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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厅里的亮光如海水一般刺痛了他的眼睛。黑暗消失了，风也停了。刚从外面进来，屋里的温暖几乎要把他烫伤。他仿佛从一个世界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科尔！我说过多少次了？进来的时候把门关好！”
他眨了眨眼睛。克莱尔姑妈双臂交叉站在门厅里。她看起来疲倦而烦躁，但她一向如此。科尔向四周扫了一眼。没有罗丝的踪迹——她肯定在其他房间。他关上门。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说道，“少年军的集会超时了，而且——”
“风这么大！”克莱尔姑妈打断了他，“你还穿着短裤！不冷吗？”
“很冷。”科尔承认道。
“好吧，不必抱怨，这对你有好处。”她将一把铲子塞进他手里，“去外面铲点儿煤进来！今晚有暴风雪——据说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暴风雪。我们需要足够多的煤！”
科尔一脸困惑。姑妈没有提及罗丝——甚至没有迹象表明她到了。没有旅行包，没有外套，什么都没有。她在哪儿？“但是……”
“别争了，科尔，我没那个心情！”克莱尔姑妈一边说，一边把他推向门口，“我今天在肉店排了一个小时的队，然后我想出了怎么用醋替代鸡蛋来做圣诞布丁，我还在花园里被埃文斯夫人绊了一跤……”
科尔的大脑飞速运转。罗丝怎么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火车应该至少在一小时前就抵达了巴克斯顿……
他突然想到了——暴风雪。罗丝的火车肯定遇上了暴风雪——火车困在了铁轨上，或者改道去了另一个车站。她可能独自一人被滞留在荒郊野外，周围天寒地冻，一片漆黑。
“等等！”科尔叫道，“克莱尔姑妈，听着……”
但是克莱尔姑妈没有听——她很少倾听。她继续把他往门外推，每当他想说话的时候，就打断他。科尔必须做点儿什么，罗丝还指望着他呢。他闭上眼睛，稳住身体，像个准备举起重物的人。
“不！”
克莱尔姑妈很震惊——科尔从不回嘴。他从来都没有机会。但是现在，他必须勇敢。他转过身面对姑妈，咽了口唾沫。
“我们必须去火车站。罗丝从伦敦过来了。我们……我们要一起过圣诞。”他交叉双臂，“没错。我们要去暗井角，就像以前一样。我们知道你会试图阻止我们，所以就没告诉你。我们已经计划了好几周了。你也可以来，如果你想的话。呃……就是这样。”
他像举盾牌一样举起铲子，准备应对最重的一次拧耳朵的惩罚。但惩罚却没有到来。他抬起头，克莱尔姑妈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很惊讶。她看上去……为他感到抱歉。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噢，科尔。好吧。你最好现在就看看这封信。”
她从围裙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科尔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是罗丝写的，从她在信封上画的美丽图案就能看出来。
“但是……”
“看吧。”
科尔不再感到勇敢了。他感到事情起了变化——仿佛窗帘被拉开，露出了房间的真实形状。他打开信，默默地看了起来。
亲爱的科尔：
很抱歉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克莱尔姑妈现在应该已经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你了。我知道你会很生气。我也知道我承诺过你，要一起过圣诞。其实，我早就想把真相告诉你了。但是你太兴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坦白。
伦敦的情况一直很严重——比我说的要严重得多，也比报纸上报道的要严重得多。无情的轰炸持续不断，恶劣的天气让情况变得更糟。我白天在护士站帮忙，晚上当通信员传递信息。这里有许多人迫切地需要帮助，就在圣诞节前，空袭让他们失去了一切——他们的房子和家人。自从爸爸出事以后，大家都对我很好。我现在不能离开他们。
我打算留在伦敦过圣诞节，而你要待在巴克斯顿。我知道这会让你很难过——我知道你跟克莱尔姑妈一起生活有多不开心，这让我的心都碎了。但是你的安全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保证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现在，我们都必须勇敢，并尽我们所能去帮助别人——这也是爸爸所希望的。
别担心，我会把你的礼物寄过去的！
罗丝
科尔盯着这封信看了一会儿，感觉就像有一袋冷水在他肺里爆开。克莱尔姑妈站在那儿，不停地摆弄她的围裙，试图让双手忙活起来。
“对不起，科尔。她前几天写的信，向我求助。”她轻声说，“那个傻姑娘——马上圣诞节了，让你空欢喜一场。”她摇了摇头，“说实话，科尔，你们俩究竟在想什么呢？现在上这儿来？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天气还这么恶劣！”
科尔告诉自己要勇敢，告诉自己他不会哭，然而却是徒劳。眼泪从他的脸颊滚落，掉在了他的衣服上。
“但是……她承诺过我了。这是我们第一个没有他的圣诞节。没有爸爸。”
克莱尔姑妈痛苦地皱起脸，就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伸出一只手，搭在科尔肩上。科尔差点儿惊呆了——这是她第一次触碰他。
“我知道，科尔。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将是一个艰难的圣诞节。”她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都发现日子很艰难，自从……那次事故之后。”
事故。科尔讨厌这个词。而报纸总是用这个词。炸弹爆炸是一起事故；避难所坍塌，压住了一家人是一起事故。发生在爸爸身上的事不是灾难，也不是悲剧，只是六个月前的一起事故，是每天都在变长的清单上的又一项记录。克莱尔姑妈迅速把手从他肩膀上挪开，拉起围裙擦干眼泪。
“我知道这很煎熬，但是外面正在打仗。你要知道，有些人失去了所有家人。罗丝说得没错：你的父亲会想让你待在这里，待在安全的地方。你只是需要去适应罢了。”
他的心中突然蹿起一股无名火。他举起那封信。
“不——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这封信是假的！你一直讨厌罗丝，现在又想把我们俩分开！你肯定把真正的信藏起来了……”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他知道这毫无道理，他只是无法接受事实。克莱尔姑妈翻了个白眼。
“科尔，很抱歉让你感到沮丧，但这太荒谬了。你应该要长大了，应该开始生活在现实世界了。这场战争对所有人都很残酷，不只是你。你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个小男孩了。你不能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编故事。你需要试着在现有的情况下尽力而为，就像我们其他人一样。”
科尔握紧铲子，怒火中烧：“我从来都不想来这儿。”
“好吧，真倒霉！”克莱尔姑妈说道，“我从来也没要求成为你的监护人，不是吗？但你听到我抱怨了吗？”
说完，克莱尔姑妈就气呼呼地冲出门厅，把刀叉咣当扔在厨房的桌子上。突然，一阵风砰的一声吹开他身后的门，寒冷的空气瞬间灌满了走廊。
“我刚才怎么说的？把门关好！”
科尔转过身。门大大地开着，撞击着墙壁。外面仿佛是远离这一切的另一个世界。在他面前，一道漆黑的入口延伸至虚无之中。
他的脑袋里又响起了那些声音。
到小屋来，科尔！
我们需要你，科尔……
事关生死！
“科尔！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把门关上！”
科尔把铲子扔在地毯上。风裹挟着他，两只冻僵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科尔？科尔！”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身后的门，走进了暴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