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一路向南。大雪拖慢了他们前进的速度。不久,困扰乡间数周的雨水和大雾再次出现,他们的步伐愈加缓慢了。更糟糕的是,他们发现的每一个标牌都被涂成白色以迷惑敌人。大多数时候,他们不得不沿着电话线艰难地穿过空旷的田野。电话线悬在空中,上面覆盖了一英尺厚的积雪。
但彭德尔伯里正如科尔一直幻想的那样,是位了不起的领航员。她冲过雪堆,蜿蜒地爬过小山。她走过的地方,科尔能迷路一百次。而她似乎仅凭直觉就能知道什么时候该避开小镇和村庄,什么时候该等阵雨过去,以及什么时候该利用大雾的掩护继续前进。科尔很庆幸有她在团队里,即便她的笑话糟透了。
终于,当阳光开始逐渐消失时,他们来到了森林边一栋孤零零的农舍旁。农舍的窗户里有亮光,烟囱里还冒着烟。旁边是一个陈旧的木制谷仓,里面堆着高高的干草垛。
“今天已经走得够远了。”彭德尔伯里喘着气说,她像蒸汽火车似的喷出一团白气,“我们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
诺克斯先生嗅了嗅空气:“唔——我能闻到人类。也许我们应该继续前进……”
“人类是我们最不用担心的了。”彭德尔伯里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躲起来。而且,我今天已经走了二十英里了。我,我不会再往前走了。”
科尔担心得胃里一阵翻腾。二十英里并不足够。如果他们想及时赶到伦敦,那么他们每天必须走现在近两倍的路程。他心里一部分想要继续前进,不要睡觉,尽快赶去罗丝那里……但是彭德尔伯里的声音里有一种他未曾听过的担忧。她累了,而且还想瞒着大家。在诺克斯先生和罗格王开始抗议之前,科尔迅速介入。
“彭德尔伯里说得没错,天马上就要黑了,暴风雪将再度降临。我们必须确保自身的安全。况且,人类不到早上是不会来谷仓的,那时我们早就走了。”
诺克斯先生行了个礼:“绝妙的计划,科尔少爷!”
“简直是天才,我的王!”
彭德尔伯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科尔笑了,至少他在为她做正确的事,即便这确实拖慢了他们的进度。
他的肚子叫唤起来。
“我们也该吃点儿东西了。如果我们不能保持体力,那我们去伦敦的路程连一半都走不到。”他不愿去想这对他们的探险究竟意味着什么,“诺克斯先生,去农场周围瞧瞧,看看能找到什么。”
罗格王勃然大怒:“他?凭什么是他?应该由我去找食物!”
科尔眨了眨眼睛:“但是诺克斯先生比我们所有人都能更快地嗅出食物……”
“那又怎样?”罗格王说道,“我还会侧手翻呢!”
科尔叹了口气。罗格王或许拥有勇士的心,但他还有小孩的脾气。他多希望自己没把他幻想得这么难搞。
“我们必须要……低调。”科尔谨慎地选择自己的措辞,说道,“你说过有些人能看见魔法,对吗?如果有人真的看见了诺克斯先生,他们可能会以为他只是只普通的獾。”罗格王还没来得及争辩,他就转过身去,“记住,诺克斯先生,别走太远。如果有人真的看见了你……”
“遵命,科尔少爷!”他抽出棍子,“我就立马给他们的脑袋敲上一棍,然后赶紧回来!”
科尔把棍子按了下去:“不!不要敲头!我们要低调,记得吗?低调。”
诺克斯先生拍了拍他的鼻子:“啊,低调!当然,科尔少爷!要多低调,我就会多低调!”
他兴奋地呼哧呼哧嗅着鼻子,一溜烟跑了。科尔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待着。在跟守护者们一起度过二十四小时后,他开始失去耐心。他想,有了小孩大概就是这样。
他带着其他人进了谷仓。罗格王一路上都在生闷气。他一边嘟嘟囔囔,一边踢倒沿途的工具。谷仓里昏暗阴冷,但至少很干燥,也比外面暖和。科尔光溜溜的腿已经开始变成了淡红色。他在里面找到了个隐秘的角落,并在地上铺了些干草。
“这里!我们今晚就睡这里。”
彭德尔伯里不需要任何鼓励——她一头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科尔担忧地看着她。她看上去累坏了——而计划里她理应驮着他们一路去伦敦。如果她做不到怎么办?这就是她试图向大家隐瞒她很疲惫的原因吗?
“罗格王,”他说道,“你能不能帮……”他停下了——这一招从来不起作用。他转过身子,一边张开手臂抖动手指,一边像说戏剧旁白般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去探险?”
罗格王倒抽了一口气:“去探险,我的王?”
“没错!”科尔屏住呼吸说道,“一场勇敢、艰险的探险……去找到更多的干草!从那儿开始!”
罗格王行了个礼:“至死不渝,我的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蹦蹦跳跳地走了,并时不时把剑刺进干草垛里,嘴里还喊着:“啊哈!”科尔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他依然感到力不从心,但至少他越来越擅长应对守护者们了。他终于和彭德尔伯里单独相处了。他蹲在她身旁,抚摩着她的胸膛。
“彭德尔伯里,你还好吗?”
她猛地睁开眼睛:“什么?我很好啊!好得不得了!”
科尔皱起眉头——他显然触及了一个敏感话题。他努力回想着罗丝或爸爸需要谈论他们的问题时,什么东西会有所帮助?“你想吃点儿甜食吗?”他提议道。
彭德尔伯里的眼睛亮了:“你有甜食?”
科尔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样东西。
彭德尔伯里皱起了眉头:“这看起来像小树枝。”
“这是甘草根,是唯一没有被定量配给的甜食了。”
她吃了下去。
“吃起来也像小树枝。”
“我想这就是它没有被定量配给的原因。”他再次抚摩着老虎的胸膛,感受着她的心跳如定音鼓般咚咚作响,“彭德尔伯里,如果太累,你要告诉我们。我不希望你伤害自己。”
彭德尔伯里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愧。
“我很好,科尔,真的。我只是……有一点儿疲惫,仅此而已。我必须得跟那些魔法树拉开一些距离。他们会把我们的事上报给隆冬之王——这意味着马上就会有很多密探来找我们了。”她叹了口气,“保持低调也就到此为止了。”
科尔紧张地朝谷仓的窗外瞥了一眼。不过几分钟,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风也刮了起来。要不了多久,暴风雪就会归来。云层中的残月比前一晚要窄。不久后,它就会完全消失,接着空袭将会把伦敦夷为平地。他们只剩下五天时间,却还有一百三十多英里要走。他们面前已经困难重重了,再来一支密探军队,又该如何应对呢?
他的心里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担忧。这个担忧已经存在整整一天了。赶路的时候,很容易就把它忽略了。但是现在他们停了下来,无法再继续回避它。
“彭德尔伯里,我们到伦敦以后,会发生什么?”
她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我们怎样找到罗丝,再带她离开城市呢?告诉她,我们看到了空袭的幻象,她必须跟我们走?”
彭德尔伯里皱起了眉头:“科尔,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们会确保没人看见我们。无论罗丝在哪儿,诺克斯先生都能把她嗅出来,而罗格王可以击退任何……”
科尔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要怎样说服她跟我走呢?她可能会觉得我只是在编一些愚蠢的故事。她可能看不见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她可能无法理解。”现在,更多的忧虑纷至沓来,“如果我们还没把她救出来,空袭就开始了怎么办?如果城市被烧毁时,我们被困在里面了怎么办?那场大火——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火。”
彭德尔伯里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
“科尔,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还没有想那么远。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独自面对。我们四个会一起想办法。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科尔笑了。守护者们或许跟他幻想中的不太一样,但至少有一点是完全一样的,那就是无论如何,他们都站在他这边。
“谢谢你,彭德尔伯里。”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助我。”
她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声音:“不用谢,科尔。”
他顿了顿:“你刚才是打呼噜了吗?”
“没有。”她否认得太快了。
“啊——!”
叫喊声从谷仓的另一边传来。科尔转过身子。
“罗格王?是你吗?”
一阵长久的沉默。
“呃,是我。”他回答道,“我……发现有人,藏在一个干草垛里。”
彭德尔伯里一跃而起,她所有的疲惫瞬间消失了:“另一个密探?”
又是一阵沉默。
“呃,不是。”罗格王说道,他的音调比平时要高,“是人类。住在这里的人类。”
科尔和彭德尔伯里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该怎么办?”科尔低声说道,“我们不能就这么跑掉——他们看见我们了!我们的身份暴露了!”
彭德尔伯里的眼神变得冷酷无情:“交给我。我来处理。”
科尔倒抽了一口气:“你不会伤害他们,对吗?”
彭德尔伯里没有回答。她把身体重心转移到爪子上,凝视着前方:“罗格,把他们带出来。”
又是一阵更加长久的沉默。
“这恐怕不太可能。”他回答道,他的音调比之前还要高,“我好像……被俘虏了。”
他高举双手,从一个干草垛后面走了出来。
“她在我侧手翻的时候偷了我的剑。”他嘀咕道,“这种事,呃……以前从未发生过。”
科尔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骑士身后的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她一只手环抱着骑士的胸膛,另一只手拿剑抵住他的脖子。她身穿一条工装裤,头戴一顶破旧的防弹头盔。她还在头盔上盖了点儿干草用于伪装。她看上去很可笑——但是科尔只需看一眼她的脸,就知道这一点儿都不可笑。毫无疑问,她有一张科尔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严肃的脸。
“首先,”女孩说道,“你得解释一下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接着,你要解释一下老虎和骑士的情况,他们为什么会说话。”
她一脸厌恶地上下打量着科尔。
“然后,你或许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穿得像只——嗯,怎么说呢——葬礼上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