“哇”地喷出一口带着本源精气的鲜血,气息瞬间萎靡,眼神涣散,喃喃道:“爹……娘……孩儿……背不动了……”随即昏死过去。
“废物!连‘凝丹纲要’都记不住!枉费你爹娘倾家荡产送你来此!”督学仙官厉声呵斥,竟无半分怜悯,挥手便有两名力士欲将那昏迷道童拖走。
“住手!”青芜看得目眦欲裂,属于苦藻集的那份坚韧与共情瞬间爆发。她不顾阻拦冲上问道台,掌心涌出充满生机的海魂草本源灵力,护住小道童心脉。疤面药师也紧随其后,掏出药箱中温养神魂的灵液。
“大胆!竟敢干扰道基评测!”督学仙官大怒,手中玉尺光芒暴涨,就要镇压。
“干扰评测?尔等行径,才是真正断绝道途!”一个沙哑却带着无尽悲愤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位面容憔悴、衣着朴素的中年修士(正是小道童之父)跌跌撞撞冲出人群,对着天规宫阙嘶声哭喊:“天尊!您开开恩!放了我儿吧!他道基已损,实在承受不住了!那‘万法道院’我们不进了!我们只要我儿平安啊!”
回应他的,是宫阙深处传来一声冷漠到极致、如同天道纶音般的宣判:“道途艰难,唯坚毅者可攀。此子心志不坚,道基浅薄,不堪造就。着其父领回,终生不得再入天规宫阙属地。”正是万法天尊(玄抠)的声音!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感波动,只有绝对的权威与对“庸才”的彻底否定。
中年修士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周围其他问道台上的稚童,目睹此景,眼中恐惧更甚,小小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却不敢停下分毫,只能更加拼命地汲取那些冰冷的玉简知识。
龟寿散人怒火中烧这哪里是问道?分明是以“正道”为名、行摧残之实的酷刑!万法天尊的傲慢,已化作了禁锢思想、压榨未来的天规枷锁!迭戈从掌控者走向平权者的转变故事在他脑中轰鸣——要破此局,需以其人之道,撼动其根基!需找到那冰冷天规下,属于“人”的声音!
“万法天尊!你口口声声‘万法归一’,敢问这‘一’,究竟是天之道,还是你之私欲?!”龟寿散人猛地踏前一步,声音灌注法力,响彻云霄,“你以玉尺量道途,以玉简锢神魂,视稚子如草芥!此等‘道’,非通天之梯,实乃噬心之狱!”
“放肆!”宫阙深处,万法天尊(玄抠)的声音蕴含震怒。一道由纯粹律令符文组成的巨大金色玉尺虚影,自宫阙顶端轰然劈下!威压如山,锁定龟寿散人!这一尺,蕴含了“忤逆天规”的审判意志,避无可避!
就在玉尺即将临身之际,一道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自那昏迷的小道童心口亮起!那光芒并非灵力,而是孩童最纯粹的、对自由的渴望与对压榨的悲愤!与此同时,青芜护持在他心脉的海魂草本源,疤面药师滴落的温养灵液,中年父亲绝望的哭喊,无数问道台上稚童压抑的恐惧与痛苦……种种被天规忽视、被傲慢践踏的“人”之情绪,竟在瞬间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嗡——!”
小道童胸口那点微光骤然爆发!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充满悲悯与抗争意志的心念涟漪,瞬间扩散开来,扫过整个天规宫阙外围!
神迹再现!
无数问道台上,那些堆压如山的“五年问道”、“百日凝丹”玉简,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开始剧烈震颤!玉简表面冰冷的符文疯狂闪烁、扭曲,最终“噼啪”之声不绝于耳,竟纷纷自行碎裂!碎裂的玉简并未化为齑粉,而是化作点点带着解脱与微末灵性的光尘,飘散开来!
更惊人的是,宫阙下方那被强行规整的“经纬”云海,那笔直单一的“灵流”,在这心念涟漪的冲击下,竟开始扭曲、奔涌、分化!如同挣脱了无形的枷锁,重新焕发出自然的、多元的活力!无数道色彩各异、属性不同的微小灵光,如同沉睡的种子被唤醒,从云海深处、从灵流缝隙中顽强地钻出,倔强地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不——!我的道!我的秩序!”宫阙深处,传来万法天尊(玄抠)惊怒交加、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咆哮!那道劈向龟寿散人的金色玉尺虚影,在接触到心念涟漪的瞬间,竟如同被腐蚀般变得黯淡、不稳!
趁着天规动荡、天尊震怒分神之际,龟寿散人福至心灵,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自身本源与冥冥中“散道”使命的精血喷出,凌空化作一道玄奥的血色符文,狠狠印在那动荡的律令宫墙之上!同时,他仰天长啸:
“天规非道,稚子非器!万灵有性,道途万千!”
“今立‘万道盟约碑’于此!凡有向道之心,无论稚童老叟,无论根骨优劣,皆可循心问道,择路而行!互证互助,万法同辉!”
“灵枢在此,傲慢可破!”
(灵枢节点:万道盟约碑,于天规宫阙动荡的根基旁,巍然矗立!碑文由龟寿精血所书,隐隐与那逸散的稚子心念光尘共鸣!)
宫阙的震动缓缓平息,但那强行规整的秩序已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痕。无数问道台上的稚童茫然地看着碎裂的玉简和消散的灵香,疲惫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茫然。中年修士抱着悠悠转醒、气息虽弱但眼神不再恐惧的儿子,泪流满面。督学仙官面如土色,看着那散发着包容与多元气息的盟约碑,哑口无言。
疤面药师抚摸着盟约碑粗糙的表面,对龟寿散人道:“此碑……当能护住一丝真性了。”青芜看着那些逸散的微小光,眼中充满希望:“万道同辉……共生苑里的海魂草,也该有它的道。”
龟寿散人疲惫却欣慰地点点头。此劫凶险,终是借稚子泣血之心念,撼动了那绝对傲慢的根基。然而,就在他心神稍松之际,异变再生!
那巍峨矗立的万道盟约碑,其基座接触地面的部分,不知何时,竟悄然渗出了一缕缕粘稠、灰暗、散发着极致疲惫与惰性气息的雾气!这雾气无声无息地蔓延,所过之处,连飘散的光尘都仿佛变得沉重,刚刚焕发一丝活力的微小灵光也黯淡了几分。
更令人心悸的是,碑体上那由龟寿精血书写的、象征着“万道同辉”的玄奥符文,其边缘处,竟也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灰败之色。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源自大地深处的倦怠与冷漠,正在悄然侵蚀这新生的希望!
龟寿散人(冥灯)瞳孔骤缩!这灰雾……这侵蚀……绝非傲慢劫的残留!其气息阴冷沉寂,带着一种万物归寂的终极惰性,与《天考敕令》上第五个劫篆——怠惰——如出一辙!
难道……打破极致的压榨与掌控后,迎来的并非新生,而是……彻底放弃的沉沦?这灰雾从何而来?是盟约碑引动了地底沉眠的古老惰性?还是……这被天规压榨了无数岁月的土地本身,在反抗之后,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