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世闻韬略,乱世表英豪。自大唐开国三百年间,尽繁华之极致,引万方而来朝。然则世间万物,哪有长生不灭的道理?自安史之乱后,朝堂昏暗,藩镇四起。而在这纷争不断之际,就有这么一位少年英雄横空出世。他承晋王、携太保、平幽患、退契丹,最终一扫后梁,声名威震八方,此人便是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然而现在还只是一个会调皮捣蛋,整天想着怎么逃离严父魔掌的小屁孩儿,乳名“李天下”。
“李天下!”,面对父亲的一声怒吼,人高马大的青年立时低下了头。他清楚父亲李克用的脾气,平日里练武少射一支箭都得啰嗦一个时辰,更何况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事情发生在昨晚,监军张承业造访晋王府,原是商讨如何应对日益强大的朱温,可不知道这话题又如何转到了李天下的终身大事上。
“我不就是说了些实话嘛?”李天下小声嘟囔着。
“你那叫说实话?”一听这话,李克用更加恼火了:“人家张监军的义女怎么得罪你了?多好的姑娘!你说人家灯笼脸,水桶腰的,成何体统啊。看不出来,你这书没念多少,怎么损人到是很有一套啊。”
“爹,本来就是嘛!”言语间,李天下眉头紧皱:“那姑娘丑得要死,我估计腰身可能比水桶还要粗呢,还挺来挺去的,别扭死了!”
“你给我闭嘴!你懂个啥?这叫丰腴之美,大唐气象!照你的意思,找个牙签就好了?”
李天下看着急头白脸的父亲,低着头嘟囔着:“爹,你要是看得上那姑娘,何不把她纳?”
“你说什么?”言语间,李克用拔剑而起:“惯得你一身毛病!看我不砍了你!”
“杀人啦!救命啊!”李天下见势不妙,兔子一般在会客殿闪转腾挪。
“义父息怒!”眼见面前这一对父子你追我赶,站在一旁的大太保李嗣源看不下去了,赶忙拦在了李克用面前。
这李嗣源可绝非简单人物,传闻李克用帐下有十三太保,各个能征善战。面前这位便是这十三太保之中排行首席的大太保。这李嗣源生得相貌堂堂、温文尔雅、长发披散、面如冠玉,一身儒将风范。一家两代跟随李克用南征北战、屡建战功,军中人称“小周瑜”。由于曾经救过李克用的命,所以李克用与李嗣源格外亲近,可谓是亲如父子。而李天下也明白这一点,心知自己气哭了张监军的义女,父亲定然饶不了他,找嗣源大哥过来,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义父!三弟年龄还小,您权当他年少不懂事,您乃天下闻名的‘独眼龙’,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舞刀弄剑,传出去也不好听啊!”言罢,李嗣源赶忙回头给李天下使了个眼色:“三弟,自己回去好好反省!”
“是!”李天下做了个鬼脸,借着大哥给的台阶,顺坡下驴离开了会客殿。
“你给我滚回去好生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出去!”李克用看着头也不回的李天下,一把将剑丢在地上,深深叹了口气:“唉!我是造了哪门子孽啊!”
李嗣源将义父扶到椅子上,拾起宝剑:“义父,三弟还年轻,生得也好看,一定不愁找的!不过说实话,张监军的义女要是嫁过来,确实有些委屈三弟了。”
“就你惯着他!你是不知道,我这也是为了给他留个后路!”
李嗣源眉头一皱:“后路?”
“我现在这身体大不如前,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河东虎狼之辈甚多,也算是为了保住这如今的基业。”
“义父!”李嗣源立时跪下,打断了李克用:“义父身体安康,必定长命百岁,还请不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李克用看着面前稳重的李嗣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扶起李嗣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那孩儿要是有你一半稳重,我也就知足了!”
李天下触了父亲的霉头,尽管有大哥从中帮忙,可也少不了一顿啰嗦。心下思量之际,索性背着宝雕弓,骑上千里驹,出城避避风头。可刚刚策马行至城门边,一个粗犷的声音几乎刺进了他的耳朵:“三哥!出去玩儿啊?”
李天下循声抬头,却见一个身材五短的胖子正站在城墙上,嬉皮笑脸的看着他。这胖子来头不小,正是李克用帐下第五太保李存进。别看他一身横肉,战场上却也是勇武过人,而十三太保中,唯有李存进和李天下走得最近。当然,这其中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五弟!快开城门,别扰了你三哥打猎的兴致!”
“三哥!我都知道了!你说那姑娘是个水桶,惹了义父不高兴,我要是私自放你,义父怪罪下来,倒霉的可是我啊!”
一听这话,李天下并不着急,而是慢慢调转马头,不慌不忙地高喊:“那某人偷酒的事儿,父亲也就知道了!”
“三哥,不带这样的!”李存进赶忙探出身子叫喊:“你这不是让兄弟为难吗?”
“那我就管不着了!”李天下背过身,优哉游哉地吹着口哨。
而此时的李存进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陷入进退两难之中,之前李存进因为喝酒误了事,在义父面前立下了终生不碰酒的誓言。但说归说,嘴上可没有把门儿的,更何况李天下天天诱惑他,三番五次后,胖子终究还是被拉上了贼船。
“三哥!天黑前回来啊!”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李存进还是打开了城门。刚刚还悠哉的李天下,一听厚重的开门声,倒似尾巴点了火,立刻调转马头。一声嘶鸣间,已然不见了踪影。
眼下正值初春,四下山野刚刚泛靑,睡了一个冬天的林子多了几声清脆的鸟鸣。清风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猛吸一口,李天下顿时神清气爽。终于摆脱了一张臭脸的父亲,这让他如释重负,但独入深林的孤寂,却也渐渐吞没了他开朗的笑脸。也许是这里很空旷吧,李天下说不好,但他却莫名羡慕这林中光秃秃的树,毕竟它们可以肆意生长,而李天下不能。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闪过李天下的面前。李天下顿时惊醒,搭弓引箭。却见来者面容俊秀,一身黑色夜行衣。长发四散之际,手中的横刀上下挥舞,打落了迎面飞来的十字镖。
“女的?”就在恍惚之时,一阵诡异的笑声回荡在树林之中。他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罩着紫色斗篷的蒙面老太婆,拄着拐棍缓缓走出深林:“嘿嘿,看你往哪儿跑!”
“什么鬼?”李天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见这老太婆背后有八只手来回甩动。而她身边站着的八个傀儡兵,在这八只手的操作下,手提长枪向着黑衣女子刺来。
刚才那黑衣女子见势不妙,挥刀向前。可突然脚下一软,竟是单膝跪在了傀儡兵面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天下瞄准老太婆三箭齐发。与此同时飞身下马,用手中的宝雕弓挡下了迎面刺来的长枪:“姑娘莫慌,我来助你!”
黑衣女子一脸吃惊地看着面前来人,本想起身,但眼前突然飘忽不定,伴随而来的疲乏瞬间令她瘫坐在地。
老太婆直直受了李天下三箭,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健硕的青年,满是皱纹的脸立刻扭曲:“多管闲事,你是找死!”
话音未落,但见她举起拐杖使劲一戳地,这八个傀儡兵活了一般一齐攻向李天下。李天下后撤一步,空手夺过傀儡兵手中长枪。片刻功夫,便将包围周身的傀儡兵一并打烂。
“纳命来!”话音未落,李天下举枪对准了老太婆。
“这么厉害?”老太婆见势不妙,突然张口,数十枚银针笔直射向黑衣女子。黑衣女子勉强拿起横刀,却无力挥动。眼见生死一刻,一个宽广的身影出现在黑衣人面前。黑衣女子的瞳孔渐渐缩小,是他。
此刻李天下手执长枪,回眸一笑。恍若阳光一般深深照进黑衣人的心里:“别怕,有我在!”
黑衣女子的瞳孔渐渐缩小,但随即眼前一片模糊,倒下的那一刻,却见面前这个阳光青年再度露出了寒冬一般的眼神。
老太婆一脸吃惊地看着李天下:“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妨碍我?”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李天下!”
青年的话,仿佛一声惊雷,老太婆的眼中顿时写满惊恐:“你是李家三太保?”
“正是!怕了吧?”李天下虽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但是有一个天下闻名的父亲还是混得开的。
“原来如此。”老太婆后撤几步,继而发出一阵诡异的微笑:“今天准备的不够,改日定和你好好玩玩!哈哈哈!”
“别跑!”李天下一听这话不对,立刻举枪刺去。谁知老太婆一掀斗篷,升起的烟雾瞬间包围了全身。待到李天下的枪尖碰到烟雾时,这老太婆已不见了踪影。
“可恶!”李天下看着渐渐散去的烟雾,随手丢了长枪,见一旁倒下的女子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心知情况危急,赶忙抱起女子,策马向着城门跑去。
“快开门!”
“谁?”傍晚时分,城门上的李存进被一阵急促的叫喊声吵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城门外李天下正怀抱一个黑衣女子叫门,顿时精神起来:“哟,三哥!你这上哪儿打猎,还带回来个女子?下次带我一块儿去呗?”
“少废话!快开门,救人要紧!”
李存进见李天下面色冷峻,顿时感到事情并不寻常,随即开了城门:“三哥,这怎么回事儿啊?”
“回头再说!”李天下顾不得说话,跃马扬鞭,直奔晋王府而去。
此刻,晋王府的厨房里,李嗣源正聚精会神地蹲在炉火旁,炖着一锅浓郁油亮的瓦罐鸡汤,他时不时地掀开锅盖,弄得整个后厨满屋浓香。
“我的天!这是什么?好香啊!”这时,丫鬟小婉走进厨房,瞬间便醉在了这鸡汤的香气之中。
“香吧?”李嗣源嘴角微微扬起,随即掀开锅盖,小婉被香味拽了过来,看着满锅淡黄色的鸡汤,不禁满眼放光:“大太保,您这汤炖得也太香了。”言语间,小婉不自觉地拿起汤匙,可刚一下勺,李嗣源轻轻拍打着她的手。
“别动!这可不是给你的。”
“哦。”小婉一撇嘴,不情愿地放下了勺子:“真羡慕三太保!有这么好的汤喝。”
李嗣源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小婉,嘴角微微扬起,随即拿出一个小碗,舀了一勺金黄透亮的鸡汤,放到了灶台旁边。
小婉见到鸡汤,立时眉开眼笑,刚要伸手,李嗣源抓住了她的手:“一会儿叫天下到我屋里吃饭。”
“好!”小婉翻了个白眼,然后满心欢喜地拿起了汤碗。可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冲进了厨房,眼中写满了惊恐:“大太保!出大事啦!”
“别着急,慢慢说。”李嗣源眉头一皱:“是不是天下回来了?”
“三太保抱着一个受伤的黑衣女子回来了!”
丫鬟话音未落,李嗣源手中的汤匙顿时掉在了地上:“他人在哪儿?”
“东厢房!”
“走!带我去看看。”
晋王府的东厢房与寻常府邸的构造有些不同,四方形状的宅院愣是用围墙隔出了这么一块儿,这是因为之前东厢房发生过命案,为了隔绝晦气才有意为之,可不知怎的,李天下却格外喜欢这里,于是便也搬到了这儿。
李嗣源一路小跑来到东厢房,却见李天下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脸关切絮叨着:“天下!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你抱着个女人回来了,去哪儿惹事了?受伤了没?快让我看看!”
“大哥,没事儿!”说着,李天下使劲捶了捶自己结实的胸膛:“你看我这体格,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是吗?”说着,李嗣源摸了摸李天下结实的胸膛,冷不防地掐了一下李天下的胳肢窝:“那这样呢?”
这一下不打紧,李天下好似触了电一般,顿时捂住胳肢窝:“大哥,你玩儿赖!这么掐是个人都有事儿!”
“哼哼!”李嗣源抿嘴一笑:“好了,不和你闹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唉,别提了,我出了城要去东边的林子里遛马,谁知道就碰上一个蒙面老太婆在追杀屋里的姑娘。哥,你知道吗?这个老太婆厉害得很,有八只手,还操纵了八个傀儡兵!”
“八只手?傀儡兵?”李嗣源皱着眉头,顿觉熟悉:“那你和她交手了?”
“嗯!”李天下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这些个傀儡虽说厉害,但架不住对手是我啊!我夺了他们的枪,三下五除二,都干掉了!”
李嗣源一脸微笑地刮了刮天下的脸:“瞧把你能的!出了事儿可怎么办呀?”
“没事儿!”
“对了,屋里的人怎么样?”言语间,李嗣源瞥了一眼厢房。
“大夫还没来,我让小青进去照料,不过情况不大好,她好像中毒了,一路上都在说胡话。”说话间,李天下的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哟,挺关心啊!”李嗣源的一脸微笑顿时僵硬:“怎么,你看上她了?”
“哥,这说的哪门子话?爹不是说过吗?要心存善念。”
一听这话,李嗣源冷笑一声:“你损那个张监军义女的时候,我可没见你心存善念呀。”言罢,李嗣源扭头离去:“记得一会儿来我屋里吃饭!”
“好!”李天下回了一声,便继续在门前踱步。李嗣源微微回头,眼见此景,面如坚冰,双拳渐渐攥紧。
“啊!”只听得屋里传来一声尖叫,李天下立时冲进屋子,但屋里却并没有事情发生。只是丫鬟小青木头一般站在床前,手中水盆打翻在地。
“小青,怎么了?”
小青立刻跑到李天下面前,面色羞红:“三太保,这个人竟是男儿郎!”
“什么?”李天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忙跑了过去,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更加吃惊,却见床上的黑衣“女子”,此刻正赤裸上身。肌肉紧实,身体纤细,再加上飘逸的长发和俊秀的面容,若不是脱了衣服,定然想不到这竟然是个男人。更令李天下惊奇的是,他的右臂竟然是木制的假肢。这假肢的做工极其精细,接口延展的绷带竟绵延了半个身体,在心脏处汇聚成点,并盖上了银制的方形护甲。
“好厉害!”李天下不禁摸了摸这假肢,顿时被这玉一般的触感吸引,内心疑惑道,这手感,真的是木头做的吗?这些墨绿色的固定带是按照经络分布的吧?他究竟是谁?这又是谁做的?
李天下抚摸着面前男子的假肢,突然男子抓住了李天下,窝在李天下的手腕处,李天下抬起头,瞳孔渐渐缩小,却见男子双目圆睁,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