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机会平等”谬误

回首18世纪，让–雅克·卢梭以“自然安排的人际平等和人自己制造的人际不平等”表达了社会正义愿景的实质意涵。 ^[1] 在卢梭所展望的那种世界里，只要其他条件平等，人类所有阶层、种族以及以其他方式划分的所有类别，在一切事业上都有平等的机会。但能影响结果的“其他条件”越多，那些条件“平等”的机会就越小。

在现实世界中，就算一切能影响结果的因素在每个人那里都一样，也很少有平等的结果。就算一个社会能提供平等的机会，也就是能以同一套标准评判每个个体，背景各异的人也未必想做同样的事，更不用说花时间和精力去发展同种技能与特长了。

以美国体育界为例：在职业篮球运动员中，黑人可谓相当常见，职业网球运动员中的白人、职业棒球大联盟中的西班牙裔也是如此。尽管美国人口是加拿大的8倍多，美国的职业冰球队也多于加拿大，但加拿大的冰球运动员却比美国的多。在美国国家冰球联盟，来自近4000英里 之外的瑞典的球员比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多，尽管加利福尼亚州的人口几乎是瑞典的4倍。 ^[2]

不同的气候就是众多并不平等的条件中的一个。更为寒冷的气候使水道每年冰封数月，从而使更多人有机会去发展在冰球运动中至关重要的滑冰技能。这样的气候在加拿大和瑞典要比在美国，尤其是加利福尼亚州常见得多。

气候差异只是无数差异中的一例，这些差异能够促进特定人群一些能力的发展，同时阻碍其他能力的发展。

社会正义愿景的核心假设是，正是人类的恶行，如剥削和歧视，造成了人类在经济以及其他方面的不平等，因为这种不平等大大超出了他们在先天能力上的一切差异。

各阶层、种族或国家之所以不能在经济及其他领域获得平等甚至差堪比拟的结果，这些恶行确实是一大起因，但并非唯一起因。

很难论证的是，结果的不平等必然出于占支配地位的多数对居从属地位的少数的歧视。毕竟纵观历史，许多国家中居从属地位的少数在经济上表现得比占支配地位的多数好。

例如，一项对于奥斯曼帝国的研究发现，尽管土耳其人统治着这个帝国，但在1912年的伊斯坦布尔，记录在案的40个私人银行家都不是土耳其人。这里的34名证券经纪人也都不是土耳其人。在奥斯曼帝国，雇用了5名及以上工人的284家工业企业的资本资产，也是50%为希腊人所有，20%为亚美尼亚人所有。 ^[3]

奥斯曼帝国的情况绝非孤例。还有一些属于少数的种族或民族在特定国家（地区）拥有或经营着该国家（地区）半数以上的产业的情况，包括马来西亚的华人 ^[4] 、巴西的德意志人 ^[5] 、西非的黎巴嫩人 ^[6] 、波兰的犹太人 ^[7] 、阿根廷的意大利人 ^[8] 、东非的印度人 ^[9] 、英国的苏格兰人 ^[10] 、尼日利亚的伊博人 ^[11] ，以及印度的马尔瓦利人 ^[12] 。

相比之下，我们所能读到的倡导社会正义的大量文献，都没有提到哪怕一例，能证明在古往今来任一时刻的任一国家，不同群体在竞争自由的事务中有成比例的代表。

在那些阻碍同等的人类潜力发展为同等能力的因素中，既有人类几乎无法控制的，如地理因素 ^[13] ，也有人类完全无法控制的，如历史因素。无数事物会影响不平等的概率，其中一些值得细究。

关于能力方面明显的不平等，不妨先看一个非常普遍的例子：美国的很多著名啤酒品牌，其实是由德国人创立的。 ^[14] 中国的青岛啤酒同样是由德国人创立的。 ^[15] 在阿根廷 ^[16] 、巴西 ^[17] 和澳大利亚 ^[18] 的啤酒生产领域，德国人也有极大的话语权。在欧洲，德国一直是最重要的啤酒生产国。 ^[19]

不可谓不巧的是，德国人生产啤酒的历史可追溯至罗马帝国时期。 ^[20] 当一群人在一件事上薪火相传长达千年时，他们在这件事上比其他没有这么做的人更成功，会令人意外吗？

我们在此讨论的，并非通常所说的取得成功的先天潜力，而是后天发展起来的完成特定事务的能力。无论千年前德国人开始酿酒是哪些条件所致，他们此后发展起来的技能，都是我们今天必须面对的事实。对于过去已经在其他特定事业上发展起特定能力的其他群体来说，情况也是如此。过去是不可更改的。而且，正如一位著名历史学家所说：“我们并不活在过去，但过去仍在构成我们。” ^[21]

绝不只有德国人在特定事务中做得比别人好。相反地，在某些领域，其他人做得比德国人好。例如，我们常常听闻所谓“法式烹饪”“意式烹饪”，但很少听说“德式烹饪”或“英式烹饪”（可能也有）。然而，这四国都处在欧洲。罗马到柏林的距离大致等于纽约到芝加哥的距离，连伦敦到巴黎都比洛杉矶到旧金山近。

这里的重点是：在看起来或许非常相似的条件下，特定行业可能出现非常不同的历史、文化和结果。特定群体在特定行业上有特定技能，是千百年来世界各国常见的客观事实。 ^[22] 即使两个族群此时此刻恰好生活在一模一样的可感知的环境中，他们又有多大可能在过去成千上万年里受到相同的环境影响？

就像法国人因葡萄酒而闻名天下，苏格兰人亦凭所产威士忌的上乘品质享誉全球。但苏格兰人在葡萄酒酿造上难以媲美前者，因为葡萄在气候更冷的苏格兰长势不好。因此，指望苏格兰人在葡萄酒生产上与法国人平等，与指望他们在啤酒生产上与德国人平等一样，都是不讲道理的。

在解释此类相互的不平等时，无论是种族归因还是种族主义，抑或其他任何形式的歧视，都非必要之举。那些理所当然地认为歧视偏误能解释结果不平等的人，也无法在自己所定标准下举出一个有成比例的人口代表的国家或地区。 ndV/pFtJKZTT5mkCuFw3Cw/Vi9zoUfJ4Evy0jSQoxNF0aDHU+92ako5xWkKv8nf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