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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囊相聚

沉沉阴云自北方推来,暴雨将至的山头一片寂静。山崖边临着小道修建了一方凉亭,看上去似乎荒废已久,石柱斑驳,蛛网密布。在这种连山民和樵夫都不会路过的荒凉角落,此刻竟独独立着一道消瘦的人影。远远有风掠过,裹挟着潮湿的雨水气息,扬起人影宽大的袖袍。人影举目远眺,远方一片黑沉沉的平原在他面前辽阔地延展开来。在大地与天际连接的尽头,冲天的火光拔地而起,浓重的黑烟与铁灰色的天空几乎融为一体。那绝非是普通的失火所能达到的效果,只能是大军围城,守军迫不得已防火焚烧物资,才能燃起如此盛大的火焰。人影单是远远看着那片火光,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

迎面又有风来,除了雨水之气,隐隐沾染了战场的血腥。

“这就是乱世的火焰呐。”阴影下传来了第二个人的声音,“真叫人赏心悦目。”

“你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名绝世美女。”人影低声叹气。

“老大,这话你就说错了。”阴影下的来者慢悠悠来到人影身边,“比起这令人兴奋的乱世,绝世美女算得什么?她能帮你名扬天下么?”

人影看清了来者。白衣胜雪,容貌秀气,手执一支象牙折扇,上书两晋名家的题字,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

不过说出口的话倒像是山里杀人越货的马贼。

“不能。”人影摇摇头,有些鄙夷地打量着白衣来者,“不过你只有在名扬天下之后,才有资格将绝世美女视如草芥。”

“老大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深刻。”白衣来者抓了抓后脑勺。两人并肩而立,眺望远方燃烧的城池。火光越来越明亮,半边云层皆染上了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几乎要将黑沉沉的天色点燃。

“机关会盟的事,老大听说了么?”白衣男人轻声问道。

“有所耳闻。”人影慢悠悠地回答,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黑袍。

“传闻机关术传世之作《缺一门》也将在此次会盟上现身,此事于我们‘青囊’而言可谓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白衣男人兴奋地舔了舔嘴角,“要动身赶往长安么?”

“不可操之过急。”人影似是有些若有所思,“长安凶险,各家各派想必已经是暗流涌动。贸然闯进这场猛兽之间的厮杀,青囊上下会被撕咬得体无完肤。”

话音未落,人影骤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咙深处像是藏着一支破碎的金属。人影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上边沾满了粘稠的黑血。

“老大你的病情又加重了。”白衣男人默默叹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是机关术的反噬。”人影随手将手帕丢下了山崖,“鬼门的机关术果然霸道。要想获得力量,总得付出些代价。”

“但你的身体迟早会撑不住的,也许下一次战斗你就倒下了。”白衣男人耸耸肩,“你是准备将青囊未来托付给我么?”

“想得美。”人影笑了笑,“青囊要是落在你的手里才是真的完蛋了。相比之下我宁可选择去长安以死相搏。”

“老大你心里有数就好。”白衣男人叹了叹气,陡然严肃起来,“所以,即使不是为了青囊的未来,为了你自己能够活命,《缺一门》也必须掌握在我们手里。”

人影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

白眉脸色微变,忽然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山路,低声说道:“有人来了。听动静,是玄婆和铁壕。”

“知道了。”人影背对着白衣男人,从怀里摸出青色的饕餮面具,严丝合缝地遮挡住了面颊。

“老大,都是自己人,其实没必要的。”白衣男人轻声说。

“你们不会想看到那张脸的。”人影淡淡说道,转身面向山道。

玄婆捂着小腹上的伤疤,跌跌撞撞地拨开了面前的树丛。身形魁梧的铁壕跟在她身后,用蛮牛一般粗壮的手臂替玄婆挡下枝叶与荆棘,一面皱紧了眉头:“玄婆,你才受过伤,还是慢些为好。”

“我有要事,急着去见帮主。”玄婆头也不回地赶路,“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不是什么大碍。”

铁壕低头去看玄婆的伤势。那是一处狰狞的贯穿伤,显然是被一支长枪近距离刺伤的。持枪者必然有着极为霸道凶狠的力量。也幸亏长枪穿透了玄婆,倘若将枪头留在玄婆体内,纵是不失血而亡,枪头的铁锈感染了血液也能要了玄婆的命。

“此番你几乎是死里逃生,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幸了。”铁壕皱了皱眉,“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你以命相搏?”

“事关青囊存亡的大事。”玄婆一字一顿道。

视野在转过一道山口后豁然开朗,面前出现一方破败的凉亭,头戴青色饕餮面具的男人静静站立在风中,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见过帮主。”铁壕俯身行礼。

“见过帮主。”玄婆艰难地抬起手,旋即又紧紧捂住了伤口。

“玄婆你伤势未好,不必多礼了。”帮主挥了挥手,“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这不像你的风格。”

“我来猜猜看。”一旁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白衣男人挥着折扇闲庭信步而来,“我的眼线近日报给我一个有趣的发现。晋王李克用之子前些时日大婚,宴席之上忽然闪出一个带着傀儡机关、长着八只手的老妖婆,大闹一场之后,被晋王一枪贯穿,而后拖着伤势死里逃生,下落不明。晋王眼下正在领地内张贴布告,悬赏缉拿此人。”

白衣男人停在玄婆身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个人听上去似乎和你很像啊。”

“白眉,你喊谁老妖婆?”玄婆反手便是一掌,被白衣男人轻松拦下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脾气还是这么暴躁。”白眉叹了叹气,“你这性子也就死后能收敛一些了。”

“老娘受了伤一样能收拾你!”玄婆释放出身后的傀儡手刺向白眉,“老淫贼,成日装成正人君子的模样,挥个破扇子给谁看呢?你能识几个字?”

白眉有些狼狈地挡开了玄婆的攻击,接连退开几步,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了:“臭婆娘说谁淫贼呢?有本事放开架势打一场!”

“够了。”帮主无奈地扶额,朝一旁的铁壕使了个眼色。铁壕心领神会,一把将白眉抱起,狠狠攥在怀里。铁壕身形本就异于常人地强壮,瘦小的白眉在他手里轻飘飘地像是个布娃娃,半分也动弹不得。只见铁壕微微增加了力气,白眉浑身的骨骼都嘎吱作响起来。

“铁疙瘩你这是做什么!”白眉哀嚎起来,“奶奶的,痛死老子了!”

“别吵来吵去了,玄婆有话要和帮主说。”铁壕低声说道。

“行行行,我不和老妖婆一般计较!”白眉憋红了脸,几乎要喘不上气了,“快把老子放开!”

铁壕望向帮主,后者朝他点头示意,铁壕这才放开了白眉。

“好好听着,别瞎胡闹。”铁壕拍了拍白眉的肩膀,咧嘴笑了笑。

“说吧,有何要事。”帮主严肃地问道。

玄婆四下查看了一眼,凑上前去,低声说道:“我遇上了鬼门的另一大杰作,一样的凶狠暴虐,与帮主您的机关如出一辙。”

“什么?”帮主一愣,下意识捂紧了胸口。

“是一个年轻的倭国男人,刀术精湛。”玄婆嘶声说道,“他的右臂乃是鬼门大师所打造的机关手,其威力之大,与您身上的鬼门机关不相上下。最重要的是,那个年轻人似乎还没有启用过‘鬼化’能力,换而言之,那还是一只‘干净’的手臂。”

帮主沉思了片刻,右手按在了刀柄上。那是一柄做工精良的横刀,刀鞘上刻有瑰丽的流云,似乎是出自西域工匠之手。帮主握刀的手臂是一只正常的手臂,他正打量着这支手。

玄婆的视线与帮主落在了同一处,诡秘地笑了笑:“如此天赐良机,简直像是上天为帮主量身打造的利器。”

“我不信上天,只信我手里的刀。”帮主抬起头,面具之下的呼吸不由沉重起来,“我还信我们青囊的手足弟兄们。”

“此人现在何处?”白眉也难得正经起来。

“他与晋王之子一道,在前往长安的半途中。”玄婆没好声气地瞥了白眉一眼,“算算行程,他们应该离开了晋王地界,我们可以放手行事。”

“二人武艺如何?”铁壕沉思道,“玄婆行动不便,我可以出马将二人拿下。”

“你那一身蛮劲,还是留着收尾用吧。”白眉冷笑一声,“帮主,你清楚我的能力。我可以让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倒下。你只消安心等着消息,我定将那机械手斩下给你送来。”

“不,我也随同。”帮主肃然道,思索了片刻,开始发布命令,“玄婆伤势在身,就不必冲锋陷阵了,为我们探查消息即可。白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对机械手持有者用毒,机械手联通经脉,用了毒就废了。铁壕,你随时配合白眉行动,白眉对付机械手持有者,你对付晋王之子。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杀了他,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表明是青囊做的。”

天际传来沉重的雷鸣,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诸位,青囊帮的未来,在此一战了。”帮主低声说道。

白眉闻言却有些沉默。从他的角度望去,帮主的身躯分明在微微颤抖。机关术对他的反噬正在不断加深,但为了在长安会盟之前获得足够的力量,他只能拼尽全力挑战自己的极限。

“铁壕先扶玄婆下去休息准备,今晚便出发。”帮主命令道。

铁壕与玄婆向着帮主行礼,而后转身离去了。帮主捂住心口,狠狠扯下了面具,剧烈咳嗽起来。

划破长空的惊雷照亮了帮主的面孔。那是一张怎样狰狞可怖的面容!半边面颊因为火焰灼烧而翻卷扭曲,将萎缩的牙床和牙齿暴露在外,触目惊心的疤痕自上而下布满了整张脸,宛如地狱恶鬼。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同行?”白眉轻声叹气。

“我感到鬼门机关的力量正在变得不受控制。”帮主重新戴上面具,“我需要那支‘干净’的机械手帮我消化这份力量,我也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去机关会盟为青囊打下一片天地。”他再次伫立在凉亭前,任细密的雨点混合着大风吹打在身上,“你说的没错,我也有和你一样的野心。还有什么能比这乱世的火焰更迷人呢?”

白眉的目光顺着帮主一同远眺。远处的城池已然被攻陷,冲天的火光渐渐熄灭,余下满城废墟与断壁残垣,在震天的哭喊声中徐徐崩塌,恍如这个崩溃的时代。

翌日清晨,乌云渐渐散开。越过辽阔的山林和原野,对于阴影中的威胁一无所知的李天下,正陷入空前的尴尬当中。

原因还是在于这趟过于仓促的旅程。在父亲领地内行进时倒还好,途经驿站更换马匹时还能和熟识的部将或是马夫聊上几句,自从出了晋王地界,旅途的乏味程度呈直线上升。问题的来源还是在于这个行程中唯一的伙伴——七郎。李天下发现此人简直惜墨如金,一日之内说的话不过三五句,细分下来大概就是“停下”、“出发”、“扎营休息”和“饿了”这么几句,李天下的坐骑一天打的响鼻都比七郎一天说的话多,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在拖着一块木头去长安。

“喂,说你呢。”李天下百无聊赖地朝着七郎抛石子,“你说你一天到晚板着苦大仇深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能不能有点别的表情?”

石子落在七郎背上,像是击中了一块铁板。七郎纹丝不动,竖起耳朵聆听着周边的动静。

“奶奶的,真是油盐不进。”李天下在心底暗自骂道,“老子还不如自己单走呢。”

“停!”七郎忽然高举右手,神色警惕。

“一惊一乍。”李天下撇了撇嘴,默默从背后取下弓箭,随手张弓,抬手便射。箭矢离弦而出,飞出几丈远,牢牢钉在了一颗大树上。箭身几乎贯穿了整颗大树,仅仅留下一小节箭尾微微颤抖着。若是击中人体,这一箭便可叫他丧失行动能力。

“区区山贼,也不长长眼,谁都敢偷袭么?”李天下冷笑一声,放声高喊道,一面搭上第二支箭,“第一箭只是警告,识相点就乖乖给老子滚远点,不然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

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七郎一手按在长刀上,随时准备发难。

方才被李天下命中的那颗大树后站起一道魁梧的蒙面人影,伸手捂着红肿的额头,大概是被飞溅的木屑击中了。此人似乎是林中山贼的头领,遥遥冲着李天下一拱拳,大声说道:“两位少侠好眼力,是在下看走了眼。几位弟兄也只是劫点钱财讨个生活,绝无为难的意思。”

“你这山贼还算讲道理。”李天下满意地点点头,随手从怀里跑出一袋钱币,抛在大道中央,“江湖规矩我也懂,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买路财我留下,让你的人都给老子撤开。”

“谢过少侠。”头领招了招手,蛰伏在林间的十数名山贼悄然退进了林子深处。

“别让老子发现你们派人跟在后边。”李天下纵马前行,“如若不然?”

他再次张弓搭箭,箭矢破空而出,再次贯穿了那颗大树,位置与第一发箭矢竟相差不过几寸:“下场可就不太好看了!”

山贼们面面相觑,林间回荡着李天下略带着狂妄的笑声。

接下来的旅程中二人又陷入了令李天下坐立难安的沉默中。百无聊赖之下,李天下只得继续用小石子砸七郎的后背。

“李将军。”七郎忽然开口说话了。

“怎么?”李天下一愣,心说难不成是被小石子砸疼了?

“箭术不错。”沉默了半晌,七郎才悠悠吐出了后半句。

“难得听你赞扬。”李天下笑了笑,低声揶揄道,“我还当你真是个木头呢。”

“不过,方才你已经留下钱财了,为什么还要羞辱他们?”七郎忽然问道。

“羞辱?”李天下抓了抓后脑勺,有些茫然,“我以为那叫警告。”

“你的姿态太狂妄了。纵使是不值一提的山贼,尊严被侮辱了,也会爆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

“人在江湖行走,总归是要有些傲气,不然岂不是处处受气了?”李天下对七郎的理论嗤之以鼻,“值此天下大乱之际,谁还能顾得上什么尊严?能赏给他们一份买路财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们了。”

“去往长安的旅程还有很长,我们总归是要小心一些。”七郎叹了叹气,“而且,李将军,恕我直言,不要过分迷信自己的力量。即使是林中猛虎,也难免被成群的鬣狗分食。”

“你倒是和我父亲一般啰嗦。”李天下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我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你的提醒我记下了。此去长安路途凶险,以后确实需要谨慎行事。”

七郎微微点头示意,转过身去。二人转眼又沉默下来。

李天下一时找不到事情干,只能继续用石子砸七郎的后背。

“另外,我需要向李将军说明一点。”七郎轻声叹了叹气,语气透着深沉的沧桑和怅然,“我并非不愿说话。在我的家乡,曾经有许多我的朋友。我们在冬夜里开怀畅饮,在阵前拔刀对敌。他们每一个人的容貌都刻在我心里。但与大唐一样,我的家乡也饱经战火。昔日的那些朋友,有的渺无音讯,有的成为了敌人,但更多都已经长眠故土之下,被春天的樱花掩埋。于是现在的我意识到,要想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没有负担地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孤身一人,斩断羁绊。”

他回过身,仰头望着头顶繁盛的枝叶,背影莫名有些落魄:“因此我才选择沉默。”

“但现在你开口了。”李天下正色道,“我救了你一命,你带我去长安,助我取得《缺一门》。按照你们倭国人常用的词,叫个什么羁绊的,这就是你我的羁绊。在到达长安之前,咱俩谁也甩不开谁。”

“似乎是这样的。李将军。”七郎沉思良久,忽地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身,“那我们不如动作快一些,路途还长着呢。”

李天下愣了愣,加快马速追了上去,嘴角也不由泛起一抹笑纹。

看来这一路上,不会继续沉闷下去了。他在心底想。

与此同时,在方才遭遇过山贼的树林间,身形魁梧的山贼头领慢悠悠来到路中央,拾起了李天下抛出的钱袋子。

“不愧是晋王之子,出手就是阔绰。”山贼头领摘下了面罩,赫然是青囊麾下的铁壕。

“好劲道。”白眉探头探脑地观察着树上的两支箭羽,试着拔了拔,竟纹丝不动。

“倘若击中的是你,此刻大概已经没气了。”玄婆从树丛中走出来,低声嘲讽。

“方才观察过后,胜算如何?”白眉看也不看玄婆,转身朝铁壕问道。

“正面硬功,有四成几率能取胜。”铁壕沉思着说道,“我需要至少十二名死士,同时发起突袭,以最快速度控制他们。不过那样很难保证机械手持有者毫发无损。”

“真要正面对上,只怕不会这么简单。”玄婆摇摇头,“二人的身手你们方才只能看个大概,我是与他们交过手的,力量绝对不可小觑。”

“行了,这种事不是靠蛮力解决的。”白眉轻蔑地哼哼着,“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这事我拿手。攻破防御的最好方式,还得靠用毒。”

他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冷声低笑起来。 9tonGNssvkTJIRrljJLkEKDsyq3Ez3/13myUrLWN8/d+qcNjustIOOI71N0oiu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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