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娅7岁、诺拉4岁那年,在一个闷热的阵亡将士纪念日
下午,我在当地的一个自然保护区犯了一个错误,让我不禁怀疑即使自己在美国生活了12年,但在某些方面好像永远也融入不了这里。
这个保护区离我们家很近,只有10分钟的车程,附近有一个郊外小社区。在19世纪50年代到20世纪大萧条前的全盛时期,这个小社区曾是一个繁忙的贸易中心,因为它坐落在沃巴什-伊利运河旁边。那些为运河上来往奔波的旅客提供休闲的喧闹旅社和酒馆,如今早已不复存在,现在这里只剩下一座教堂,零星分布着几间房屋和一些破旧的活动房。社区不大,当你开车进去时,如果深吸一口气,那么你在呼气前就已经离开此处了。当然,在离开前你也可以转到一条尘土飞扬的碎石路上,驶往社区边缘的自然保护区。这片小小的保护区里郁郁葱葱,生长着许多常见的中西部树种,有山核桃、糖枫树、黑胡桃、橡树,还有一些白松和大量的野花。一条浅浅的小溪从中蜿蜒而过,流向西北,最终注入沃巴什河。日积月累,这条小溪在河岸的宾夕法尼亚砂岩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形成了参差不齐的岩屑坡和将近30米的陡崖。还有一条支流在两边的砂岩断崖下凿出一个拱形的洞,洞壁上是分层的赤褐色和赭色岩石。独特的砂岩地貌正是此处闻名于世的主要原因。在运河繁荣的时代,这处保护区曾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度假胜地,有公园、舞台、度假木屋和水坝。这座水坝上有水轮和发电机,可以为园区提供电力。如今,大坝残留的混凝土基座仍然孤独地立在小溪边,静静地缅怀着往日的繁荣,上面盖满了厚厚的灰色落叶,脚一踩就能陷进去。
当地健在的老人对这一地区最深的印象是1938—1966年建立于此的童子军营地。那时候,孩子们会在这里露营、游泳,留下生动的童年记忆,直到一个不幸的男孩不小心从悬崖上跌落身亡。之后,这片土地被童子军组织卖掉,并于1972年建成自然保护区。如今,它由印第安纳州自然资源部下属的自然保护区分部拥有和管理。这也是印第安纳州西部鲜为人知的秘密景点之一。除了有一些当地遛狗的人、拿着相机的外地游客,以及偶尔来此从事科研项目的大学生,保护区通常很安静,一天有10个游客就算多了。对我来说,近10年来这里一直是我的心灵绿洲,是在玉米和大豆田组成的青翠海洋中仅有的荒野小岛。不管是严寒的冬天、闷热的夏天、起雾的秋天,还是多雨的春天,我都会来这里。第一次怀孕期间,我一直坚持沿着南北小径徒步旅行。之后再来时,我已经把马娅绑在胸前了。
在马娅2岁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徒步穿越崎岖的北环路。第二年,刚出生的小妹妹诺拉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她被我紧紧抱在胸前。在这里,她们慢慢地从婴儿成长为蹒跚学步的孩子,而后又成了小小徒步旅行家。
阵亡将士纪念日那天,当我们开始向拱门跋涉时,只有少数几家人走在我们前面。我们到达小溪后,女孩们做了以前做过好几次的事情。她们脱得只剩内衣,跳进了没过脚面、缓慢流动的水里。我坐在一根原木上看着她们。此时阳光冲破云层,几缕光线在荡漾的水面上跳舞,女孩们咯咯地笑着,玩耍着,打起了几场友好的泥水仗。大约半小时后,她们上岸擦干身体,我们开始向车那边走去。
马娅先一步回到停车场,因为我还要等诺拉攀爬完一块岩石。我一到那里,就看见一辆印有印第安纳州自然资源部标志的棕色越野车和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然后马娅向我跑过来说道:“妈妈,这里有个警察说我们不能在小溪里游泳。为什么啊,妈妈?”起初我以为是她误解了警察的意思,我便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准备离开。但事实证明错的是我。这位看起来20多岁的金发男警察,不仅刚刚告诉我女儿在小溪里游泳是不被允许的,还打算给我们一个教训。
“这次我就网开一面,虽然看起来不明显,但说实话,我已经算手下留情了。”他从车里拿了一些文件,回来对我们说道。根据他的解释,他只会对我们违反《印第安纳州行政法规》第312条8-2-9的行为,即“在未经授权的区域游泳”进行罚款,并不会对我们偏离路线、“扰乱野生动物”的行为进行额外追罚。
“你们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沿着路线走,只能这么做。”他如此断言。
女儿们抓着我的短裤,焦急地想弄明白为什么我会被一名警察训话,而我站在保护区的停车场里,心里沉重得像是压了一堆锯齿状的宾夕法尼亚砂岩。如果在小径上行走是这个保护区里唯一被允许做的事情,他们大可以在入口处贴上“此处不欢迎儿童”的标志。我这才知道,这些年来,我因为允许孩子们在这里自由玩耍,可能早就在无意中违反了保护区的多条规定。
“你们后面还有一家人,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也会给他们开罚单。”警察好像觉得这样会让我们感觉好受一些,补充道,“这些规定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水边有一些松动的岩石,而且溪水本身也会危害健康。上游农场的动物粪便会进入小溪,孩子们可能会感染大肠杆菌。”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粉红色的罚单看了好一会儿,才给孩子们系好安全带,开车回家了。我们有一个月的宽限期来缴纳123.5美元的罚款,如果我们对这一处罚有异议,可以向法院申诉。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经历了一个类似于哀悼逝者的过程。最初的感受是拒绝承认现实。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毕竟,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环保主义者,也是本地的养生达人。我参与开办了一个农贸市场,组织了垃圾收集活动,促进了废物回收利用,还在小学里做了世界地球日演讲。我在后院种植有机蔬菜,让我的孩子懂得食物是怎么来的。我还试着说服我女儿的幼儿园改用环保的清洁产品。我的“环保家长”人设本应坚不可摧。然而现在,我却被指控犯下了破坏自然的离奇罪行,只因为我让孩子们在一个农业污水池里涉水。
之后的感觉是愤怒。为什么会有这种双重标准?如果这条小溪里满是农业废物,那么与其将徒步旅行的家庭视为“大规模环境破坏的武器”,更有成效的做法难道不应该是由政府出面追踪并阻止污染源吗?如果政府真的想要保护我们,那么发布一些关于污染和其他潜在危险的信息难道不会比罚款更有用吗?事实上,这条小溪几乎不怎么流动,而且迄今为止,我们家没有人患过急性腹泻,所以我觉得这里应该相当安全。我不禁想,如果当时我给警察看了那天我在小路上捡到的空泡沫塑料杯和塑料瓶,他就会明白在保护自然上我们真的是同一阵线的。如果他知道我女儿还帮助过路上遇到的箱龟,也许事情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
接着我就陷入了悲伤之中。这里可以说是家附近40分钟车程内唯一可供我们使用的公共自然区域,但我知道从此以后这里就和之前不一样了。坦率地说,我都不确定我们是否还想再来。
为了厘清这一切,我在博客里写下了我们触犯法律的经历。这篇帖子迅速走红,引发了一场评论、分享和讨论的风暴,内容主要围绕的是让儿童接触自然与保护自然之间的冲突。显然,我触碰到了某个敏感话题。从本地人到全国各地的人都开始陆续讲述自己的故事。“我希望赶在保护区被禁止参观前,我的孙辈还能见一见那儿的美景。”网友特里写道,他年轻时曾在那里露营。
大多数本地人都站在我这边,说他们也会让儿女或孙辈做同样的事情。当然,舆论支持并不能让类似的行为合法,但至少能让我明白,我的观点并不是完全错误的。有一位女士分享了她因在保护区野餐而被罚款的沮丧经历;还有一个人告诉我,在得知我的经历后,她不会再带孩子去那里了。不出所料,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收到陌生人主动提供的法律建议,他们鼓励我起诉自然资源部。因为自然资源部没有警告公众小溪的污染情况。此外,还有人建议我对这位警察提出骚扰投诉,因为可以说是他毁了我本来很美好的一天。
然而其他评论者就不那么有同理心了。在我被指控的各项罪名中,如搅动小溪底部的沉积物、可能在路上破坏浣熊的巢穴、危害我孩子的健康、树立坏榜样、权利意识过于膨胀、抱怨无足轻重的问题等,最让我伤心的是,有些人竟然认为我那天在保护区的行为,为自己“赢得”了美国不良家长协会荣誉会员的资格。
对一些读者来说,真正重要的问题是保护区内是否张贴有游泳禁令。但答案并不是简单的“是”或“不是”。入口处的棕色金属标志上没有任何关于远离小溪的说明。上面确实说只能待在有标记的道路上,但是也有几条常有人走的小路通向水边,路边没有任何禁止通行的标志。我们是否离开了官方路线并不重要,因为当我女儿的脚趾碰到水面的那一刻,我们就违反了一项州法规。该法规规定,在任何公共水道涉水或游泳都是非法的,除非是乘船,或者那里是“指定的游泳海滩或游泳池”。即便符合上述要求,也还有其他一系列限制。这项规定所传达的信息似乎是,除非明确被允许涉水和游泳,否则就应假定这样做是违法的。至于这项法律规定是否明晰,以及政府是否应该公布所谓小溪污染源的相关信息,就是那些收费超高的大律师们会在法庭上辩论到时间尽头的问题了。
撇开所有潜在的法律纠纷不谈,对我来说,主要的问题并不是相关法规是否公开张贴在保护区,而是我无法理解这样的规定为什么会存在。我完全不曾想到我们那天的活动会破坏或是扰乱自然。在瑞典,你可以离开小径,去野餐、采花、摘蘑菇,还可以在包括自然保护区在内的几乎任何地方尽情游泳。将儿童玩水视为犯罪或对环境的威胁的想法简直闻所未闻。入乡随俗,道理我懂,但瑞典的生活经历告诉我,保护环境的方法不止一种。
关于污染本身,自然资源部自己的游览指南将保护区的小溪描述为“非常干净的溪流,几乎没有污染”。但当我打电话给自然保护区管理部门时,我又被告知小溪中充满了农业肥料和废物。然而,真实的情况永远无法确定,因为我还被告知,政府缺乏资金来检测水质,更不用说清理污染了。
无论如何,那天的事情不仅仅是忠于职守的环境保护官员和自尊受挫的我之间的故事。全美各地的人对此事的反应让我意识到,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感觉户外活动越来越不受欢迎的人,尽管有研究证实户外活动对儿童的身心健康至关重要。我的一位读者劳拉说:“有一次,我儿子因为试着把石头扔进河里而被批评,说他可能会伤害大型无脊椎动物。”来自纽约的希瑟评论道:“可悲的是,那些曾经正常的活动现在受到各种匪夷所思的限制,只是为了逃避责任,或者纯粹就是为了赚钱。”
迈克尔·兰扎(Michael Lanza)在回应我们的故事时说:“现在有太多的父母和执掌权力的人坦然接受了他们的上一辈会嗤之以鼻的规定。”兰扎是《在他们消失之前》( Before They’re Gone )一书的作者。“除非我们抵制这种趋势,否则我们可能会培养出一代不重视户外活动的孩子。他们甚至不会重视自然保护,到时就连不能在小溪里玩耍的保护区都会消失。”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在保护区经历的事件也是理查德·洛夫在他的畅销书《林间最后的小孩》中首次提到的宏大叙事的一部分。我从同龄或更年长的美国人那里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时间和背景各不相同,但相同的部分总是这样的:我们小的时候,成天在树林里玩耍,建造“堡垒”,在水中嬉闹,尽情发挥我们的想象力。我们一大早就被妈妈赶出门,天黑之前根本不会回家。
时代发生了巨变。曾经,户外活动对学校和家庭来说都是很正常的,孩子们就像曾经在这个保护区露营的童子军一样,还会学习宝贵的户外技能。然而现在许多孩子接触到野外的唯一渠道却是在有空调的自然保护中心室内参观游览。在许多公园和保护区里,任何与自然互动的有意义的活动现在都被禁止,到处都张贴着“只能看,不要碰”的警示语。大多数私人土地所有者可能宁愿邀请社区里最不受欢迎的人共进晚餐,也不愿让无人监管的孩子在他们的土地上玩耍。这一转变通常被归咎于对电子产品的过度依赖、无理取闹的诉讼、过于紧凑的日程安排、标准化考试的泛滥,以及家长对陌生人、交通和自然本身的恐惧。
哀悼的最后阶段是接受。有一段时间,我考虑过上诉,但后来我还是决定放弃,并支付了罚款。规矩就是规矩,即便我本无意违规。当我跟印第安纳州自然资源部下属的自然保护区部门主管约翰·巴肯(John Bacone)谈及我的经历时,我惊讶地发现,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基本达成了一致。“孩子们不像以前那样在外面玩了。”他叹息道,“我们需要让他们再次走出去,这样他们就不会只是待在家里玩电子游戏了。”
但是该怎么做呢?过去7年来,我在似乎并不重视户外活动的文化中,一直努力让我的女儿们尽可能地与大自然保持联系。违法游泳事件是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不禁开始怀疑,要让女儿们拥有像我一样的童年是一件完全没有可能实现的事情。
除非我把她们带回我的祖国瑞典。
北欧育儿秘诀 第1条
从你的孩子还是婴儿开始,就将每天的户外活动列为优先事项,让户外活动从一开始就自然地融入孩子的日常生活。请记住,并非每次自然体验都必须去风景秀丽的国家公园进行一次宏大的探险。观看毛毛虫穿过小道,或者就躺在后院的草地上看着云朵飘过天空,对孩子来说都是伟大的冒险。你可以和孩子一起经历这些日常的自然体验,并反复去相同的地方,从而让孩子与社区及附近的自然区域建立牢固的联系。
建议阅读:理查德·洛夫:《林间最后的小孩》,美同、海狸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