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像我们这种老老实实的人却要去死?这绝对有问题,太荒唐了。老公,我们要咬牙撑下去。从今以后,我们要比他们更不负责任,更轻松,更厚脸皮地活下去。
花足够的时间慢慢磨墨。砚台和墨条的摩擦声在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内扩散,让人完全听不到隔壁房间的动静。康代刚才在布置神龛,不知道现在结束了没有。
达之发现墨汁的颜色够浓郁后,停下手。他放下墨条,拿起毛笔,用笔尖蘸取墨汁,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决定要写什么字。
深呼吸后,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写书法专用的白色半纸,挺直身体,笔尖慢慢靠近半纸。
当情绪渐渐高涨时,他挥毫落笔。他写完两个字后,放下毛笔,仔细端详着。
达之认为自己写得很不错。他是书法二段,对写毛笔字颇有自信。
“好!”他小声说完,着手收拾写书法的工具。
康代正在隔壁房间把用来装供神酒的酒壶从盒子里拿出来。矮桌上已经有两个酒杯,还有写了“屠苏”两个字的袋子。
屠苏散由红花、滨防风、苍术、陈皮、桔梗、丁香、山椒、茴香、甘草和桂皮等药草组成,加入酒和味醂之后,就是屠苏酒。
大年初一,新春试笔、喝屠苏酒是前岛家的惯例。当儿女成家立业,只剩下夫妻两人之后,这个惯例仍然没有改变。
“新春试笔还顺利吗?”康代问他。
“嗯,很顺利,等一下给你看。”
“真期待啊。”康代露出了微笑。
达之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快清晨六点了。“差不多该出门了。”
“好啊。”
“要多穿点衣服,天气预报说元旦会冷。”
“哦,好啊,好啊。”
两人换好衣服后出门。天色还很暗,空气很冷,两人忍不住缩起围着围巾的脖子。康代穿了一件旧大衣,手肘的地方都是毛球。
他们要去附近的神社,已经连续好几年没去知名的神社了。他们觉得新年参拜只要拜本地的守护神就够了。
从中途开始,去神社就只剩一条笔直的路,路上完全没有行人。一方面是因为时间还早,另一方面是因为去本地神社参拜的人越来越少。本地神社举办的庙会也一年比一年冷清。所有偏远县、市的活力都一年不如一年。
神社的鸟居出现在前方。当时没有路灯,所以前方有些昏暗,人看不太清楚。
沿着石阶走上去,经过鸟居,前方就是神社的正殿。通往正殿的是一条碎石子路。
“哎哟!”康代叫了一声,“那是什么?”
“怎么了?”
“你看那里,看到了没有?就在功德箱前面。”
达之顺着康代所说的方向望去,也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
他们走过去,终于看出那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不是有什么东西放在那里,而是一个人倒在地上。
“这个人是不是喝醉了?”
“也许吧。”
他们战战兢兢地走得更近,发现倒在地上的是一个男人,更奇怪的是,他只穿着内衣,没穿鞋。
“啊!”康代叫了起来,“这个人……这个人……”
“啊?”达之仔细打量那个男人的脸。倒地的瘦小男人年纪为七十五六岁。
“啊!”达之也叫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是这个町的町长。
附近派出所的年轻警察立刻飞奔而来。不一会儿,救护车就到了,救护员用担架把町长抬走了。达之向警察和救护员说明情况,他和太太两个人来这里新年参拜,看到町长倒在功德箱前——除此以外,他们一无所知。但是,警察和救护员都问达之相同的问题,为什么“尸体”只穿了内衣?达之只能回答不知道。
宫司可能听到了吵闹声,也走了出来。他皮肤黝黑,比起神官的打扮,他更适合穿高尔夫球衣。
年轻警察向他说明了情况。
“哦,原来这里发生了这种事。”宫司瞪大了眼睛,看着正殿。
不一会儿,几辆警车出现了。这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民众。警方在鸟居前拉起了封锁线,那些民众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什么意思啊,不让我们去神社做新年参拜吗?”
“警察太蛮横了。”
“哼!”宫司用鼻孔喷气,“说什么鬼话,这些人根本没打算来我们神社参拜。即使来参拜,他们也不会捐半日元。”
达之看着宫司的脸,他们四目相接。宫司不知道怎么回应达之的眼神,对他点了点头说:“虔诚参拜的人越来越少,真的很伤脑筋。”
达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一个身穿西装的高大男人走向达之他们。
“你们是最先发现的人吗?”
“对。”
这个男人问了姓名、住址和电话,达之据实以告。接着,这个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姓熊仓。达之从他的态度判断,他应该是指挥侦查工作的负责人,因为有人叫他课长。
熊仓问了他们发现时的情况,达之又重复了相同的话。熊仓听完后问:“他为什么只穿内衣?”
“不知道。”达之偏着头回答,但内心有点生气。
他看向周围,发现那些刑警并没有开始搜索,好像只是因为被叫来,所以才来这里。有的刑警脸红红的,还不停地打呵欠,八成是喝了跨年酒,还没有很清醒,就被叫来这里了;也有刑警对着正殿用力地拍手参拜。
“既然要拜,就别忘了投钱啊。”宫司在达之身旁嘀咕。
“不好意思。”熊仓说完,拿出了手机。他似乎接到了电话。
“啊啊,是我。……哦,是吗?那就太好了。……啊?什么?……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啊?……这还真麻烦啊,医生说什么?……啊?是这样吗?……好,那就这么办。……啊?真的假的?这可不太妙啊,果真如此的话,我们可办不了。真伤脑筋,大过年的。……好,我知道了。总之,会请鉴识课的人来看一下。”
熊仓把手机放回口袋后,叫了一声:“喂,铃木。”刚才在拍手参拜的刑警走了过来。
“町长恢复意识了。”
“是吗?那不是很好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行,据说他失去了记忆。”
“啊?”
“他说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和本地的支持者在居酒屋喝酒,之后就完全不记得了,所以目前已经派人去居酒屋了解情况了。”
“失去记忆了吗?”
“好像是这样的。还有一件麻烦的事,”熊仓皱着眉头,但说话完全没有压低声音,所以达之他们也都听到了,“他好像被人打到头了。”说完,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
“啊,不是跌倒了撞到的?”
熊仓仍然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医生断言,町长是被人用钝器殴打的,而且是被用力殴打的,所以他的头盖骨上出现了裂缝。”
“啊?”铃木好像快哭出来了,“大过年的,竟然发生了杀人未遂这种事。我原本还打算去滑雪。”
“我也已经预约了温泉旅馆。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我们要请局长下达指示,你打电话给局长吧。”
“啊?”铃木做出了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反应,“要我打电话吗?大年初一打电话给局长,我一定会被他臭骂一顿。”
“有什么办法,要由局长决定要不要请求县警总部支援。如果是杀人未遂事件,搞不好会成立搜查总部。”
“真不希望成立搜查总部。”铃木露出窝囊的表情,拿出了手机。
达之和康代来到神社的社务办公室后,警方再度向他们了解当时的情况,但他们还是重复相同的话。
“请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到神社之前有没有遇到谁?照理说,你们应该会遇到人啊。”
熊仓一直问相同的问题,但达之他们也只能回以相同的答案。
“我们完全没有遇到人,在从家里到神社的路上,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但是,根据医院传回来的消息,町长遭到殴打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之前,所以凶手从神社逃走的路上不可能没有遇到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凶手到底是怎么逃走的?”
“会不会是他看到我们,然后就躲起来了?”
“嗯,”熊仓发出低吟,“但几乎没有地方可以躲啊,这里根本是鸟不生蛋的地方。”
“即使你这么说,我们没看到就是没看到啊。”
“嗯嗯,我知道。”熊仓抓抓额头,又小声地说,“如果你们也没有发现町长就好了。”
“啊?”达之问,“我们发现町长这事有问题吗?”
“啊,不是,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熊仓慌忙摇着双手,继续说,“如果不是你们及时发现,町长可能有生命危险,到时候就会变成杀人事件,事情会闹得更大,所以幸好你们发现了。对,当然是这样,而且你们还大力协助我们办案,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达之叹了一口气。虽然发现町长这件事本身没有问题,但也许他们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他猜想熊仓应该是这个意思。如果报案者离开,警方就无法向报案人了解情况,也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理了。
铃木一脸愁容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样?”熊仓问他,“有没有找到?”
“没有,”刑警铃木摇了摇头,“神社内没有。”
“你有没有仔细找,钝器包括很多东西,你有没有发现石头或棍子之类的东西?”
他们似乎在讨论凶器。刚才大批刑警要勘验现场,达之他们才会来到办公室。
“神社内都是碎石,我们没有发现可以作为钝器的大石头。至于棍子,只有神社后方有一把竹扫帚,即使用来打人,也不可能把头盖骨打出裂缝。”
熊仓听了铃木的回答,撇嘴说:“那就没办法了。”
“刑警先生,请问一下,”达之对熊仓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该说的我们已经都说完了。”
“不,可不可以请你再忍耐一下?我们分局的局长很快就到了。”
“局长……”
“你也知道,这是杀人未遂事件,而且是攻击町长的重大事件。我猜想局长应该会请求县警总部的支援,总部的人来这里后还是要向你们了解情况的。即使你们现在回去了,到时候还是要再来一趟。与其这样跑两趟,还不如继续留在这里,大家都比较轻松。”
“哦……”
只有你们比较轻松而已。达之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宫司端着放着茶杯的托盘走了出来。
“你们就坐着慢慢等吧,等勘验现场告一段落后,你们就可以先去进行新年参拜了。”
“嗯,真是个好主意,一定要参拜呀。”熊仓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达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忍不住吐出来。
“这是什么?这不是酒吗?”
“这可不是普通的酒,是供神的酒。来来来,不必客气,两位刑警先生也请喝一杯。”宫司一脸亲切地说。
“嗯,虽然还在工作,但既然是供神的酒,我们就不能拒绝了。”熊仓乐不可支地伸手拿起茶杯,铃木也眉开眼笑地喝了起来。
这时,一名年轻刑警走了进来报告:“局长到了。”
“哦。”熊仓站了起来,铃木也立正站在那里。达之和康代互看了一眼之后,同时站了起来。
一名身穿制服的圆脸男人板着面孔走了进来,金框眼镜后面是一双惺忪睡眼。他巡视了办公室后,走到电暖器前,铃木立刻把铁管椅搬了过去。男人没有道谢,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呃,真冷啊。”
“先喝一杯。”宫司说着,把茶杯递给局长。局长接过茶杯,宫司立刻用小酒壶为他斟了酒。局长完全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劲,一口喝下了酒,而后小声说:“哦,身体暖和多了。”
“局长。”熊仓上前一步,达之猜想他打算马上报告案情。
“新年快乐。”达之猜错了,熊仓先向局长拜年。
“新年快乐。”铃木也跟着说道。
“嗯,嗯。”局长把没有拿杯子的手放在电暖器前,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新年快乐,今年也要好好加油。”
“是。”两名刑警异口同声地回答后坐了下来,达之他们也跟着坐了下来。宫司拿着托盘消失在后方。
“目前是什么情况?”局长问。
熊仓开始说明情况,局长听他说明,时不时看向达之和康代,但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
“情况就是这样。”熊仓说完了。
“哦。”局长抓着下巴,看着达之问,“是你们发现的吗?”
“对。”达之点了点头。
“这么大清早?”
“因为我们想去神社参拜。”
“新年参拜的话,不必来这种本地的神社吧?”
“这是我们每年的惯例,不好意思。”达之在说话时忽然发现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嗯,”局长皱着眉头低吟着,“事情有点麻烦啊。”
“因为被害人是町长。”熊仓说。
“新年的这三天,我有很多行程,今天晚上还受邀参加商店街的春酒(新年会)。”
“哦,就是那个,”熊仓双眼发亮,“会有二十名左右穿着超短迷你裙的公关小姐来参加的。”
“不不不,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有十个小姐来就很不错了。毕竟到处都不景气。”
“即使这样,还是很令人羡慕。”
“如果不能去参加,不就一场空了吗?总不能通知县警,成立搜查总部之后,我自己一个人跑去参加宴会吧。”局长抓了抓眉毛上方,“町长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和本地的支持者一起在居酒屋。我们问了居酒屋里的人,证实了他的确在那里喝到凌晨一点左右,然后和支持者在店门口分手,一个人回家了。居酒屋就在离这里几百米远的地方,但他离开居酒屋之后的行踪无法确认。那名支持者有不在场证明。”
“真伤脑筋啊。”局长抓着脖颈后方,“我记得町长七十几岁了,都已经到喜寿的年纪了,竟然还喝到失去记忆。”
“不,根据医院回复的消息,町长并没有喝太多酒,是因为遭到殴打,才失去记忆的。”
“是这样啊,那为什么他只穿了内衣?”
“这也是很大的疑点。我们目前认为凶手脱掉了他的衣服的可能性最高。”
“有什么目的?”
“这……”熊仓偏着头。
“真伤脑筋,看来我们只能请县警总部派人来支援了。如果不赶快处理,事情就会被媒体发现的。他妈的,我只能放弃公关小姐了。虽然不知道哪个浑蛋是凶手,但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惹是生非,难道连新年的三天假期也等不及吗?”局长一边转动着脖子,一边抱怨。
就在这时,熊仓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是我。……啊?你说什么?……没搞错吧?……这样啊,好,那你就在附近挨家挨户查访。”他兴奋地说完后,挂了电话,对局长说,“我们找到了町长的衣服和鞋。”
“是吗?在哪里找到的?”
“在距离那家居酒屋数十米的公园内,据说衣物和鞋就藏在长椅后方。喂,铃木,你也去支援。”
“是。”铃木回答后就离开了。
“公园啊,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局长偏着头说。
“这意味着出现了新的可能性,”熊仓压低了声音,“之前一直以为神社是犯罪现场,但搞不好那个公园才是犯罪现场。町长离开居酒屋之后,在公园内遭人殴打后昏倒。这样也符合町长失忆的情况。”
“有道理。凶手在公园脱下町长的衣服后,再把他搬到这座神社。”
“没错,应该是想要混淆犯罪现场。凶手并没有想到町长会获救,然后恢复意识。”
“如果是这样,凶器也可能被丢在公园附近。”
“我同意,我马上派人搜索凶器。”熊仓说完,正准备拿起手机,手机铃声又响了。“我是熊仓,怎么了?……什么?……喂,果然……嗯……嗯……好,就朝这个方向侦办。另外,再找一下凶器。”挂上电话后,他看着局长说,“又掌握了新的线索。有人证实,昨晚在公园长椅附近曾经听到两个男人吵架的声音,听起来两个男人都上了年纪。”
局长探出身问:“有没有看到脸?”
“可惜目击者没有看到脸,但据说其中一个男人是矮个子,另一个男人是高个子。矮个子应该就是町长。”
“好,那就找遍整个城镇,只要看到可疑的高个子,你们就先抓起来。”
“我知道,他们已经这么做了,但联络县警总部的事要怎么处理?”
“嗯。”局长抱着双臂,“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有可能很快就解决了。我可不希望联络县警总部,结果被他们抢走了功劳。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妥当,而且县警总部的搜查一课课长是出了名的死脑筋,坚持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之前,就不能将嫌疑人移送到检方,这很可能会影响侦办案件的进度。”
“这可不行。好,那就先暂时不通知县警总部。”局长看着手表,“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在傍晚之前解决,这样就可以去参加春酒了。熊仓课长,如果在傍晚之前侦破案件,我就带你一起去。”
“真的吗?”熊仓听后双眼发亮。
“对,是真的,你可以看看性感的美腿,养养眼。”
“谢谢。”
“请问,”达之再度开了口,“既然不通知县警总部,我们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吧?”
熊仓和局长互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背对着达之他们,窃窃私语,达之只听到“利用”这两个字。
之后,熊仓和局长再度转向达之他们。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们再稍坐片刻?”熊仓问。
“为什么?应该已经没我们的事了。”
“目前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的,有一件事只能拜托两位。”
达之皱起了眉头问:“拜托?拜托我们什么?”
“这……到时候再告诉两位。”熊仓吞吞吐吐地说。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们会尽量不造成两位的困扰。”局长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之后对着后方叫了一声,“喂,宫司,酒已经喝完了吗?客人要续杯。”
“客人?”
“来了,来了。”宫司回答后出现了,托盘上放着酒壶,“让各位久等了。”
“不,我不喝了……”达之摆了摆手,但局长抓起酒壶,硬是把酒倒进了他的杯子。
“过年嘛,不用客气。反正这座神社的酒都是酒厂供奉的,你完全不必客气。”
“不,我并不是客气……”
这时,熊仓又接起了电话。
“是我。……什么?哦。他招供了吗?……嗯……嗯。……没关系,先把他带去分局,然后把他的照片寄过来。……嗯,那就拜托了。”熊仓啪嗒一声盖上了手机的盖子,看着局长说,“有一个可疑人物躺在车站的候车室长椅上,警察上前盘问,发现那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公司职员。他说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喝到很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喝醉了,他不记得和同事道别后的情况。”
“那个男人的体形如何?”局长问。
“身高一百八十厘米,高高瘦瘦。”
“看来是高个子嘛。”局长打着响指说,“就是他,一定是他。”
“我已经指示他们带他去分局,接下来只要让他招供,案子就解决了。”
“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招供,用一点强硬的手段也无妨。”
“好,我会指示……哦,收到邮件了。”熊仓不熟练地操作着手机,“就是那个可疑人物的照片,嗯,看起来真的很可疑。”
局长也从一旁探头看着熊仓的手机,然后两个人互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想请两位看一样东西,”熊仓把手机屏幕放在达之他们面前,“你们见过这个男人吗?”
手机屏幕上的是一个长脸的男人,应该是因为睡在候车室,所以他头发很凌乱。他的眼神空洞,完全没有霸气,嘴角旁有口水干掉的痕迹。达之看后就如实回答了自己完全没见过这个男人,身旁的康代也点头表示同意。
“真的吗?你们仔细看一下,会不会今天早上来这里的途中见过他呢?”
熊仓问的话让达之感到困惑。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没有遇到任何人。”
“我知道,但请你再仔细想一想,人的记忆很不可靠,也许只是你以为没有遇到任何人而已,其实曾经遇到过。”
达之和太太互看了一眼,偏着头说:“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没见过。”
“不,我是说——”
“由我来说吧,”局长说完,清了清嗓子,“你们刚才听了我们的对话,应该知道我们已经抓到像是凶手的人,但是那个人喝醉了,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被害人町长也是相同的状态,这样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为了让嫌犯能够招供,可不可以拜托两位协助?”
“什么意思?”
“就是啊,”局长压低了声音,“只要你说在神社附近看到一个很像那个男人的人,之后我们会妥善处理的,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达之终于了解了现在的状况。也就是说,他们希望他做伪证,让他们能够认定被带去分局的那个男人就是凶手。刚才听到的“利用”,原来就是指这件事。
“我拒绝。”达之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陷害他人。”
“并不是陷害,只是唤醒醉鬼的记忆,反正他就是凶手。八成就是两个喝醉的人吵架,结果不小心打了起来。町长没有生命危险,那个男人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罪行,怎么样?可不可以请你们协助?”
“不行,我不想说谎,而且,万一真凶是其他人,怎么办?如果有人想要谋害町长,这可是重大事件。”
局长用力叹了一口气,问:“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不行。所以说,我相信事情现在已经和我们无关了,我们先告辞没有问题吧?”
熊仓看着局长,局长瘪着嘴,点点头说:“那就没办法了。”
达之催促康代站起来。就在这时,局长的手机响起铃声。
“是我。什么事?我正在忙。……请警方协寻?不要为这种小事打电话给我。……什么?教育委员会的委员长?……嗯……嗯……是这样啊,我知道了,那就派人去了解一下情况。”
局长挂上电话后,熊仓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接到了教育委员会的委员长家属的电话,说委员长昨天深夜出门,和朋友去喝酒,到现在还没回家。”
“教育委员会的委员长?他到底去了哪里?”
“不知道,可能在哪里喝得不省人事吧。真是的,已经够忙了,那个高个子老头还来添乱。”局长咬牙切齿地说,突然瞪大了眼睛,似乎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他和熊仓互看一眼,接着说,“高个子……对啊,委员长虽然上了年纪,但个子很高。”
“他也很瘦,又认识町长。”
“町长被人殴打的同一天晚上,委员长也失踪了,这绝对不是巧合。好,向分局所有人发出指示,要倾全力把委员长找出来。”
“是。”
达之听着他们的对话,自己不想再与这些事有任何牵扯,就走了出去,但康代没有跟上来。康代站在那里,看着熊仓打电话。
“喂,你在干吗?走啊。”
康代没有回答,不一会儿,她向熊仓他们走近了一步:“请问……”
已经打完电话的熊仓看着她问:“什么事?”
“教育委员会的委员长是凶手吗?”康代问。
“目前还不知道,怎么了吗?”
“如果他是凶手,他把凶器藏在了哪里?又是怎么从这座神社逃走,却没有被我们看到呢?”
“目前我们正在被认为是犯罪现场的公园附近寻找凶器,至于他逃走时没有被你们看到,应该是有某些偶然的因素。”
“太太,你到底想说什么?”局长一脸不悦地问。
康代缩着肩膀,抬头看着他们说:“我认为犯罪现场就是这座神社,并不是公园。”
局长露出讶异的表情问:“你凭什么这么断言?既然这样,町长的衣服为什么会在公园里呢?”
“衣服应该是在公园时脱掉的,但犯罪现场并不是公园。町长是来这里之后被殴打的。”
“你凭什么这么断言?”
“因为他的脚底很脏。”康代说,“他的袜子脏了。如果有人把他搬来这里,他的袜子不会脏。町长是自己从公园走来这里的,而且没穿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凶手威胁他这么做的。总之,如果不这么思考,就无法解释他脚底很脏的原因。”
局长和熊仓都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他们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但是,”熊仓又说,“神社周围并没有发现凶器。”
“我认为凶器还在凶手的手上,”康代说,“而且,如果凶手从神社逃走,我们一定会看到。既然我们没有看到,就代表凶手还没有逃走。”
“啊?”局长和熊仓同时叫了起来。
“还没有逃走?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局长问。
“就是……”康代说,“就是凶手还在这里,还在这座神社的意思。”
“怎么可能?!”熊仓站了起来,“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这里我们全都找过了。”
“不,并不是全部,在开始搜索神社时,我们就来到了办公室,但你们还没有找过办公室,还没有找过办公室的后方。”
达之听到康代这句话,也忍不住惊讶地看向办公室后方的门。
宫司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
委员长原来一直躲在办公室后方的储藏室内,窝藏他的宫司把警方侦查的状况告诉了他。
“我并没有打町长,那只是意外。”委员长坐在办公室正中央,气鼓鼓地说。以一个七十岁的人来说,他的确算是高高瘦瘦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除夕这天深夜出门,到底想去哪里?”熊仓问。
委员长板着脸,抱着双臂说:“我不想说。”
“委员长……”熊仓露出失望的表情。
“只能坦白了,”宫司对委员长说,“你如果继续隐瞒,事情可能会闹大。”
“没错,还是老实告诉我们最妥当。”局长也说。
委员长撇着嘴,很不甘心地说:“就是去‘伊吕波’啊。”
“‘伊吕波’是指商店街角落那家小餐馆吗?”熊仓向他确认。
“对啊。”
“你为什么那么晚还去小餐馆?”
委员长再度闭口不语,宫司说:“去找老板娘。委员长最近迷上了那家小餐馆的老板娘。”
“老板娘?我记得她快六十岁了……”
“她才五十八而已,”委员长小声地说,“比我小一轮。”他的语气好像在质问别人“有什么意见吗?”。
“呃,所以,这和町长有什么关系?”熊谷刚说出了这个问题,就恍然大悟地看着委员长的脸,“町长该不会也对老板娘……”
“哼!”委员长用鼻孔喷气。
“那个老头太不自量力了,他都七十七岁了,都已经是七老八老的人了。”
委员长似乎认为七十岁还不算七老八老。
“所以,你们就在那家店里遇到了吗?”
“不是在店里,而是在店门口。我听说除夕这天晚上到第二天凌晨一点打烊,所以就赶打烊时间过去了,没想到看到那老头从相反的方向走了过来,居然还问我‘委员长,你在打烊后才来,到底打什么主意’,我就反问他‘你自己在做什么白日梦?’。于是,我们决定去公园把话说清楚。”
“把话说清楚……怎么说清楚?”
“当然不可能决斗,所以我们决定用‘福男’的方式。”
“福男?”
“你不知道西宫神社的这个仪式吗?就是一月十日开门的时候,男人赛跑,争先恐后地冲向正殿,获得第一名的男人就可以获得‘福男’的称号。”
“赛跑?你们该不会赛跑吧?”
“町长说要用这个方式,谁先摇响正殿的铃就算谁赢。谁输了,谁就不可以再纠缠老板娘。我也是男人,当然不能退缩,最后我们决定从公园开始跑。没想到町长那家伙竟然开始脱衣服,还把皮鞋也脱了。他好像觉得这样可以跑得比较快。我就穿着这身衣服直接跑。我原本觉得不可能输给七十七岁的老头子,没想到……”委员长生气地咂着嘴,“开跑之后发现,那个老头子竟然很会跑,而且跑得很快。”
“我在报纸上看过,町长为了锻炼身体,每天都晨跑。”宫司说道。
“结果呢?”熊仓请委员长继续说。
“我也拼命跑,却追不上他。当我经过神社的鸟居时,町长已经到了正殿,正准备摇铃。我觉得这下子完了,这时刚好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
“铃掉下来了,正好砸中町长的脑袋。”
“铃?”
“好像是用来固定铃的挂钩脱落了,铃砸下来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町长昏了过去。这时,宫司出现了。”
熊仓看向宫司问:“你做了什么?”
“我对委员长说,这里我会处理,请他赶快离开。”
“没想到后来我没办法逃了。”委员长看着达之他们,“因为我看到了他们,所以只好躲去办公室。原本我打算找机会逃走……”
结果一直没机会。
刚才在搜索储藏室的铃木走出来说:“我发现了这个。”
他抱着一个巨大的铃,还有坏掉的挂钩和粗绳。
“对不起,我原本想说实话,但想到必须保护委员长的名誉……”宫司辩解着。
“还真会找理由。”达之在一旁听了很不以为然。宫司想要隐瞒的并不是委员长的丑闻,而是正殿的铃掉下来这件事。如果町长有什么三长两短,就会有人以神社的管理疏忽为由,追究宫司的责任。在场的所有人都了解这些内情,所以都不发一语地冷笑着。
熊仓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办公室内充斥着凝重的沉默。达之错过了离开的时机,也有点不知所措。
熊仓走了回来。
“町长恢复记忆了。准确地说,他说失去记忆是假的,得知委员长说出一切后,他也就放弃编造假话了。”
“所以说,委员长说的……”局长问。
“几乎都是事实。”熊仓说,“但町长主张是他先看上老板娘,委员长想要横刀夺爱。”
“那个死老头说什么!”委员长怒目圆睁,“当初还是我告诉他那家小餐馆的呢!”
“好了,好了,这种事根本不重要,”熊仓一脸无奈地说,“局长,现在怎么办?町长不打算报警。”
“哼,那个老头子有老婆,他肯定不敢把事情闹大。”自己也有家室的委员长说。
局长看了宫司和委员长后,吐了一口气,说:“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所有警员都撤退。”
“是。”熊仓无力地回答,“这下子可以去参加今晚的春酒了。”
“但是,”局长看着达之他们说,“这么一来,就变成没有人发现町长,也没有人报警……”
所有人都露出恳求的眼神看着达之和康代。
达之感到浑身无力。
“好,这样没问题,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他无精打采地回答。
达之和康代回到家时,已经上午十点多了。这次的新年参拜太莫名其妙了。不,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参拜,一直都待在办公室。
走进屋内,达之坐在坐垫上。他觉得累坏了。
“要不要泡茶?”康代问。
“不,现在不用。”
达之看向矮桌,发现屠苏酒已经准备好了。原本打算参拜回来后,两个人一起喝。
然而,这不是普通的屠苏酒,加在酒里的并不是屠苏散,而是氰化钾——那是达之从工厂拿回来的。
达之的工厂从去年秋天就歇业了,即使想要继续营运,也接不到生意,还欠了员工好几个月的薪水,他们根本无力偿还不断膨胀的债务,工厂很快就会倒闭。这栋房子也已经拿去抵押了,他们将无处可住。
多年来,他们都很认真地过日子,一直以来都很踏实。即使如此,人生也可能不顺利——他们终于了解到这件事。
他们在讨论之后,觉得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认为只要自己死了,孩子就可以领到保险金。他们已经写好了遗书,希望孩子可以用这笔钱向那些被自己连累的人道歉。
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正因为这样,达之和康代决定要像往年一样,完成新年的仪式。他们打算在新年参拜时,祈祷自己能够成佛,也为其他家人的幸福祈祷。
没想到,他们无法完成最后一次新年参拜。
“老公,”康代说,“那个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哪个?”
“新春试笔,你刚才不是说,等一下要给我看吗?”
“哦,对啊。”达之站了起来。
他们一起走进隔壁的房间,半纸上的字已经干了。两个人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上面写的字。
诚意
他们不发一语,看着那两个字,很久。
最后,康代开口:“老公,我们不死了。”
达之看着妻子,从她的脸上感受到了某种决心。她的眼神好像已经看透了一切,整个人都放松了。
“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竟然活得那么嚣张,那种笨蛋竟然可以当町长,当教育委员会的委员长,当分局的局长——”
“还有宫司……”
康代重重地点头。
“为什么像我们这种老老实实的人却要去死?这绝对有问题,太荒唐了。老公,我们要咬牙撑下去。从今以后,我们要比他们更不负责任,更轻松,更厚脸皮地活下去。”她说话的语气从来不曾这么坚定。
达之坐了起来,拿起半纸,再度打量自己写的字之后,说了声“我也有同感”。然后他就把半纸撕成了两半。
十年目のバレンタインデ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