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通宵。
纪以宁终究抵不住睡意来袭,靠在唐易的臂弯里沉沉睡了过去。他的气息是她两年来最熟悉的味道,浸透她整个人,给她安全感。直至今日她才知,母亲生前告诉她的话是对的——爱上一个人之后,就一定能,一夜梦醒不觉遥。
唐易抬腕看了看时间,快要凌晨三点了。纪以宁在他怀中睡得安稳,他心生不忍,抬手拨开了她额前散落的发丝。
她被他打扰,眉睫动了动,慢慢转醒。
唐易抚过她的脸:“回家了。”
“好。”
唐劲站起来道:“今晚住我这里吧,都这么晚了,开车太累了。”
“不用了。”唐易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笑容透着艳丽,“我对在别人家里睡觉这种事比较有心理障碍。”
苏小猫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唐易就出去了,要他把跑车后备厢打开。
室内只剩唐劲和纪以宁。唐劲把沙发上的外套递给她,落落大方。
纪以宁接过外套:“谢谢。”对这个男人,她是喜欢的,也是感激的。
唐劲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择床的习惯?”
她愣了下:“你知道?”她的确有这个习惯,从小养成的,改都改不掉。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心理病,两年前她刚遇到唐易被他留在身边时,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习惯了他给她的那个陌生的环境。这是她最私密的习惯,未曾料到唐劲竟然懂。
对上她诧异的视线,唐劲笑了:“我不是了解你,我是了解唐易。”他告诉她,“你没见过唐易单身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玩起来很疯的,像今天这种场合,换了以前的他,肯定不会回去了。你没见他今晚到最后还是把手机关了吗?就算我这边结束了,也会有其他人打爆他的电话拉他出去。唐易的身份背景摆在那里,他又样样玩得顺手,只要出现在酒吧夜店里,基本就走不掉了。”
纪以宁一愣:“那他今天?”
唐劲声音温柔:“他玩得起,可是你玩不起。他刚才如果选择留在我这边,或者继续出去玩,你就只能睡在我这里,或者酒店套房里。所以我才猜到你有择床的习惯,换了地方你不习惯,唐易是为了你,才坚持要回家的。”
纪以宁:“……”
想起唐易刚才说的话,唐劲忍不住腹诽:“什么在别人家里睡觉有心理障碍,这种乱七八糟的理由只有他那个人才会想也不想就信手拈来。”
花园里,唐易靠在跑车的车门上,眼神慵懒,看着苏小猫像个勤劳的民工一样吭哧吭哧往他车里搬一箱又一箱的东西,硬生生地把一辆跑车装成了一辆拖拉机。
唐易终于忍不住走过去:“喂,要我帮你走私我可是要先验货收钱的。”
“不许看不许看!”苏小猫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箱子不让他看,最后索性一把熊抱住唐易的腰,“回家才能看!”
还没等唐易说什么,苏小猫的衣领已经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唐劲捉起她,不客气地把她从唐易身上扯下来,不是滋味:“要说话就好好说,不准动手动脚。”这家伙垂涎唐易的美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时不时就想着摸两把。苏小猫这人如果放在古代,绝对就是那种会带着书童混在集市调戏良家姑娘的欠揍角色。
苏小猫无语:她的形象,就那么反面教材吗?
最后,在唐劲的注目以及苏小猫的热烈欢送下,唐易带着纪以宁回家了。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了,还隐约能看见苏小猫仍在后面热情地挥手。
黑色世爵一路平稳地驶回家中。
熄了引擎,唐易侧身,伸手摸了摸纪以宁的脸:“困不困?”
“还好。”本来是很困的,夜风一吹,去了七分睡意。
唐易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不困的话就下车,还有件事要做。”
纪以宁看着他替自己扣好大衣纽扣,问:“还要做什么?”
唐易不答,笑着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开了车子的后备厢。男人抬手敲了敲车身:“苏小猫那种野人居然还懂得玩情调,唐劲把她教得很好嘛。”
纪以宁走上前,这才看清了车里的东西,满满的全是烟火。
“要放烟火吗?”时间已经很晚了。
“放吧。”虽然他一向不屑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小把戏,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唐易把后备厢打开到最大,把烟火搬了出来。
“刚才那野人往我车里搬这么多箱子也不容易。自从她嫁给唐劲之后,除了她在外面自找的那些摸爬滚打之外,唐劲就没让她干过体力活。”唐易很有耐心地把烟火放在地上,一字排开,“所以,好歹要珍惜下苏小姐的劳动成果,不能浪费了她的体力。”
他弯腰半跪,点燃引线,然后起身缓缓走向她。
烟火在他背后破空绽放,和他绝色的容颜交相辉映,周围一切都好似幻景,刹那惊艳了起来。
“烟花这种事物,是很让人喜欢,又不敢喜欢太多的。”她看着他走来,移不开视线,“因为破空前就明白它会熄灭得很快,但在熄灭的那一瞬间还是会很意外,它怎么就消失了呢。”
他从身后圈住她的腰,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你不喜欢矛盾。”
他总是悟得了她的。
可是她悟不了自己。
“或许是吧,我不喜欢太矛盾的事物。都说战争无情,但十年特洛伊,为一个女子,其本源却是有情。”她悄声感叹,“有情要用无情争,甚至不惜用一场战争,只为换你与我十年纠缠,令人都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好,还是不好。”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觉得我们之间连十年都不可能拥有?”
她没有正面回答。
“唐易。”
“什么?”
“听说你十岁以前就已经试过毒,是不是?”
他有些玩味:“谁告诉你的?”
“传闻。”她坦诚的语气好似在讲述一个传说,“关于你的传闻太多了,真真假假,都会吸引人听一听。”
他没有否认,也不承认:“小时候不懂事,贪玩而已。”
纪以宁偏头一笑。
“你不像是那种贪玩的人。”
唐易忽然觉得有趣,埋首在她的颈窝处,轻吻她颈间细嫩的肌肤:“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她没有阻止他逐渐沾染欲望的动作,眼底却是清明的:“自控。”
唐易停下动作,看她一眼,眼神很勾人。
“哦?”
“你不是贪玩,不是不懂事。”这一点,她是懂他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对你而言,知彼不是难事,难的只有知己。所以你需要确定你的底线在哪里,你需要清楚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让你失控。把它找出来,然后想办法对付它。”
她有些落寞地不认同:“这么小就有这样的心机城府,的确是件让人后怕的事。”
唐易忽然用力,将她转了过来。他俯下身,和她平视,专注的眼神简直动人:“这么会说话啊。”
他的目光有些阴晴不定,她知道她说了不好听的话,令他不快。
“我不是试图剖析你,我只是为我自己找一个存在的理由。”
唐易掐着她的腰,手指用力,掐得她生疼。
“纪以宁,把你的目的说出来。”
“我是不是也是你用来测试自控力的毒药?”
她承认,她是有目的的,想听他一句真话。
“喜欢一个人,总是有些理由的。”她看着他,眼里有他给的大委屈,“只有你不是。”
只是相遇,他就要了她,总令她疑心,若有一天他生出些丢弃之心,是否也就不要她了?世间事但凡会上瘾的,他都试过了,除了感情。她是他用来自测底线的又一种毒药,试过了,就戒掉。
绚烂天幕下,她的眼底有一层湿意。古印度人明确地提出了一个“劫”字,曾经她是不信的,她更信民间说“节”而非“劫”,一节得一好,所有的劫都变成了节节好。是这样的心境,才有了今日的纪以宁。直到遇到他,她所有的信与望都不顶用了。他是掠夺她的野蛮人、禁锢她的独裁者,也是步步为营对她攻心的政客。她平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败下阵来。
“我讨厌你。”
她是太明白:“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看足够长的时间,总会看够的。”
“可是纪以宁,这世上有一种人,需要很长时间,譬如一生,才会看够另一个人。”
她怔住。
他让她面向他,把她低垂的长发拢到耳后,温言软语。
“过了年之后,你如果想出去工作,就去吧。”
“哎?”
她很震惊,他从不准她出门的。
他摸了摸她的脸,对她提条件。
“晚上六点前要回来,否则,我的人就会把你带回来。”唐易威胁一个女人,用无耻,也用深情,“听话,好不好?我要找一个人,不是件难事。”
纪以宁忍不住辩解:“我刚才说那些话,不是说你对我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理由……”
“我需要你。”
烟花绽放。
他在绚烂天幕下让她看见了一个真实的唐易。
“我需要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一场烟花永不灭。
如果说她以为这一生唯一自保的方式即不去爱他,而她事实上也证实过这件事是成立的,她曾反复告诉自己,感情无形状无气味却有致命危险,所以万万不可触动它如同触动轻微之尘,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心已随家族的衰亡而没落,从此给不出爱给不出饱满也给不出人生一场醉,那么,这一刻她却愿意点头答应好好去做他的妻子,这其中的变故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长风浩荡,草木起伏,纪以宁已然明白,有生之年与这个男人狭路相逢,她已不能幸免,属于唐易和纪以宁的一千零一夜,已经一页一页地开场了。
我需要你。
若无红尘众生,诸神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