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森林

黎明到来，最猛烈的暴风雪终于过去了。晨曦点缀着地平线，将雪堆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碎玻璃堆。科尔环视着森林：真是太美了。空气中回荡着稀疏的冬日鸟鸣，四周的树木伸展着肢体，渐渐苏醒。他再次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一团湿雪落在他的后颈上，提醒他这不是梦，他真的骑着一头巨虎，在暴风雪中飞奔了一整夜。为了从即将摧毁伦敦的空袭中救出他的姐姐，他和他幻想中的朋友真的在与时间赛跑。科尔整个晚上都吓得喘不过气来，时刻担心他们会不会被隆冬之王的密探发现。他的脑海里全是对罗丝的担忧……

然而，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心跳得怦怦响。他一生中从未如此激动过。他最伟大的幻想变成了现实。他和他的守护者们正在进行真正的探险，就像他一直幻想的那样。

算是吧。

“尝尝这招！还有这招！”

“闭嘴！”

科尔叹了口气。守护者们已经争吵了一个小时。在恶劣的天气里骑行了一整夜，他们却一点儿都不累。罗格王在雪中翻筋斗，用他的剑在树林里刺来刺去，彭德尔伯里正嚷嚷着要他停下来。

“停！”她第一百次吼道，“你会暴露我们的！这片森林里可能有很多隆冬之王的密探！”

“没错！”罗格王转动着他的剑说道，“而我想要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做好准备。我才是要和他们战斗的人，不是吗？除非你想要把他们烦死，或者——”

眨眼间，他就被一个巨大的爪子按在了雪地上。

“我肯定是听错了，”彭德尔伯里俯下身子，对他淡然一笑，“你刚才说我能把人烦死，请再重复一遍。”

“噢，看在老天的分儿上，这是个玩笑！一个笑话！”罗格王无力地挣扎着说，“如果你觉得受到了侮辱，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笑话。”

彭德尔伯里皱起了眉头：“不，我知道。”

“哈！那你讲一个。”

科尔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与守护者们一起待在现实生活中的情景跟他幻想中的截然不同。事实证明，他们非常喜欢争吵。而这是他最不想要的。在为罗丝担心而整夜未眠后，他的神经已经到了极度紧张的程度。“或许我们应该……”

“安静！”诺克斯先生喊道，“科尔少爷有话要说！”

争吵立刻停止了，守护者们热切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我的王？”

“嘘，让少爷说话！”

科尔咬紧牙关。他曾一直以为拥有对他言听计从的朋友简直就是美梦成真。但事实证明，这其实是相当烦人的。

“或许我们应该……停一停，”他平静地说，“我觉得我们都可以休息一下。”

彭德尔伯里瞥了诺克斯先生一眼：“安全吗？”

诺克斯先生嗅了嗅空气：“哼，除了树木什么都没闻到。不过，还是有些不太对劲。”

科尔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他也注意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这片森林与暗井角周围的森林全然不同，但也正常，他们现在至少已经走了十英里。这里的树木扭曲而衰老，树干像桅杆一样在风中嘎吱作响。

诺克斯先生又嗅了嗅空气，抽了抽胡须……然后耸了耸肩：“没有！我没有发现密探。没有仙子，没有水怪，没有夜魔……”

科尔的血液凝固了。

“夜，夜魔？藏在床底下的那种怪物？他们真的存在？”

“没错！”罗格王说道，“而且他们现在站在了隆冬之王那边。”他打了个寒战，“相信我，我们不会想撞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科尔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们可能会碰见他童年噩梦中的怪物，这个消息丝毫没有缓解他的紧张。“我又想了一下，或许我们还是继续走吧——我们今天还有很多路要赶……”

“咳咳。”

诺克斯先生的脸红了。一只獾的脸能有多红，他的脸就有多红。

“我可能需要……停一下。”

彭德尔伯里抱怨道：“又来？”

“我都跟你说了，不要喝那么多茶。”罗格王说道。

刺啦——

这种感觉很奇妙。前一秒，科尔还高高地坐在彭德尔伯里的背上，透过树林向外凝望；下一秒，他就站在了齐膝深的雪地里。他不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只知道他的胃向后翻腾，而彭德尔伯里现在和头普通老虎一样大。诺克斯先生跳下她的背，然后迅速蹿到最近的一棵树后面。

“别走太远！”彭德尔伯里大喊道，“记住，如果我们不想被隆冬之王发现，就必须一直待在科尔身边。”

科尔打了个寒战。他的守护者们或许很需要关注，又很爱争吵，但他很感激他们必须待在他身边。“只要靠近我，隆冬之王就真的看不见你们了吗？”

彭德尔伯里点了点头：“他和他所有的臣民都有联结——如同我们和你有联结一样。但是靠近你，他就发现不了我们。我们就像被装进了一个爱的口袋。”

她深情地看着科尔。科尔尴尬地别过头去。当下，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东西，尤其是保护他们不受黑暗之神的伤害。此外，所有这些依恋都开始变得让人有些难以承受。彭德尔伯里见他没有理她，便哼了一声，显然有些生气。

“光明也能帮我们躲藏。白天我们会很安全。但是到了夜晚，我们需要确保跟前有火。隆冬之王的力量总是在午夜最强——毕竟，他是黑暗之神。”她清了清嗓子，“事实上，与其说他是冬之王，不如说他是……黑蜘蛛。”

巨大而空旷的沉默充满了整个森林。科尔茫然地望着彭德尔伯里。她看上去对自己相当满意。

“瞧见没？”她说道，“我跟你说了，我会讲笑话。”

“那是个笑话？”罗格王说道。

彭德尔伯里皱起了眉头：“当然是啊！‘冬之王’指的是隆冬之王，那么……”

“请你不要解释了。”罗格王乞求道，“你越解释越糟。”

“而‘黑蜘蛛’说的是黑暗之主……”

“别说了，我受不了了……”罗格王一边大喊，一边在地上打滚。

诺克斯先生终于从树后面出来了。科尔满怀感激地转向他，迫切地想要在另一场争吵开始之前赶紧出发……然而，他皱起了眉头。獾的身后，就在他肩膀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盘旋，看起来像是两张蜘蛛网并排飘浮在半空中。

“那是什么？”科尔指着半空说。

诺克斯先生看着蜘蛛网，蜘蛛网看了回来，眨了一眨。

它们不是蜘蛛网，是眼睛。

诺克斯先生转过身来：“是树！快跑！”

他刚要跑，突然一根树枝不知从哪儿抽了过来，把他捆在了树干上，另一根树枝则把罗格王按倒在地。另外五根树枝抓住了彭德尔伯里，缠住她的腿和脖子，把她吊在半空中。每当她想要改变体形时，树枝就会缠得更紧。科尔刚惊呼了一声，就被什么东西抓住脚踝，吊上二十英尺高的空中。

他倒挂在林地之上，挥舞双臂，四处寻找袭击者……然而，一个人都没有，他身下的林地是空的。

“干得好，伙计们！一下子抓了四个！”

那个声音低沉而嘶哑，仿佛一栋房子在风中摇晃——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科尔扭过头，倒吸了口气。抓住他的那棵树是活的。树枝间的蜘蛛网是它的眼睛，树干上的节孔是它的嘴巴，说话时还会动。

“好样的，基思！”

“时机也不错，那个‘黑蜘蛛’的笑话简直糟糕透了。”

“大家都看见了吗？那只獾刚刚在我身上撒尿！”

科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间空地上所有的树都是活的。他们有常春藤做的胡须，以及人们在树干上刻下的爱心文身，看上去就像一群衣衫褴褛的木头海盗。

“这是片魔法森林！”诺克斯先生呻吟道，“唉，我早该知道……”

“哈！可你不知道，对吗？”那棵叫基思的树说道，“没人怀疑树木！我们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然后——嘭！就抓到你们啦！”

“我们在几英里之外就听见你们过来了，”另一棵树说道，“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太吵了。”

基思用树枝晃荡着科尔，就像吊着一条大鱼一样：“现在，你们是我们的囚犯啦！看上去我们抓到了一头老虎、一只獾、一个骑士和一个……呃……杂耍猴子什么的。”

科尔呻吟了一声。他们没有时间了——每浪费一分钟，就离失去罗丝的时刻近了一分钟。他们不能让任何事情拖慢脚步。“不好意思，你能把我放下来吗，拜托？我是人，不是猴子……”

“你当然是猴子，”基思不相信地说，“隆冬之王让我们留意任何游荡在这个世界的反叛幻灵。他说一共有三个。想象一下，如果我们给他带回去四个，他该对我们有多么满意啊！”

科尔心头一沉：“隆……隆冬之王？”

“没错！”基思说道，“他把你们的情况告诉了所有的密探。现在你们要带我们去找绿人！”

科尔绝望地转向他的守护者们。然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被隆冬之王抓住了——他们的探险之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不能任由罗丝死去。他必须让树木们明白。

“求求你，放我们走吧！我们不想和幻灵世界的战斗扯上任何关系。我们根本不在乎绿人！”

但是基思没有理他：“好了，伙计们，我们的大好时机到了——从现在起，我们这些魔法树将成为隆冬之王军队的骄傲！”

罗格王愤怒地拉扯着捆住他的树枝：“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在绿人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却背叛了他！你——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树墩！”

一片树叶捂住了骑士的嘴，不让他说话。

“别说那个词！”基思大喊道。

科尔皱了皱眉头：“什么？树墩吗？”

树木好像被一阵风猛抽了一下，突然向一侧倾斜，树叶纷纷落到地上。

“住嘴！”基思尖叫道，“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吗？巴里最好的朋友现在成了个树墩！”

“都是人类对树木做的好事。”名叫巴里的树抽泣道。

“我今天已经看到五棵树被砍倒了。噢，人类！”

树木们流出了浓稠多汁的眼泪。科尔惊讶极了：这些树或许看上去很强悍，但实际上却出奇的敏感。他们或许在为隆冬之王而战，但是只要想到一棵树被砍倒就足以吓得他们浑身发颤。

他的脑袋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对不起！”他说道，“我们不会再提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了。比如……伐木工。”

树木们尖叫起来。

“啊——！”

“在哪里？”

“现在这里没有吧，对吗？”

科尔笑了：“或者……啄木鸟？”

“哎呀！”

“哦，那些可怕的小嘴儿……”

这招很管用。树木们畏畏缩缩，以至于紧抓着守护者的树枝慢慢松懈下来。彭德尔伯里捕捉到科尔的目光——她已经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那……篝火呢？”她补充道。

“不——！”

“树屋？”诺克斯先生也懂了，说道。

“住嘴！”

“榆树枯萎病？”罗格王在树叶后面口齿不清地说道。

“住嘴！”基思大喊道，“住嘴，住嘴，住嘴！”

这一刻终于到来——树木们分了心，根本没有注意他们。科尔朝彭德尔伯里点点头，她迅速缩成老鼠的大小，从他们手里蹿了出去。树木们惊讶地尖叫着想要抓住她，但却只是将彼此的树枝缠作一团。罗格王挣脱出来，优雅地拔出剑，轻而易举地砍断了捆在诺克斯先生身上的树枝。

“啊哈！接招吧！尝尝这招，还有这招！”

科尔倒抽了一口气。罗格王比他幻想中的还要英勇善战。他敬畏地看着罗格王踢开一根树枝，举起手中的剑，劈开另一根树枝，然后以一个优雅的后空翻躲过第三根树枝……然而无论他有多么厉害，却依然寡不敌众。而且砍掉树枝对树木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骑士每砍掉一根树枝的地方，就会长出五根新的。他究竟要怎样才能打败十几个比他高大十倍的敌人呢？

科尔还没来得及担心，基思就向罗格王扑了过去，同时松开了他的脚踝。他突然发现自己正一头撞向地面。

“彭德尔伯里，救命！”

刺——啦。

她恢复到原先的大小，并在最后一秒扑到科尔身下——科尔落在她的背上，仿佛她是一张巨大的毛茸床垫。她一把揽起诺克斯先生和罗格王，在林地上飞奔起来。她灵活地穿梭于树木之间，如同流动的丝绸。林间空地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诺克斯先生冲着那一圈树木挥了挥爪子。

“哈！再见啦，木头疙瘩！真遗憾你们不能跟我们一起走！”

魔法树们把自己从地里扯了出来，迈开树根，像蜘蛛一样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噢，对——我忘了他们可以这样了。”诺克斯先生嘀咕道。

科尔吓得倒抽了一口气。那些魔法树正在追他们，而且他们移动得很快——非常快。他们的树枝撞上林冠，积雪掉下来，发出嘭的巨响。可是他们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彭德尔伯里不可能跑得过他们。“他们追上来了！”

“别担心，我有个计划！”彭德尔伯里大喊道，“抓紧了……”

科尔刚刚抓住老虎的皮毛，她就向左一转，跃过一面峭壁的边缘，飞过森林地面上的一条小溪，最后优雅地落在小溪另一侧。接着，她坐下来，淡然地看着迎面而来的树木，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担忧。

“你在做什么？”科尔喘着气说，“他们就在我们后面！”

果然，树木正朝着他们头顶的岩架狂奔而来。

“继续前进，树木们！”基思叫喊道，“胜利是我们的！谁都不能阻止我们——噢，天哪，有条小溪！”

他试图停下，可他弯弯曲曲的树根腿实在无力支撑他的体重。基思尖叫着摔下了峭壁，落在守护者面前的雪地上。只听砰的一声，所有的生命迹象瞬间从他身上消失了。他的脸结了冰，他的树枝手臂变得僵硬，他忽然沉默了。不到一秒钟，他就成了森林里另一棵倒下的树。

科尔一脸困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彭德尔伯里朝他们面前的小溪点了点头。小溪在雪地里蜿蜒流过。

“被施了魔法的生灵不能跨过流水。”她解释道，“流水会洗去他们身上的魔法。”

科尔感到很困惑：“那你们三个是怎么过来的？”

守护者们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们几乎要为他感到尴尬。

“我们没有被施魔法啊，孩子。”诺克斯先生说道，“我们告诉过你了——我们是被幻想出来的。”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罗格王嘀咕道。

与此同时，那些魔法树站在他们上方的峭壁边，无法向前一步。他们愤怒地挥舞着树枝。

“你——你们这些恶魔！”巴里大喊道，“你们逃不掉的！我们会让你们为对基思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科尔凝视着死在他面前的大树，幡然醒悟。这不再是幻想，而是真的发生了。因为他，基思再也回不来了。从现在开始，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带来相应的后果。他不能自己玩够了，就退出游戏。一想到这个，他的胃里就一阵翻腾。刹那间，通往罗丝的道路变得更长，更难，更危险了。

“他们是说真的吗？”科尔问道，“他们会继续追我们吗？”

诺克斯先生讥讽地哼了一声：“哈！别听他们的，科尔少爷。这是典型的树话。光打雷不下雨！”

“是的。”彭德尔伯里说道，“你可以说他们是啄木鸟上树。”

没有人说话。

“全凭嘴硬啊。树上有啄木鸟的。”彭德尔伯里说道。

“你觉得现在是讲笑话的时候吗？”罗格王说道。

彭德尔伯里的脸红了：“我以为这可以缓和一下气氛。”

“等等，这是个笑话？”诺克斯先生说道，“我不明白。我以为笑话应该要好笑才对。”

彭德尔伯里恼怒地举起爪子：“很好笑啊！而且很机智！不是吗，科尔？”

科尔的嘴张开又闭上好几次，试图说句最好听的话：“那是个非常非常好的笑话，彭德尔伯里。或许如果你再多花点儿时间琢磨……”

“你应该庆幸我发过誓要保护你。”她嘀咕道。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她就飞快地冲出了森林。 eVrPSRCT9XBsCqhoOwqDY58kZXxZPDJ6asCirP7QNVkAnD3jeYtFK5n3GDkVOTy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