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女人和时间对抗,结局无非两种:要么变疯,要么淡定。
纪以宁无疑是赢家。
她足够聪明,也足够清醒。她遇到的对手是唐易,她赢不了他,她只能赢了时间。
她为他收拾书房,桌上随意摊开着绝密文件,资金庞大,内容精细。他就这样把整个唐家的秘密散落在她眼前,毫无顾忌,好似料定她对他绝对忠诚,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既然敢把所有的弱点暴露在她面前,那就表明他同样有能力对付她可能会有的背叛。
简直肆无忌惮。
她想过反抗他,也想过逃。可是两年了,她什么都没有做。
只因为她在无意间见过他的独舞。
那是一个冬日的深夜。
他抱着她在卧室沦陷,一反常态,沉默无比。平时他都会笑得妖艳地说些撩她的话,引得她无措,然后在她放弃反抗的那一瞬间欺负她,在她耳边温言细语。每次不经意与他对视的时候,她在水光中看着那张令人惊艳的脸,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究竟有没有真心呢?她不记得那一天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觉得他抱了她很久,臂弯里暖意四生,她被他弄得筋疲力尽,一时贪恋他温暖的怀抱,就这样沉沉睡去。
半夜忽然惊醒,一摸身边,竟没有了他的体温。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浮上来,长久以来的相处让她对他的心思也了解了三分,脑中不停闪过他下床离开的孤寂背影。他是她宿命中的诱惑,引她停不下脚步。
她起身,披上睡衣,离开房间,恍然看见书房里亮着灯。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本以为他正伏案办公,却意外地看见了让她此生难忘的一幕。
他在跳舞。
一个人。
这里的隔音效果一流,直到她悄悄推开书房的门才听见里面震耳欲聋的舞曲。是妖娆的拉丁,紧张、炽热、性感,情与欲之间的张力一触即发。
她一下子被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诱惑得停住了脚步。
她是生于豪门长于豪门的女孩子,虽然最后家破人亡,但也改变不了她所接受过的淑女教育。她从不接触拉丁,因为她的父母不会允许,她的朋友不会赞同,所有的拉丁舞在他们眼里都带着原始的粗野气息,男欢女爱的放浪与引诱,绝不适合她这样家世良好的女孩子。
而他偏偏不是。
礼教约束对他而言是废话,一天一地都不被他放在眼里,更不要说会在意旁人的眼光了。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不管对错,肆无忌惮。于是,就在这样一个深夜,她看见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唐易,精致、热情、惊心动魄。
拖鞋被他踢到了一旁,赤裸的双脚和地板亲密接触。他只穿了件衬衫,扣了两三颗纽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刚刚从情爱战场抽身而退,整个人仿佛还残留着情事中的余韵,透着她的气息,配合拉丁那独特的妖异舞步,一步一惊心。
无法形容那个画面。
她没有见过比他更妖娆更懂得诱惑的男人。
一个人若要表达自身,可以用的方式实在太多,他却偏偏要用这样一场幻觉来说话。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幻觉。要知道,一切情事的开端,都是幻觉。她知道再看下去,就会被这一场幻觉拉进去,脱身不得。如果她足够聪明的话,就该马上离开,可是她不知为什么,腿脚不听使唤,就是不愿走。好像冥冥中有种力量在告诉她,除却这一次,她再无机会看到这样一个唐易。
这个人,狠起来摧枯拉朽,爱与杀都被他做到极致,爱和不爱都沉重得无人承受得住。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热情起来,也有柔软。她一直相信,拉丁是人控制和运用自身肢体的一个极致,放纵与沉醉的极致,真正的自我释放。
她看见他的身体在旋转时软得不像话,看见他垂手的一刹那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静默下来,看见他带着挣扎的舞步就像是被绑在正与邪的分界柱前,令人靠近不得畏惧不得,也看见了他抿紧唇藏了多少话不能说。
纪以宁看湿了眼睛。
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夜深露重,一个人开始舞蹈的那一瞬间,他是怎么撑过去,与孤独开战的?
最后,她静静退出,关上书房的房门,不打扰他一个人的世界。回房,心再难平静,她终究没忍住,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即便是深夜,唐劲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也依然温和:“以宁?”
“是我,”她抱着电话,心如擂鼓,“今天对唐易来说,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否则,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陌生的唐易。
“你不知道吗?”唐劲诧异地反问,“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啊……”
她一下子懂了。
难怪,难怪像他那样的人也会有那样温柔的一面。原来,他不是不会爱,只是爱得太深,存心让所有人都看不见。
她太善良,他无意中被她看见的另一面一直留在她心里。尤其是他独舞的样子,那种华丽到极致也杀伤到极致的表情,精准到每一个细节,让她忍不住猜测他是否也曾身受重伤。从此她就产生了无助,再不知该如何保全自己。
大爱临头。
有谁可以成全她这场感情的天下第一?
夜色降临,纪以宁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卧室一片寂静,今晚大概又是她独自一人。
唐易行踪不定,她也很少给他打电话。一开始是不想,后来是不敢。不想,是因为她在最初对他全无男女之间的感情,他不在她身边,她才觉得安全。可是后来,她变得不敢。这样子的“不敢”真的很糟糕,它总让她疑心自己对他有了那种不可言说的感情。
她胡思乱想了会儿,最终放弃了,坐上床,拿起一本书来看。
古老的希伯来语,诉说着圣城三千年。恢宏与苦难共生共存,耶路撒冷是她内心永恒的圣光。她曾经对一个叫程应致的男人静谈信仰,想去看一看何谓圣殿,什么是狂热的保守派,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才撑得起历史对之“文明”二字的评价。如今她被另一个男人绑住了脚步,没有机会了。对此,她不是不遗憾。所以后来,当她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书架上的这本书时,她是惊讶的,他不像是懂得这些喜欢这些的人。她翻开书页,望见一行字,“大屠杀”的词旁写着希伯来语“olah”,她在一瞬间心生畏意,也让“唐易”两个字划过她心底。连那么生僻的词源他都懂,不晓得他有没有信仰。她不禁去想,他看见历史的大屠杀,会怎么想他手里同样浓重的腥味?
无端地想起他,纪以宁分神得厉害,手里的书掉在腿上,惊了她一下。她没有心思再看下去,放好书,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亮起,她一下子愣住了。
竟然看到了他的身影。
晚间财经新闻,已是在重播。世人面前,他又换了身份。唐家实权人,纳税大户,拿下一宗国际合作,豪掷千金签下新一季代言人。摄影师深谙观众心理,镜头对准了两位当事人的亲密站姿。
近焦之下,连纪以宁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确经得起对其外表的考验。漂亮一点,再漂亮一点,美色可以任他挥霍,与生俱来,无穷无尽。他的新任代言人挽着他的手臂,指尖的动作诉说着对他的迷恋,碰着他的西服不肯松手。
纪以宁看不清他眼底是否也同样满溢着温柔。
她终于决定不看了,要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
坊间传言,唐易单身时的私生活十分精彩。拉斯维加斯的顶级夜店,寂寂艳艳的名媛与名少曾有一场空前绝后的派对,中央的舞台,男人被反绑住手,女人贴身跳舞,台下大开赌局,赌舞台上谁先禁不住诱惑。一夜间情潮涌动,财色双丰,短短时间,台下的筹码被推向数十亿。就在那一晚,拉斯维加斯的高潮定格在一个东方男人身上。他在台下玩得疯,几杯烈酒下去,望见舞台上的男人接二连三败下阵来,没有男人经得住这场子里那样的女人贴身近舞的诱惑,一时兴起,推了数千万筹码上桌,站起来上了舞台,对连败数位客人、几乎已一丝不挂的女人大笑着说道:“我跟你玩。”那一夜,他存心释放艳色,在漂亮的舞女舞来时,被反绑住手的他低头咬开她胸前的内衣扣,动作又快又准,仰起头时舔舔唇,一抹水色,勾魂入骨。女人败下阵来,对他认输,喊出一声:“易少……”
纪以宁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你是不是在想,唐易这个坏人,外面究竟有多少女人?”
“嗯。”
纪以宁从失神中清醒过来,惊了一下。
她已经被人从身后圈死在怀中,始作俑者正埋首在她颈窝处,低头轻吻着她白皙的颈项。
这人,走路跟鬼一样。
她惊魂未定:“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五分钟前。”
他的薄唇带着凉意,她不适,不自觉地避开:“那你怎么不出声啊。”
“是你太不专心。”
他无所顾忌,牢牢扣住她的腰:“刚才在想什么?”
她有些失意:“你不是都猜到了?”
“我要听你自己说。”
这个男人简直没有任何道理好讲。她转过头去,不想说话。
他不用语言强迫她,而是用实际行动。他的手指探入她的睡衣,扯开她腰间的缎带。
她抓住他的手,脸不争气地红了:“坏人。”
他慵慵懒懒地看着她,趁她不注意,反手用力,将她的制止全数压下。她不愿同他说话,他更是坏得过分:“我本来就是。”
她认命地再次转头看着他。
“好吧,我说。”她淡淡地开口,“我刚才在想,你们唐家签代言人,还需要老板亲自卖身吗?”
唐易顿时笑了,拦腰抱起她就往床上放。他半跪在床沿,双手撑在她身侧,不容人反抗地居高临下,眼里闪着明显的欲望,是那种男人对女人最原始的欲望。
她躲不过他的调情,心里又落了心事,总是有失意:“你回来就是为了和我做这事?”
他不打算否认,抬手解开衬衫纽扣:“男人饥渴太久了,就会不受理智控制。这就是所谓的,本能时代的来临……”
什么见鬼的道理,想欺负她就直说,居然还能扯得这么像样,实在是诡辩。
纪以宁真是怕了他。
大概今晚真的是不愿意,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说:“你很会赌是不是?那和我也来一次,你赢了就听你的。”
唐易停下了动作。
“你怎么知道我很会玩这个?”
纪以宁不愿去看他:“猜的。”
男人盯了她半晌,忽然艳艳地开口:“拉斯维加斯那个……”
她忽然来了气,不自觉地推了他一把:“我不要听你说这个。”
唐易大笑。
“那件事啊……”
他一下子懂了,俯身靠近她的唇,似吻非吻:“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快忘记了。纪以宁,你也会为了这个跟我生气?”
她捂住唇:“我不要跟你说了。”
那么柔软的一个人,也会为了一桩旧事在意他。他忽然心里一软,她说什么他都想顺了她的意。
“好啊,我就跟你玩一次,”他在她唇边告诉她,“如果我赢了,我要你双倍奉还。”
一场二十一点的扑克牌游戏。
纪以宁一败涂地。
她闷闷地道:“你耍诈了是不是?”
唐易表情诚恳:“跟你这种程度的人玩,我还要耍诈?你不能这么侮辱我。”
男人忽然拦腰抱起她。
“哎!你……”
他抱着她往浴室走去,动作强硬,不容她反抗。
“刚才说过了,我赢了的话,就要你双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