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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凶多吉少

空地中央架着一支半人高的大锅,里边的清水在大火灼烧下已经泛起了气泡。千姬在公输烈的带领下来到炼药锅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此处离安置伤病患的营房又近了几分,千姬可以清晰地听见营房内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其间夹杂着幻门弟子怒骂医官的呵斥声。

“不该看的别乱看。”公输烈低声道,“专心做好你该做的事。”

千姬收回目光,缓缓来到炼药锅下。火堆旁横置着一张长桌,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式药材。千姬将每种药材依次辨别了一遍,眉头紧皱,随即回身看了看公输烈,无奈地摆手。

“我做不到。”她低声道。

一旁监视着千姬行动的鬼门武士闻言立即激动起来:“我就说幻门狗贼不可信!家主,不必耽误时间了,我们何不直接杀进幻门找出解药?”

“你们近来是越来越放肆了。”公输烈的声音骤然寒冷了几分,“需要我提醒你,鬼门如今是谁在当家么?”

“家主恕罪。”鬼门武士唯唯诺诺地退下。

“老前辈,你的弟子脾气似乎有些急躁。”千姬低声道。

“你若说不出无法炼药的理由,我会让你见到他们更急躁的一面。”公输烈冷冷回道。

“这些药剂配置全无章法,有的品性极寒,有的极热,有的甚至彼此冲突,一同服用几乎会使人丧命。这就是老前辈说的,备足了药材让我炼制么?这分明就是胡乱抓取药材,我连需要针对何种症状都不了解,怎敢轻易炼药?”

“此话当真?”公输烈面色阴沉了几分。

“绝无虚言。”千姬正色回道。

“那就有意思了……”公输烈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哈,幻门狗贼这下亲自承认了!”一旁的鬼门武士们莫名兴奋起来,“你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要提供解药!”

“鬼门幻门同为公输家出身,如今你们一口一个狗贼,敢问一句,公输幻门是狗贼,公输鬼门又算什么?”千姬反唇相讥。

“事到临头,还在狡辩?”鬼门武士怒喝道,“这些药材与药方,正是不久前幻门遣人送来的,号称能解中毒弟子们体内的毒素,还说你一眼便可辨认如何配置。眼下你却说这些药材皆是胡乱抓取,这不正说明你们幻门狗贼全无诚意,甚至不惜牺牲门下弟子的性命,都要羞辱我鬼门?”

“你们什么事都能往羞辱上扯,难道不也是欲加之罪?”千姬只感到莫名其妙,鬼门弟子似乎对“羞辱”一词有着特殊的敏感,“今日一事,我和在场所有人一样一无所知。”

她转身面向公输烈,正色说道:“老前辈,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蹊跷。我熟悉月掌门的行事风格,这样胡乱配置的药方绝不可能是幻门的手笔。”

接着千姬似乎是忽地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敢问前辈,幻门并未派人前来查看病情,是如何确认病因并配置药方的?”

“是我派遣精干弟子记录染病弟子病因,并将记录送至幻门。”公输烈回答,“有何问题么?”

“问题大了!”千姬脸色一沉,毫不客气地回话。作为外乡人,她并没有传统幻门子弟那般对公输烈满心敬畏。

“郎中治病尚且讲究望闻问切,何况是复杂百倍的幻门药剂?单凭几条记录便可判断病因,幻门岂不是成神仙了?”她怒声高喊。

“幻门狗贼在混淆视听!”有鬼门弟子怒不可遏地插嘴道,“这毒药分明就是你们幻门下的,你作为幻门弟子会认不清?说到底还是想让幻门派人混入鬼门营地,我们是不会让你们这帮狗贼得逞的!”

“老前辈,你的弟子向来如此不服管教,不知礼数么?”千姬眉头紧皱,她发觉鬼门弟子竟敢当着家主的面一再公然冒犯规矩,公输烈对鬼门的掌控力似乎并不如外界揣测的那般严密,“你们鬼门手中有何证据,张口便诬陷此毒药是幻门所下?我一个幻门弟子都无法确认,你们又是如何确认的?”

“昨日夜里,巡查的弟子看得真真切切,有人从你们幻门大营悄悄溜出,在鬼门的水源下毒!”那名鬼门弟子激动地回应。

“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否是在诬陷?”

“哼,早料到你会做此挣扎。”鬼门弟子冷笑一声,“大师兄,把那样东西给她看看,让幻门狗贼死个明白!”

远远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声音一深一浅,来者似乎有些跛足。千姬循声望去,竟然是方才那名看守,行走的姿态有些摇晃,大约是刚刚受过刑罚的缘故。千姬不免感到一阵茫然,这些鬼门弟子喊他大师兄?鬼门什么时候堕落到要让堂堂大弟子来看押犯人了?

“杖刑领过了?”公输烈慢悠悠地问。

“领过了。”大弟子郑重地行礼,“弟子这回知错了。”

“希望如此。”公输烈淡淡回道。

“大师兄,快把物证拿出来给幻门狗贼看看!”人群兴奋地叫嚣起来。

大弟子面无表情地看了千姬一眼,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枚翠绿色的玉簪,高举在手中。千姬一怔,只感到心底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了,后背无声无息渗出了冷汗。

那支玉簪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正是公输月掌门的贴身物件!

“看贼人的表情!”鬼门弟子发出一阵嘘声,“她分明认识此物!”

“此物怎么会在你们手中?”千姬不由放声大喊,“你们把月掌门怎么了?”

“听见没有?贼人说这是幻门家主的物件!”鬼门弟子彼此对视一眼,情绪骤然沸腾起来,巨大的怒火在人群中传递,“幻门根本从头到尾策划了这件事,却装作不知情的可怜样,说到底还是在羞辱我鬼门!”

“杀进幻门,为鬼门洗刷屈辱!”人群高声呐喊起来,披甲武士们纷纷敲打起手中的刀盾,滔天的战意有如燃烧的烈火一般将所有人裹挟进去。

纷乱的人群之间,唯三沉默的几人互相对视。大弟子的表情阴晴不定,公输烈的神奇平淡如水。千姬低头思索着,内心忽然有了某种预感。此时此刻的一切,像是早在公输烈的预料之中。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亦或有某种更大的图谋。直觉告诉千姬,他的图谋最终指向的也许并非幻门,而在于更深处的某些力量。

千姬再度被关押回木桩。这次看守她的弟子变成了四人,皆是全副武装。千姬不明白自己哪来如此巨大的威慑,需要让幻门一次出动四名披甲武士看守她。若是阵前相遇,千姬分明连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也无法战胜。

日光逐渐西斜,大营内亮起了一支又一支火把。成群的披甲武士正在空地上集结,千姬仔细清点过了,有百人之众。鬼门一口气将营中尚能战斗的力量尽数集中,今夜似乎将有什么大动作。

千姬大概能揣测到鬼门大军的意图。今日炼药场上一事发生之后,门内主战的声音彻底压倒了主和的声音,他们决心不再对幻门抱有任何信任,而要集结主力大军径直攻陷幻门大营,亲自揪出幕后策划者,并逼迫他交出解药。

此时此刻,千姬心急如焚。她清楚此事绝不可能是公输月的授意,一个公输白的事已经分散了她大部分精力了,接下来还要筹备在长安城的布局,不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再对鬼门发难,于情于理都是难以说通的事。千姬模糊感受到,今日一切事件背后定然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操纵,意图便是将两家的矛盾一点点激发,直至不可收拾。

眼下的当务之急,千姬认为需要想办法拿到鬼门手中所谓证据,查清玉簪的来源究竟出自何处。公输月贴身的玉簪的确贮存有精炼的幻门药剂,但其剂量远不足以让数百鬼门弟子染病不起,这其中定有蹊跷……

周遭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打断了千姬的思索。她注意到看守自己的几名鬼门武士正在互相对眼神,同时按住了腰间的钢刀。千姬莫名感到一阵杀机,意识到接下来定然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风中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钢刀出鞘声!四名鬼门武士同时拔刀,其中三人高举火把抛向了木墙角落的干草堆,同时一面奔向营门一面纵声高呼:“幻门狗贼前来偷营了!”

未等千姬反应过来眼前的局势,第四人默不作声来到千姬身后,举刀便向着千姬的脖颈猛地砍下!

一阵沉闷的刀劈声,千姬下意识闭紧了双眼。温热的血液一滴一滴淌在千姬脸颊上,她茫然地睁开眼,只见另一名披甲武士替千姬举刀挡下了致命一击,同时将左手的一柄障刀刺入了袭击者的胸膛。

袭击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捂着胸口轰然倒地。千姬一时间有些糊涂了,鬼门这是在自相残杀么?

接着千姬注意到,替她挡下攻击的鬼门武士左臂绑着一条黑色的绸带。千姬猛然反应过来,他们不是在毫无根据地自己人杀自己人,而是鬼门内部分明已经分成了两大派系,识别敌我的关键便在于左臂的黑绸带!

黑绸带武士冷冷看了千姬一眼,俯身解开了千姬身上的枷锁。

“有人今夜想要你的命,好挑起两家的全面对抗。”来者干巴巴地解释道,似乎对于救下千姬一事并不特别情愿,“家主是不希望幕后的操纵者得逞,才吩咐务必保障你的安全。”

“明白了。”千姬点点头,白天萦绕在心头的诸多疑点一下有了解释。

所谓公开炼药不过是一个激化矛盾的借口,也许公输烈正是期望通过炼药场上的试探,将暗中蠢蠢欲动的操纵者引诱到台前来,而暗地里公输烈实则早已做好安排,等着跳梁小丑坠入网中。而无论是拒绝幻门遣人进入鬼门查看染病情况,还是将记录送去幻门换取药材,这其中可以作假和欺瞒的空间实在太大了,只是公输烈没有直接点破而已。在今夜之前,公输烈几乎面临被弟子架空的局面。

但那些造反者误判了一点,公输烈上了年纪不假,但衰老的狮子,依旧是一只狮子!任何人胆敢侵犯他的领地,他已然会咆哮着上前,撕碎入侵者的喉咙!

整个鬼门营地骤然分为两派进行交战,左臂缠有黑色绸带的鬼门武士皆是公输烈的心腹,那些没有得到通知的鬼门武士大都呈观望状态,剩下的狂热分子则仍旧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他们一面在营地内纵火混淆视听,一面与无处不在的黑绸带武士进行对抗,甚至试图直接攻取公输烈的本阵,斩下公输烈人头,以获取对场面的控制。千姬料想他们原定的计划里,鬼门的怒火已经被勾起,狂热分子们仅需做一颗点燃干草的火星,便可收获一整团烈火。可惜的是今夜他们失算了,在发难的关键时刻,公输烈亲自持刀上阵,以铁腕手段强势镇压叛乱。鬼门的年轻弟子们得以见识公输烈真正的近战实力,其数十年锤炼的刀术并非普通的叛乱者可以抵抗的。千姬只感到长刀在公输烈手中如鬼魅般挥舞,刀锋所指之处仅剩倒地的尸体。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之后,空地上遍布尸体。唯一站立着的反叛者也遍体鳞伤,拄着残缺的长刀摇摇晃晃站立着,高昂着头不肯倒下。

黑绸带武士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剩余那些观望的鬼门武士也意识到主战派已经遭到彻底的打压,也纷纷倒戈加入公输烈的阵营。唯一坚定的反叛者被重重包围,目光直视着面前持刀而立的公输烈,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天要绝我鬼门么?”他凄声感慨着,狠狠扯下了面甲。

竟然是大师兄。

“为什么?”公输烈放下刀,神色平静。看他的神情,大概对幕后主谋早有判断了。

“为了鬼门能重新崛起,能傲视天下。”大师兄高声回答。

“还是那个问题。挑起战争,就能让天下人高看你一眼么?”

“能让敌人对鬼门感到畏惧。”

“畏惧便是力量么?”公输烈闻言,沉沉叹气,“昔日天下何尝不对大唐皇室心怀畏惧?如今大唐又是什么下场呢?”

“家主,这是弟子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大师兄凄凉地笑了笑,“我想知道,当初那个意志坚定,意气风发的鬼门长老,在成为家主之后,怎么也变得怯懦了?”

“是你不明白。”公输烈摇了摇头,“你们只想做干草,我却希望你们能成为薪柴。”

这话一旁叫一旁的千姬没来由一愣。直到此刻,她才完全明了公输烈话中的深意。

不过,他最希望能明白自己苦心的那个人,却已经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毒是你下的,对么?”公输烈收起了哀婉的神情,冷声问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大师兄笑了笑,随手抛出了玉簪。千姬眼疾手快,一把接过了玉簪,细细观察之下,发觉那不过是仿制得及其相似的赝品罢了。

“毒是我下的。”他从胸口摸出一份纸页,“真正的药方在此,拿去熬制解药吧,师弟们受苦了。”

“毒药和药方是谁提供给你的?”公输烈看也不看药方,“你一个人绝无可能谋划这么大的事,幻门内是不是也有你的内应?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渗透两家的?”

“没有内应,一切皆是我一人策划。”大师兄低声回道。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长安的公输家,一直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对天下公输分家的觊觎,他一直在暗中分化和瓦解公输分家的力量,好让各家都尊崇他公输平的号令。”公输烈牵了牵嘴角,露出几分狞笑,那是极端的愤怒与克制相互冲击才会有的神态,“公输平,这份大礼,我就先收下了。未来究竟鹿死谁手,咱们长安城见分晓。”

“家主。”大师兄叹了叹气,“容弟子多一句最,你最好不要……”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黑夜中闪过一道寒光,旋即空中溅起一泼黑色的血液。片刻之后,大师兄惊愕的人头轰然坠地,仅剩一具无头尸体犹自伫立。

“你方才也说,是最后一次叫我家主,我便满足你这个愿望。”公输烈冷冷擦拭着长刀,“诸位,还需要我多提醒,这鬼门是谁在当家么?”

四下一片寂静无声,仅剩火把的火舌溅起点点火星,发出清脆的响声。

沉默了片刻,所有人如潮水般下跪,刀尖点地,齐声山呼:“谨听家主教诲!”

公输烈却仰起头,望向无边无际的漆黑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怎么样,月掌门,还准备旁听到什么时候?”他轻声问道。

黑暗中忽然出现了第二道人影,鬼门武士们骤然警觉起来,纷纷拔刀面向来者。

“晚辈并非刻意打探鬼门家事,只是入夜见鬼门内骚动不止,恐生变乱,才特意前来查看情况。”公输月自阴影中缓缓走出,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似乎周遭指向她的刀阵全然不存在,“多有冒昧,还望前辈谅解。”

“你来了也好,省去了很多解释的功夫。”公输烈耸耸肩,将染血的长刀抛给一旁的弟子,“老夫也累了,打打杀杀的事,还是留到长安再说吧。”

“晚辈赞同。”公输月点点头,示意千姬回到她身边来。

“先前的约定依然有效,在到达长安之前,鬼门与幻门,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公输烈摆了摆手,眼底满是疲倦之意,“至于进了长安城后情况如何,便看各家的造化了。鬼门届时绝不会手下留情。”

“晚辈明白。幻门也定会全力以赴,不叫老前辈失望。”公输月恭敬地行礼。犹豫了片刻,公输月轻声道:“老前辈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晚辈先告辞了。”

公输烈背对着公输月与千姬,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大师兄残缺的尸体上,轻轻摆了摆手,不知是在向谁告别。

“走吧。让你受惊了,不过今日的表现还算不错。”公输月牵住千姬快步离开鬼门大营,“公输白那里,今日已经陆陆续续有消息来,不是什么好消息。公输白此番可能凶多吉少了。”

“是谁做的?”千姬一愣。

“消息有限,我们暂时无从知晓。”公输月叹了叹气,“公输白的结果……其实也在预料之中了。我最大的担忧是,似乎有某支暗处的大手,正在操纵这一切。公输白也好,公输烈也好,似乎都是这盘大棋中的一部分……”

她抬起头,望向长安的方向,低声说道:“这次会盟,只怕是暗流涌动,不会是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 8xYGKDSK+qCpjCX4FlAM5Fi8sUM1FoA2XfTT3ClCOqMj0t4dEl9Sbz2iH3TOI3j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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