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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凝视着他的幻想朋友。
守护者们跟他幻想中的一模一样。彭德尔伯里身形优雅，神秘莫测，仿佛由星星和午夜缔造而成。诺克斯先生蓬头垢面，身材魁梧，就像乡村酒吧里和蔼可亲的老头儿。罗格王鼓睛暴眼，四肢摇摇晃晃，看起来更像是个木偶而不是人。
但现在他们不再是幻想，他们是真实的。他们像真人一样在他面前说话、走动。还有他们的颜色。自从战争开始以来，世界一直都是配给簿上的灰色和黑色，像没味儿的茶和烤焦的吐司。冬天吸干了世间万物的生命。然而守护者们却是那么明亮，那么生动，仿佛在空气中闪闪发光。科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格王突然一头扑倒在他面前的地板上，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摞罐头被扔下了楼梯。
“我的王！我从没怀疑过你会来！”他低下头，额头贴在剑上，“我们，你忠诚的守护者，已经回到了诞生之地，来履行我们神圣的职责和——”
诺克斯先生把他挤到一边。
“哎，行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站在科尔面前，毛茸茸的脸上绽开笑容，“终于见到你本人了，科尔少爷！真是太荣幸了。你已经变成一位绅士了。瞧瞧你，穿着一身精致得体的猴子礼服！”
彭德尔伯里从房椽上俯下身。
“伙计们，别闹了！给科尔一点儿空间。这对他来说，一定很难接受——毕竟他从没见过我们这个样子。对吗，科尔？”
科尔忽然惊叫一声。老虎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身后，此时正挠得他脸颊痒痒的。
“怎么回事？”他喊道，“发生了什么事？”
守护者们的笑容消失了。
“他……害怕了吗？”罗格王说道。
“他好像不是很高兴见到我们。”诺克斯先生说道。
科尔摇摇头，就像一只试图甩干毛发的小狗。这一切都让人难以应对。不可能，他幻想中的朋友不可能站在他面前，站在他的阁楼里。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不是真的！我会闭上眼睛，等我睁开眼睛时，你们就会消失！”
他闭上眼睛，数到五，然后再次睁开。他的守护者们依然站在他面前，他们看上去更加困惑了。
“啊——！”科尔叫道。
“他确实害怕了。”诺克斯先生说道。
“他当然害怕！”罗格王没好气地说，“你离他的脸蛋就两英寸，而她大得像条龙！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彭德尔伯里，变得让人容易接受一点儿。”
老虎扬了扬眉毛。骑士倒抽了一口气。
“呃……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补充道。
随着一声如缝线被扯开般短而尖锐的声音，彭德尔伯里缩小成一头普通老虎的大小，没人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好点儿没？”她说道。
“或许再小一点儿。”罗格王建议道。
“不要。”彭德尔伯里说道。
科尔惊愕地注视着老虎。他能看见她的每一缕毛发在烛光下晃动、摇摆。毋庸置疑，她和他一样真实。她转过来看着他的脸，开口说道：
“别害怕，科尔。是我们，你的守护者——你终身的朋友和保护者。我们违反了所有的法则来到你的世界，要把危急的消息带给你。有很多事情可能会让你感到震惊，有很多事情你可能难以相信，但是你必须相信，科尔。如果你不信……那么一切都完了。”
她昂首挺立，眼睛如紫水晶般闪烁。
“你准备好了吗，科尔？准备好要听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消息了吗？准备好要知道我们为什么从另一个世界来找你了吗？”
守护者们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回答。阁楼上安静极了，都能听见雪花落在屋顶上的声音。
“不，并没有。”科尔说道。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彭德尔伯里挪了挪爪子。
“对不起——你刚才是说没有吗？”她问道。
科尔满怀歉意地叹了口气。“听着，我今天已经听到了太多的坏消息。我不确定我还能承受多少。特别是——无意冒犯——来自我幻想中的朋友。你们都活了过来。”他伸出手，“你们能理解的，对吗？一下子要接受的东西太多了。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更不用说为什么了。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安地挪动着双脚，“对不起。”
守护者们面面相觑。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搞过。”诺克斯先生嘀咕道。
“我告诉过你，他会这样的。”罗格王说道。
彭德尔伯里有些泄气。“呃……我想，要接受的东西的确太多了。但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解释，科尔，而且我们的时间……有点儿不够了。”她恳求地望着他，“你怎样才能听我们解释呢？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吗？”
科尔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没有牛奶。也没有糖。对不起。”
守护者们围坐在餐桌旁，科尔倒着茶。一切都相当文明。他从橱柜里拿出了最好的茶杯，甚至还铺上了桌布。
“这太荒唐了！”罗格王没好气地说，“每一秒都性命攸关，我们却还在这儿开茶话会，好像——”
“嘘！”彭德尔伯里说道，“我们是科尔的守护者，无论他要求什么，我们都要照做。”
科尔的脸红了：“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做点儿正常的事可能会有所帮助。”
习惯使然。一直以来，当爸爸和罗丝需要解决他们的问题时，科尔的工作就是泡茶。这是他们家的规矩：无论什么危机，是大是小，都要把水烧上，然后大家一起详细讨论。
科尔坐下来，抿了一小口茶。这茶几乎放了一年，不新鲜了，味道就像锯末一样，但它立刻就起了作用。他疲倦地叹了口气。
“好吧。让我们从头开始。”他倾身向前，“你们不是幻想中的——你们是真实的。怎么会呢？”
彭德尔伯里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你们已经不在我的脑袋里，做着我编造的事了。”科尔说道，“你们就在我面前，做着我意想不到的事，比如——”
诺克斯先生像喷泉一样喷出一口茶。
“天哪，好烫！嗷——！”他的爪子在舌头上乱抓，“哎哟！大家最好把茶凉一凉……”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桌旁的其他人都在盯着他看。茶水从他脸上滴下来，他对着爪子咳嗽了几声：“请继续。”
彭德尔伯里抖了抖身子，又转向科尔。
“我们一直都是真实存在的。科尔，是你创造了我们。你用爱和意义创造了我们，给予我们思想和情感。当你创造出这样的东西时，你就赋予了它生命。”
“我们只是不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而已。”诺克斯先生吹了吹茶，说道。
科尔大吃一惊：“等等——我真的创造了你们？你们真的住在某个地方？”
“幻灵世界！”罗格王说道，“所有像我们一样的幻想中的生灵都生活在那里。妖怪、巨人、仙子……一百万年来的魔法、历史和传说，全在同一个地方。”
科尔试图理解这一切，却失败了：“我，我不明白。”
彭德尔伯里叹了口气，拿起茶杯。茶水在烛光下打着旋，闪着光。
“看看这杯茶。你只能看见表面。但在这表面之下，还有很多，非常多。你们的世界也是如此。另一个世界就在下面，仅有毫发之隔，而你的眼睛却看不见。那是所有幻想中的生灵都必须去的地方，那是所有无法在你的世界里生存的生灵的专属领地——幻灵世界。”
她把茶杯放回原处。
“曾经有段时间，各种幻想的生灵都可以穿过两个世界之间的关卡……但现在不行了。你们的世界里的魔法远没有以前那么多了。我们这类幻灵在这里生存不了多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到暗井角来等你。只有靠近你，我们三个才能在你的世界里存活。这间小屋里满是你的回忆，你就是在这里创造了我们。”
她用爪子抚过桌面。几年前，科尔曾用叉子在桌面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科尔惊讶地看着她。“过去几天我一直在脑海里听见你们的声音，就是因为这个吗？”他问道。
彭德尔伯里点点头。“我们四个之间有着牢不可破的纽带，科尔。你是我们存在的原因。在你的冒险之旅中，我们或许没有伴你左右。但每当你想起我们的时候，我们就会在幻灵世界听到。我们已经呼唤你好几天，试图把你唤回暗井角。”她咽了口唾沫，说道，“你来得刚刚好——再过几个小时，这栋小屋的魔力就不足以保护我们了。”
科尔眨了眨眼：“保护你们？”
狂风呼啸，烛光闪烁，仿佛有影子从餐桌上掠过。当彭德尔伯里继续讲话时，她的声音小了许多。
“我们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科尔。”她说道，“为了能像这样跟你说话，我们闯过关卡，把自己置于可怕的危险之中。但是我们必须来警告你，哪怕这意味着违抗……他。”
科尔看着他的守护者们。他们害怕极了。
“谁？”他问道，“你们说的是谁？”
彭德尔伯里看着其他守护者——他们点了点头。她清了清嗓子，转向科尔。
“隆冬之王。”她说道，“他再次掌权了——但是这一次，一切都变了。他把绿人赶出了幻灵世界，然后——”
“等一下。”科尔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他突然意识到，他以前在哪儿听人提到过幻灵世界，“隆冬之王、绿人。这都是埃文斯夫人说的那些。”
彭德尔伯里严肃地点点头：“他们俩是现有的最强大的存在，科尔。他们的一举一动决定着我们的整个世界——还有你们的世界。”
她坐直了身子，蜡烛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她身后的墙上。
“隆冬之王是一切黑暗的主宰，是暗夜的王。每年有一半的时间，他都统治着幻灵世界。在他的统治之下，生命凋亡，冬天被带到你的世界。我们两个世界紧密相连，科尔——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会影响另一个世界。”
她凝视着摇曳的烛光，笑了。
“六个月后，绿人会卷土重来，将他击败。绿人是生命的主宰，是光明的使者。平衡恢复了，春天被带到你的世界。自万物伊始，这个循环就不停重复。”
“直到现在。”诺克斯先生轻声说道。
彭德尔伯里转过身来，面对着科尔。
“你们的战争打破了平衡，科尔。你们的世界里从未有过如此多的黑暗，如此多的威胁、恐惧和危险。隆冬之王从黑暗中得到滋养，这让他比以往都更加强大。自万物伊始，他每年都把绿人关押起来，直至春天。而今年，他不仅囚禁了绿人，还打算彻底摧毁他，让他不复存在，并将幻灵世界彻底据为己有。”彭德尔伯里打了个寒战，“幸好他没有成功。绿人受了重伤，十分虚弱。他现在逃到你们的世界里藏了起来。隆冬之王想把他找出来拖回幻灵世界，于是在这里处处都安插了密探。仙子、妖精、山精……”
“而且不仅仅是他惯用的幻灵。”诺克斯先生一脸厌恶地说道，“现在所有的幻灵都开始纷纷倒戈，为隆冬之王效力，就连魔法树也宣誓效忠于他！”
“当然，橡树除外。”罗格王说道，“还有巨人，他们像往常一样，忙着自相残杀呢。”
彭德尔伯里点了点头：“隆冬之王正在用他新获得的力量粉碎所有抵抗，并恐吓幻灵世界的其他幻灵，让他们转而效忠于他。他封锁了两个世界之间的所有关卡，这样绿人的盟友们就不能过来帮助他。绿人日益虚弱，而隆冬之王却日益强大。现在，他甚至开始看见未来的幻象，他还利用它们来……”
她停住了。科尔没有在听她说话了，他把头靠在桌子上。
他在哈哈大笑。
彭德尔伯里皱起了眉头：“这……好笑吗？我觉得我没说什么好笑的话啊。”
“我觉得你从来没说过什么好笑的话。”罗格王说道。
科尔坐起身来，擦了擦眼睛。“让我确认一下我没听错。你是说埃文斯夫人告诉我的——关于绿人和仙子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望着守护者们，“埃文斯夫人，那个认为自己的蜂巢可以拦截纳粹信息的人。”
彭德尔伯里感到很诧异：“科尔，与隆冬之王的战争是真的！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重要得多！如果绿人不复存在……”
“当然，”科尔讥讽道，“我猜，我是唯一能阻止他的人？我——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这就像我以前的一次冒险一样。”他摇了摇头，向后靠去。终于，一切都突然明晰了。“我现在明白了。你们全都不在这里——这全是我脑袋里的幻想！罗丝的消息对我的打击远超我的想象，我已经完全崩溃了！”
科尔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有点儿担心自己崩溃了，但这也比彭德尔伯里说的话更合理。毕竟，绿人和隆冬之王跟他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转向彭德尔伯里，却被眼前所见惊呆了。她的眼睛闭上了。她的仪态，她的勇敢……全都消失了。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自他回来以后，她一直在担心的时刻。
“这样不行。”她说道，“我们必须给他看。”
守护者们的反应就像触了电一般。罗格王一跃而起。
“不！不行！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的！如果有人发现了我们在做什么……”
“没有其他办法了。”彭德尔伯里摇摇头，说道，“科尔必须看见。他必须明白什么是当务之急。”
科尔瞪大眼睛：“看什么？你们在说些什么？”
诺克斯先生叹了口气：“她说得没错，罗格。我们走了这么远，可不是为了现在让他失望的。”
彭德尔伯里伸出两只爪子。诺克斯先生握住一只。罗格王丧气地垂下肩膀，握住了另一只。
“握住。”诺克斯先生向科尔伸出一只爪子，说道，“你必须跟我们组成一个圆圈才能看见。”
“但是记住了，孩子。”诺克斯先生说道，“我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伤害你。”
他声音中的善意比任何东西都更让科尔感到害怕。他心里有一部分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只要看看彭德尔伯里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他一只手握住了诺克斯先生温暖的毛爪，另一只手握住了罗格王冰冷的金属手套。他们四个围着桌子，组成了一个圆圈。守护者们闭上眼睛，垂下脑袋。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发生。
科尔咽了口唾沫：“我们在等什——？”
画面一下子涌进他脑海，如同一道瀑布从岩石上喷涌而出。
他飞翔在夜空中，低头凝视着伦敦。在他身下，整个城市仿佛一个由屋顶、河流、桥梁和楼房构成的巨大挂毯，一直延伸到目之所及的远方。
一切都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