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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

科尔气喘吁吁地站在山谷中。

一切都太简单了。当然,跟他和罗丝之前的计划完全不同——但是那个计划已经不重要了。

巴克斯顿一片漆黑,他径直跑到了火车站都没被发现。谢天谢地,火车还在运行,列车员手持火把站在站台上。科尔设法混在一群喝醉的士兵里溜了过去,爬上了火车。由于灯火管制,车厢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因此藏身于行李架中,再在正确的车站溜下车相当容易。

就这样,科尔来到了暗井角。

科尔打了个寒战,他的膝盖哆嗦着撞在一起。这里比巴克斯顿还要冷得多,但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样的田野,一样的树木,一样的溪流。一样的小径通往一样的小屋。

一栋古老的石头小屋,一扇红色的门,门框上环绕着干枯的玫瑰枝条。

科尔的心唱起了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或许变了,但暗井角没有变。这栋小屋仿佛一直被安全地放在口袋里,战争仿佛从未发生。

爸爸仿佛还在这里。

科尔知道这不是真的。他知道来这里根本毫无意义。等克莱尔姑妈逮到他,他的麻烦就大了,大到让他的人生不值得一活。事情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但就这一晚,他想假装一切如故。

你在哪里,科尔?

你必须回到我们身边!

请不要把我们拒之门外,科尔少爷!

科尔苦涩地笑了。他们又来了——他幻想中的朋友。他所谓的“守护者”。每当他害怕时,就会向他们求助。这就是为什么他最近一直听见他们的声音。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个计划会失败,而这让他感到害怕。

他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害怕呢?

他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也许有人会说过于丰富了——而他太害羞了,不敢交朋友。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幻想出了自己的朋友。自他记事起,这些守护者就一直是他最亲密的伙伴。首先是彭德尔伯里,一头勇敢、高贵、可以随意变换大小的老虎。弹指间,它就能高过最高的大树,或是钻进最小的老鼠洞。接着是诺克斯先生,一只善良并有着惊人嗅觉的老獾——仅凭鼻子,它就能找到埋藏的宝藏,或是追踪隐藏的敌人。最后是罗格王,一位勇敢的骑士。他个头儿比科尔还小,但却非常勇敢,能够一口气击退一百条龙。

科尔已经记不清他们一起经历了多少次探险和冒险:打败食人魔,保卫暗井角周围的城堡或者老家伦敦赫恩希尔区的后街。但是这些守护者不仅仅是幻想的朋友。他们帮助他克服了对黑暗的恐惧。他们在他睡觉时守护他。每当他感到害怕时,他们就在他身边,给予他勇气。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藏在床底的夜魔。现在,世界完全变了。他的生活中出现了真正的恐惧,现实生活的恐惧,而科尔必须亲自应对。

现在这些守护者能有什么用呢?

狂风呼啸,科尔猛地转过身来。他能感觉到暴风雪越来越近了。气温骤降,天空变得如石头般昏暗阴沉。他连件外套都没有,再不快点儿进屋的话,就会被冻死。他慌忙跑到门口,在一块松动的砖块后面,找到了一直藏在那里的钥匙。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科尔砰的一声关上门,等待眼睛适应黑暗。小屋里很安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烟囱里的风声。当房间终于从一片漆黑中显现出来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小屋变了。寒冷不知怎的渗进了石头里。家具上覆盖着旧床单和灰尘。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死气沉沉,漆黑简陋。

然而屋子里好像并不是空荡荡的,这里似乎还有别人。

他们似乎一直在等待着。

科尔打了个寒战。他像往常一样,在吓唬自己——他需要火,而且要快。风吹得窗玻璃咯咯作响,他摸索着走到壁炉前。他在煤斗里找到几块煤,还有一些用来引火的枯枝,但却没有用来生火的东西。没有干草,没有纸……

科尔的心揪了一下。他有几张纸。

他从口袋里掏出罗丝的信。他不需要再读一遍——信里的每一个字他都牢记于心。

爸爸所希望的。

那么,她对他撒了谎。六个月前,他离开伦敦时,罗丝向他承诺——向他承诺——他们会在圣诞节相聚。无论他有多么想念爸爸,无论他感到多么孤单,无论他多么讨厌巴克斯顿,圣诞节都将如往常一样。几个月来,科尔一直紧紧地抓住这个承诺,就像沉船的幸存者紧紧地抓住船舶残骸一样。而现在,一切都消失在了一封信里。在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罗丝认为其他人比他更重要。为了帮助陌生人,她抛弃了他。

她怎么可以这样?

他把信揉成一团扔进壁炉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打火石——少年军的所有成员都会随身携带打火石。他刮擦出火星,直到纸被点燃。他把枯枝放在上面,搭成一个小金字塔。他吹着纸团,直到冒出一缕烟,纸团和枯枝呼的一声燃烧起来。他看着那封信烧成灰烬,化为乌有,被他埋进煤块里。

他和罗丝一直亲密无间——他们必须如此。科尔的母亲在他刚出生后就离开了。六个月后,她寄来一封信,说她搬去了澳大利亚,再也不回来了。爸爸为了维持生计,必须在店里长时间地工作。于是,操持家务的重担就落在了科尔和罗丝身上。他们一起在放学后做饭、打扫、买生活必需品。

圣诞节是唯一一个他们全家一起欢聚的节日,所以他们要充分享用这段时光。他们会带上礼物和足够养活一支军队的食物,在尤斯顿站挤上火车,长途跋涉来到暗井角。到这儿以后,爸爸会去森林里找一棵树。科尔和罗丝则会一边咯咯笑着,一边互相推搡着,把圣诞装饰挂满小屋。这些装饰他们每年都用,早有了破损。小屋既没有电,也没有热水。天黑以后,科尔会生起一堆火,罗丝则会用蜡烛将每一处点亮,直到小屋亮堂得如同教堂一般。

“我觉得够了。”爸爸会说。

“拜托。”罗丝会翻着白眼回复道,“蜡烛再多都不嫌多。”

而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一切。十二天的时间里,他们只是……待在一起。圣诞当天,他们会用一台老式的无线电收音机收听圣诞颂歌,晚上听爸爸的最爱——《儿童时光》。罗丝会整日画油画或是素描——她一直是名了不起的艺术家。科尔白天会去暗井角的山谷里探索,晚上会躺在火边,把他白天的冒险编成故事说给他们听。

“我和守护者们去森林里探险啦!诺克斯先生在树底下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罗格王打败了守卫通道的妖精。彭德尔伯里把自己缩小钻进去,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宫殿的河!”

而爸爸就静静听着。

爸爸。

科尔的眼睛一阵刺痛。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能看见他——爸爸就像往常一样,在扶手椅上昏昏欲睡。他的胡子,他稀薄的头发,他疲惫而温柔的眼睛。他会穿着一件罗丝给他做的衣服。衣服被染成了橙色或紫色,或是——罗丝最喜欢的——这两种颜色的混合。罗丝碰过的东西都是这样。“谁想要无聊的纯白色啊?”她会一边说,一边又糟蹋起一张好桌布。

其他的爸爸不是这样的。其他的爸爸会告诉科尔别再编故事了,或是让罗丝熨衬衫而不是染衬衫。但他们的爸爸就是这样。他不太爱说话,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花很多时间陪伴孩子。他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为他们提供一切,确保他们能过得快乐。他拼命工作,毫无怨言。这样科尔才能在幻想中肆意驰骋,而罗丝才能将触碰到的一切都染得五彩斑斓。每次节礼日 ,克莱尔姑妈来看他们时,都会不满地咂嘴,说爸爸把他们宠坏了。但这没有关系,他们很快乐。现在回想起来,科尔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曾经那么快乐过。

接着,事故发生了。

事故发生得太快,科尔几乎跟不上。一个晚上——一瞬间。救护车,葬礼,罗丝和克莱尔姑妈的争吵……突然间,科尔就站在了尤斯顿火车站,打包好的行李就在旁边,他的姐姐正在拥抱他,而他无力阻止这一切。

“你必须勇敢,科尔。只是一小段时间。我每天都会给你写信。再说,圣诞节我们就会见面了,不是吗?”

看着姐姐消失在车窗外,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真的得靠自己了。他失去了妈妈,失去了爸爸,现在他又失去了罗丝。他要去到英国的另一边,和一个他几乎不认识的亲戚一起生活。他还有守护者们——但他们现在有什么用呢?爸爸出事后,他们没能保护他免遭这件事的影响。他们没能保护他免遭这一切的影响。他们完完全全地让他失望了。

于是就这样,他不再理睬他们。他封住了幻想世界的大门,把仅有的朋友拒之门外,他选择了孤独。

但在他失去了一切之后,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科尔环视着小屋。火终于开始发挥它的魔力了: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火光再次为砖块注入了活力。大风刮着墙壁,片片雪花落在玻璃窗上。但是没有关系,小屋里感觉很安全。

“科尔,拜托!”

“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我们快没时间了!”

科尔叹了口气——果然,他们又来了。他的守护者们。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他们为什么——?

“如果你在的话,我的王……好了,别说了!他没在听。”

科尔顿住了。这次的声音听起来不太一样,不再像是他脑袋里的声音了。

听起来,似乎是从小屋里传来的。

科尔回头望去,然后僵住了。一道细细的光线从楼梯上照了下来。这道光来自通向阁楼的木门。

“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他不会来了!”

“他就在附近,我发誓我可以闻到他的气味……”

科尔的胃里一阵翻涌。他的感觉是对的:这栋小屋并不是空荡荡的。阁楼上有人。他能听见三个人在他头顶上的房间里争吵。但是谁会躲在这荒郊野外呢?躲避暴风雪的流浪汉?藏匿赃物的黑市强盗?纳粹间谍?

但是他们听起来不像上面的任何一种人。事实上,他们听起来就像……

科尔摇了摇头。不,这不可能。又是他的幻想在作祟。一定是风声扭曲了他们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这些人也没听见他进来。

他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往前门移动,同时祈祷风声能盖过他的脚步声。现在正是灯火管制时,暴风雪也快来了,他不知道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回到巴克斯顿,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

“我们完蛋了!他已经把我们忘了!我们不如现在就放弃吧!”

“如果他再不停止发牢骚的话,彭德尔伯里,我就把他揍扁。”

科尔停住了。

“什么?你敢!”

“就在脑袋上轻轻敲一下——求求你。只是为了让他闭嘴。”

“诺克斯先生,你不能这么做!”

“没办法,谁让我天生好口才……”

“够了,罗格!”

“罗——格——王!”

科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没有听错。一模一样的名字。完全相同的声音。不可能只是巧合。

“这不是真的。”他告诉自己,“我是在做梦。”

但他没有做梦。寒冷让他的嘴唇和手指不停哆嗦。他的心在胸口剧烈地跳动。他的呼吸在寒风中如羽毛般散开。他醒着,还活着,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但怎么会?

科尔转向阁楼的门。黑暗中,门闪闪发光。门后的争吵现在变得热火朝天起来。

“罗——格——王!超过两个音节的词,你就记不住吗?”

“好了,我要揍他了。”

“诺克斯先生,不要这样!”

科尔走到楼梯口,爬上通往阁楼的台阶。

“让我们瞧瞧,他不穿盔甲还能有多勇敢。”

“放开我,蠢货!”

“诺克斯先生,把他放下!”

科尔把手贴在木门上。门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能听见有人在地板上奔跑,椅子被推开,花瓶被打翻。

“白痴!”

“唠叨鬼!”

“无赖!”

“停!”

科尔推开门,注视着光亮处。

阁楼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灰尘的气味,古老的家具,以及百年来的杂乱无章。一切都没有变。

除了躺在地板中央,互相掐着脖子的骑士和獾。

他俩同时回过头来,看见了科尔。

“科,科尔少爷!”獾大叫道。

骑士一跃而起:“他来了!彭德尔伯里,他——”

“来得正是时候。”一个声音从他们上方传来。

科尔抬起头。一个巨大的身躯倚着房椽,塞满了整个阁楼。那是一头孟加拉虎。

“噢,科尔。”彭德尔伯里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们的。” 2FOrXcJ7Acs259FTTrGxpqx8PUzq3YLvd0+HbX1Poe+WxpnSYOh2u1wBWBeKP2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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