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星星卫军太空军军官学院(简称太空军院),一百多年来一直在向太空军输送优秀人才。学院坐落于首都诺林市的郊区,深入群山环抱之中。占地面积甚广,足能容纳上万人,但实际上,学员、教官和后勤人员加起来人数还不足一千。按照校规,学员大部分时间要住在学院内。宿舍十分充裕,足够每人独占一套,卧室、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一应俱全。各星族的特殊风格都有,每位学员可以自由选择。学员每周上五天课,周末两天可以自由活动,但离校必须申报。有一部分家在诺林市的学员周末可以回家,但大部分学员来自第六星其他市镇,只有长假才会回家。
第一个周末,路予悲毫不犹豫地回了廉施君借给他们的新家。进了家门冲进房间就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学院的生活怎么样,爽吗?”和往常一样,路予恕没敲门就闯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凡星款式的白色工装,领口和袖口都有金属装饰,既精神又文雅。
路予悲就不那么精神了,更跟文雅不沾边。他四肢摊开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很累?”路予恕坐在他床边,尽量不让自己声音里表现出关心,“累就对了,你脑子里的蠢想法太多,只有耗尽你的力气,才能让你少做蠢事,比如大晚上的不睡觉,想着方-夏梦离,做一些可耻的事。”
路予悲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用仅剩的力气咬牙说道:“小魔头,下流……”
“下流的是你,还怕我说?既然这么累,还回来干吗?”路予恕打断了他的抱怨,明知故问地说,“周末老是往家跑,小心被队友看不起,觉得你太恋家。不过也难怪,家里有这么可爱的妹妹,任谁都会恋家的。”
“别自恋了,小魔头。”路予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过路予恕也没有说错,他回家的最大原因确实是放心不下妹妹。
“那个叫克萨的家伙怎么样?”路予悲刚才见到克萨在楼下的客厅里悠哉地边喝凡星咸咖啡边看书。
路予恕说道:“挺可靠的。我们都认为陪审团暂时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为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因为那次的事,整个诺林市的预警级别都提高了。现在很多地方要做身份验证,而且警方会突击排查可疑分子。”
“哦。”路予悲呼了口气,感觉放心了不少,“伊弥塔尔和星际警局呢?”
“克萨说,初奶奶用她的人脉暂时压下去了。”路予恕神往地说,“知道吗,那位老太太比我们想象得更了不起,能跟国防部长说上话。国防部长是抗恒派,跟星统会关系密切。但财政部长和情报部长是亲恒派,情报部长是星际警局的上司。上次星际警局吃了亏,初奶奶就趁机通过国防部长向他们施压……喂,你在听吗?”
路予悲的眼睛都闭上了,这时候猛地睁开:“哦哦,国防部长。好吧,没事就行。”
“所以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别太快被学院劝退了,那样的话连我都要跟着丢脸,以后在这个星球都不好混了。谁让我跟你名字这么像,人家一看都知道我是你妹妹。唉,名字是爸爸起的,我要改个名字的话他会不会生气?改跟妈妈姓吧,沐予恕也挺好听的。或者还是你去改吧,我名声在外,不太方便……”
“闭嘴,小魔头!”路予悲实在听不下去了,从床上弹了起来,紧接着又倒了下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你才该闭嘴,克萨听到了会以为我在虐待你。”路予恕打量了一下哥哥被晒得发黑的胳膊,“他们把你折腾得不轻啊?”
路予悲实在不愿回忆起这一周的经历。
刚刚入学的十支小队共五十名新生,等待他们的是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所谓新兵训练和噩梦是同义词,训练场和人间地狱是同义词。变态的体能训练简直是往死里折磨人,教官刻薄的责骂更是比路予恕的嘲讽还让他难以容忍。每晚躺在床上时,路予悲都难以想象在全身都痛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但没过几秒就失去了意识。
据他观察,每个学员都撑得很辛苦,就算是芒格人和摩明人这种体格强壮、耐力奇高的星族,也耐不住教官“因材施教”给的“额外补贴”,经常多跑二十圈或者多打三场实战训练。
说到实战训练,路予悲怎么也想不明白,最近二百多年来,星际战争是最主要的战争形式,军官和士兵都是驾驶各种战舰在宇宙中厮杀。在这种战斗体系下,近身格斗术到底还有什么意义,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训练吗?
“所以你认为,我让你们做这种训练,就是单纯地为了折磨你们,是不是?”教官鲍里斯中士以反问的方式回答路予悲的问题。路予悲竟鬼使神差地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马上摇头,但是已经晚了。
鲍里斯中士先用粗暴的吼声回应路予悲:“愚蠢的问题,蠢到我都不想回答!但听说你是个新来的,恐怕恒国的教育程度就是这个样子。”周围响起了干笑声,初耀云的笑声最大。
“听好了,除了太空战,空间降落战和登陆战也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还有陆战和海战,以及潜入战和据点战,难道你们指望别的军种代替你们来打这些仗?在这些战斗中,双方都会使用巨型军用粒子护盾和波雾,只有近身格斗才是最可靠的杀敌手段。可靠,明白吗?等你上了真正的战场,就会感谢我教过你三个月了,或者是怪我只教了三个月。以你的情况看来,第二种可能性比较高。然后你会号叫着死去,而我还会在这里若无其事地教新兵蛋子。我说的不仅是他,你们这些臭水蝇都听到没有!”
“听到了,长官!”三十名男生一齐回答。
“还有,体能训练和格斗训练是为了让你们成为真正的军人,而不是柔弱的小草。你们可能会在真空舱里高强度战斗56小时,甚至84小时。或者漂流在宇宙里等待救援,一漂就是140小时。这些都是实际出现过的案例。到时候你们有没有强健的体魄,有没有幻石般的意志,就是生与死的差别了。你们这些象趾蛆明白了吗!”
“明白了,长官!”
“很好,都去跑五圈,边跑边思考。路予悲,你跑十圈!”
不,他就是单纯地想折磨我们。那天剩下的时间里,路予悲一直在脑子里强化这个结论。
所以一周之后,面对妹妹的冷嘲热讽,路予悲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是路予恕更讨厌,还是鲍里斯中士更讨厌。最后还是妹妹获胜了,毕竟她在路予悲心里有十几年的讨厌底蕴。
但第二周之后,鲍里斯中士就成功逆袭,成为路予悲最讨厌的人。
训练时,五十名新兵男女分开,由不同教官指导。路予悲很快记住了三十名男生的星族和名字,每个人的表现各不相同,跟星族有很大关系。天罗人和芒格人的体型虽然比地星人小,但肌肉结实,动作迅猛,攻击有如狂风骤雨,异常强悍。路予悲就没少在索兰手下吃苦头,挨他一爪就像被一辆小车撞到的感觉,这还幸亏他戴着爪套,否则路予悲可能已经死了很多次了。文化课表现最突出的是凡星人,他们求知欲旺盛,对语言和数字都十分敏感。卡卡库甚至能用简单的幻星语和艾洛丝交谈。幻星人则都是好脾气,从不与教官争吵,即使被整得一样惨,也不和其他学员一起私下辱骂、诅咒教官。
而地星人……地星人是最不团结的。五十个学员中,地星人有十四个,是人数最多的星族。但他们一开始就互相看不惯,很快便分裂成了几个小团体。
总之,路予悲在地星新生里没交到什么朋友,反而从一开始就树立了不少敌人。特别是初耀云,这个男生对路予悲的敌意表现得太明显,几乎人尽皆知。理由也很简单,他就是路予悲在“唐”的前锋挑战赛里击败的初少。从那时起初耀云就对他记恨在心。他的格斗水平和体能都比路予悲强很多,所以在训练场上经常把路予悲揍得很惨。而且他还长得很帅气,几个地星女生经常悄悄谈论他。
“你这种地星的逃兵,根本不配来这儿。”在某次教训了路予悲之后,初耀云抛下这样一句话。路予悲被彻底激怒,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个头槌正好撞在初耀云的下巴上,把他撞了个跟头,接着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鲍里斯中士拉开两人的时候,路予悲已经被揍得很惨,鲍里斯等于救了他。
“你的直拳,打得不好。”事后索兰对路予悲说,“肩膀力量尚可,背部则没发力。”
路予悲揉着脸上的瘀青,瞪了他一眼:“你说得这么专业,怎么没上来帮我打?”
索兰略带不屑地看着他:“二对一太卑劣,人数对等是基本道义。我盯着他们的芒格人,他动手,我才动手。不过芒格人不至于那样堕落,凡星人倒有可能。”
休也不客气地点出:“初耀云比你强得多,刚才他如果动真格的,你现在已经去找校医了。”
“你们到底是我的队友,还是初耀云的?”路予悲摇摇头,“没义气。”
艾洛丝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三个男人,拿出队长的口吻说道:“训练就是训练,应该点到为止,怎么会变成打架了呢?和平才是最终极的目标,这是宇宙的真理,可明白?”
路予悲有些错愕地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入伍,军人不就是要打仗吗?”
“你天真得像个孩子。”艾洛丝耐心地解释,“打仗只是维护和平的手段之一。”
“那如果上级命令我们去破坏和平,挑起战争呢?”
艾洛丝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有些星球可能会这样,新星不会。”
对于这起小小的打架事件,鲍里斯中士给两人的处罚很简单,第二天的训练量加倍。这一招的确狠,晚上解散之后,路予悲和初耀云又多花了三个小时才完成所有训练。回宿舍的时候路予悲几乎连路都走不了,幸亏艾洛丝和索兰还在训练场外等他。索兰一言不发,用有力的翅膀架起路予悲一条胳膊,他没有反抗,但是拒绝了另一侧的艾洛丝。
“好吧,你们还是讲义气的。”路予悲对索兰说。
同时路予悲注意到,有个女孩子来接初耀云,但他很倔强,坚持自己走。那女孩和初耀云一样有着栗色头发。她回头看了路予悲一眼,那冰冷的眼神一下就让路予悲回想起,那天在“唐”赢得了挑战赛之后,就是这个女孩在三楼冷冷地盯着他。现在她整张脸都浸在黑暗中,整个人更显得冷酷。
艾洛丝也看到了,悄悄向路予恕解释道:“那是他们队的司令官,初暮雪,初耀云的双胞胎姐姐。你要小心一点,我们女生区没有人敢惹她。大家都说,跟她弟弟相比,她才是真正的危险人物。”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路予悲都记得艾洛丝这句评价,而且承认她说得没错。
经过一个月的新兵训练,路予悲虽然受了不少伤,但也强壮了许多。但是鲍里斯中士安排的体能训练也一直在增加,他的差脾气和恶毒的言语则更让路予悲不断刷新恨意。另外,第六星一昼夜比地星长四个小时这件事也完全不是享受,反而成了麻烦。最初的几天,路予悲还觉得新奇,每天多出四个小时,让他产生一种额外的充实感。但是他的身体毕竟早已适应了24小时一天的生物钟,现在突然变成28小时,睡眠的时间却很难轻易延长,总是天还没亮就醒来。这就等于每天要额外训练四个小时,而休息不足,时间长了自然吃不消。
比这些更让他沮丧的是,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格斗水平的不足。在这届新生里,他能打赢的对手寥寥无几,而且几乎全部是凡星人。所以第四个周末他没有回家,而是悄悄请求索兰陪他进行格斗特训,索兰也欣然同意。
太空军院地域广阔,分成多个区域。新兵区就有三座巨大的幻星风格训练楼,训练室多如繁星,大多一直空着。于是路予悲和索兰挑了一间宽敞通风的训练室,干净整洁,护具等训练用品也齐备,地板的硬度可以调节,天花板离地面有六米以上,足够让索兰尽情飞翔。
路予悲一直惊讶于天罗人的实战方式,他们不仅能像鸟类那样高速飞行,还能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例如在空中短暂地急停一下,然后再迅速起动。而对付路予悲这种菜鸟,索兰甚至不需要飞起来,只靠两只脚爪的踢击就足以让路予悲无法招架。吃了几脚之后,路予悲发现,索兰在出腿的同时,两翼会微微向后一振,借此产生反作用力来强化速度和力量。他们对两翼的每一块肌肉都能灵活掌控,似乎天生就是格斗专家。
一顿饭的时间之后,路予悲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即使穿着护具,身上还是多了不少瘀青,索兰则几乎毫发无伤。
“拳速慢,步法不对。”索兰先点出他的缺点,“但你资质好,只未加磨炼。地星无格斗课?”
路予悲揉了揉脚面上踢肿的地方,有些尴尬地说:“我们的运动课只练练跑和跳,还有打重力球,我打得倒是挺好的。”
“贵族运动。”索兰摇摇头,“我们玩不起,只看职业比赛。”
“无影球呢?”
“也不玩。”
“那你们从小就一直练打架?”
“无序为打架。”索兰正色道,“有序为格斗,可要分清楚。天罗人四岁开始训练,父母教,同龄孩子一起练习。”
“听起来跟我们小时候打架也差不多……好好好,你们不是打架,是格斗。”路予悲舔了舔指关节磨破的伤口。
索兰盯着自己翅膀末梢尖尖的指羽,若有所思地说:“可知道,在我天芒星,天罗人,芒格人,生来就要与环境战斗。天芒星有猛兽,恒语称为剑齿象,还有恐猿、孪蛇、鬼齿鱼,和数不清的毒虫。”
“恐猿?是一种猴子吗?”
“非常敏捷,爪子比我们锋利,还有尖牙。数量多,更可怕,会协同捕猎。”
“那也只不过是一群猴子。”
“不是猴子,是恐猿。可知道,他们的智商很高,几万年后,可能成为智慧文明。”
“那现在也只是动物。”路予悲大惑不解,“你们没有枪吗?还有激光和导弹,怎么还没征服自然?”
“征服自然?”索兰提高了音量,“自然本就不该被征服!枪和激光乃‘邪火’,只可对付入侵者。地凡侵略时,天罗、芒格首次团结,幻星人授予邪火技艺,助我退敌。而与猛兽战斗是天道,只可循古道,不可用邪火。滥用邪火将破坏生态,有悖道义。”
“什么道义?”
“平等与平衡。天莱大神在上,其下生灵皆平等。剑齿象和恐猿,都是生灵。它们强壮、凶残,我们有智慧、更团结,所以我们用刃爪和弩箭足以与之对抗,捕猎为食。它们不至灭绝,甚至数量不减,天芒星得以保持平衡。若用邪火,则是屠杀,平等不存,平衡崩溃,最终双方都会灭绝。”
路予悲听得瞠目结舌:“我们地星人把野兽驯得服服帖帖,也没怎么样啊。”
“你错了,地星人。”索兰的语气稍微加重了点,“你们用邪火征服自然,灭绝一部分动物,圈养另一部分。但屠戮越高效,手段越残忍,生物成了奴隶,平衡不复存在。而邪火不息,必同族相残。你们不择手段屠戮野兽,自己也必将变成野兽,最终将自灭。且记,此乃滥用邪火的后果,也是自然的复仇。”
路予悲努力地理解他奇怪的用词和断句,几乎要跟不上他的思路:“所以你们宁可冒着生命危险和野兽战斗,就为了不变成野兽?”
“生命危险?不会。我族战斗水平极高,极少被野兽杀害。但是用枪炮杀害野兽,依然是重罪。我们愿和它们共存,而非奴役。”
路予悲惊道:“那你们不吃肉吗?”
“吃。在野外猎杀,或自然放牧,绝不能只为吃肉而繁育。你们地星人,把动物关进栏笼,窄小不足转身,更不能跑跳,或圈养三天就宰来吃,或强行交配繁殖。此等行为违背自然之道,我族深恶痛绝。”
“都是杀来吃,猎杀和养殖有什么区别?”
“平等共处,与压迫奴役的区别。等你明白我们的道义,明白了生灵平等,你就懂了。”
路予悲还是有一肚子疑问,这种道义听起来有点儿像地星的“人与动物平权主义”,但又有很大不同。但他想起星元统合会的盟语中有一句“星元统合,万灵共生”似乎有相似之处。
“现在你可知道,我们为何从四岁开始训练?即使来了新星,安全舒适,我族也需磨炼自己。”索兰突然想起了什么,“下个月,我不再跟你们一起。”
“为什么?”
“我是天罗人,刺杀官,有另一种刺杀之路。”他有些骄傲地说。
路予悲毫不知情:“为什么,你们天罗人有专门的刺杀舰?”
“聪明,很接近了。”索兰咧嘴笑了一下,“以身体为刺杀舰,唤作卡罗卡亚,恒语为‘黑翼’。”
路予悲用了好一会儿去消化这句话,配合索兰刚才说的,用身体和冷兵器与野兽战斗才符合他们的道义,他隐约猜到了一点。
索兰继续说:“天芒星独特矿质‘莱耶’,恒语为‘黑鳞酯’,黑色,黏稠。太阳神天莱的馈赠,无法人工制造,非常稀缺。稀释后饮用,可令我辈翱翔于太空。”
“飞进太空?”
“不能从地表,力量不够。可在太空离舰,战斗几十个小时。天莱在上,黑鳞酯让我们无须呼吸,也不惧怕气压差,皮肤坚硬,体能倍增。”
“这么厉害?我都想试试了。”路予悲的语气里有七分惊讶,三分怀疑,如果不是了解索兰不爱开玩笑的性格,他肯定一个字都不会信。
“很遗憾,你们不可。只有天罗人可以,芒格人也可,但他们不会飞,只能提升力量,或长时潜海。其他星族都不可,莱耶有毒,喝下即死亡。”
“为什么?”路予悲失望地问。
“因为你们不懂道义,不尊重生命。天莱大神不予馈赠。”
这不科学啊。路予悲没说出口。他很难想象天罗人可以凭肉身在宇宙的真空里战斗:“对了,宇宙里没有空气,翅膀不就没用了,还怎么飞?”
“聪明,黑翼需要动力装置,还有专用武器。”
“什么武器?”路予悲也正想问,“要想击毁战舰,只靠你们的身体不够吧。”
“不够,要用‘纳茹’,恒语为‘蓝锂石’。稀有矿石,撞击金属产生高温,令金属轻微形变。制成武器,可令战舰瘫痪,但不伤性命,符合天罗道义。我将接受莱耶和纳茹试炼,成为黑翼。”
“还有这样的刺杀官。”路予悲闻所未闻,既觉得很酷,又无法想象,“每个天罗人刺杀官都这样吗?”
“并非。也可选择刺杀舰,不做黑翼。以身体为利刃,付出的代价,比你想象中大。”他制止了想继续追问的路予悲,“很复杂,以后再讲。”
路予悲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外表跟我不同,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差别。”
“正常,每个星族都有,其他星族不理解。”索兰说,“幻星人也是,你可知道他们的爱情?”
“不知道,有什么特别?”
“去问艾洛丝,我不是老师。”索兰活动了一下四肢,“休息好了?继续训练。记得步法,全速出拳,再练一千次。”
当天的训练结束后,路予悲的手也磨破了好几处,两条胳膊都几乎废掉了。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提升,就像一把剑知道自己正在越磨越利。
晚上,艾洛丝组织小队一起吃晚饭,因为索兰下周就要暂时离队了,这顿饭算是给他送行。路予恕第一次在学院过周末,这才知道原来学院旁边有一大片商业区,平时只有学院的工作人员去采购商品,但一到周末,几乎所有留在学院的学生倾巢而出,小队聚餐、情侣约会、兄弟狂欢,整片街区就像塞满小孩子的游乐场一样热闹。
艾洛丝特地选了一家天芒星特色的餐厅,路予悲看着门口的巨型剑齿象招牌,犹豫着走了进去。
“象肉丸子是这里最出名的。”卡卡库看出了路予悲的疑惑,解释道,“丸子里塞有甜香草和紫辣椒,确实是美味。而且不贵,一碗只要四卡拉!”
直到真正吃进嘴里,路予悲才承认卡卡库说的没错。炸的焦黄的丸子外层酥脆,香气四溢。象肉极有弹性,香草和辣椒则巧妙地中和掉了象肉刺鼻的气味。索兰补充说,剑齿象肉是天芒星人最常吃的肉食之一。这种象的体形比地星的大象要小一圈,繁殖周期短且成长速度快,所以数量众多。天芒星人相信吃象肉能让他们更强壮有力,还不会增重影响飞翔。象肉唯一的缺点是肉质很硬,要先煮一天再捶打半天才能咬得动,再经过很多道工序才能得到最佳口感。索兰自己吃的丸子和路予悲他们吃的截然不同,不仅大了一圈,而且半生不熟,香料也少很多。天罗人尖锐的牙齿就连生象肉也能撕开,所以无须过度烹炸。
另一道菜是凉拌红角鸡肉碎,肉质清甜多汁,像是地星的甜虾。路予悲大为赞赏,又问索兰:“天罗人连鸡也不圈养,要去野外猎杀吗?”
索兰告诉他,天芒星人也有牧场,养红角鸡和沙牛—红角鸡像地星的兔子一样跳着走,沙牛则长得像摩多尔星的铁皮马—但是不用饲料,全部放养,产肉效率自然也比较低,价格也很昂贵。一小盘鸡肉的价格够买三大碗象肉丸子。
这里的酒也是天芒星运来的特产,天罗语叫“尤列”,恒语译为“草芽酒”。酒呈琥珀色,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艾洛丝给五个人都倒满酒,举杯预祝索兰特训成功。路予悲疑惑地看了一会儿酒杯,还是选择用地星饮料碰杯。
“队里能出一个黑翼,是我们的光荣。”艾洛丝诚恳地说。
卡卡库则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大兴趣,只是一个劲称赞美食:“这丸子如果配上地星的红芥末就更棒了!”
路予悲知道凡星人都天生热爱美食,但是他们的品味极其古怪,本土的饮食只有甜咸两种,连咖啡都要放盐。所以他们非常喜爱地星和幻星那些重辣的调味品。凡星不仅矿产和金属资源匮乏,连动植物的种类也是六星里最少的,饮食也自然比较单调—这也是他们向往外星资源的原因之一,甚至多次试图掠夺。
“你必须尝尝这个。”卡卡库端起那杯草芽酒递给路予悲。
路予悲已经被紫辣椒辣得说不出话,接过酒来喝了一大口,紧接着就后悔了,酒的味道又苦又辛辣,像是加了大蒜和红芥末的咖啡。而且刚一下肚,他就感觉到脸开始发热了。
卡卡库被他逗乐了:“哈哈哈,这酒够刺激吧,劲儿大得很,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
路予悲假装自己没事,但又吃了几口菜之后,实在忍不住,冲到卫生间狂呕不止。一个芒格人经过他身边,投以嫌弃的眼光,还好没有更多人看到他的丑态。
路予悲吐干净了,心想这下肚子空了,一会儿还得再吃两个丸子才行,酒是无论如何不想喝了。他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脑子里突然挤进一个奇怪的想法:此生一定要去天芒星看一看,幻星也要去,凡星和摩多尔星可以晚点再说,但迟早也是要去的。这片宇宙如此让人好奇,有那么多新鲜的事物,曾经的我竟然全无兴趣。路予悲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有个女人愿意陪我去游历这片宇宙,那该是多么浪漫的事。就像爸妈年轻时那样。
可惜梦离已经嫁人了,我大概再也无法爱上谁了。
新兵训练进入第二个月,天气变得更加炎热,训练量也在逐步加大,鲍里斯中士的面目也越来越可憎。
“路予悲,出列!”鲍里斯中士依旧特别爱找路予悲的麻烦。
路予悲乖乖向前跨出一大步。
“你是不是以为,你的格斗成绩好了一点,就可以傲慢了?”
“报告长官,我没有傲慢!”
“我听说你在背后骂我是猪头?”
所有学员都忍住笑,路予悲也没有出声。猪头鲍里斯这个外号早已传开,恐怕没有哪个男生没骂过。
“不否认?不错,还是条汉子。为这个,一会儿跑二十圈,系铅块,明白了吗?”
“明白了!”路予悲暗暗松了口气,二十圈负重跑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严酷的惩罚。
但是鲍里斯中士的找碴儿还没结束:“而且你还说过,如果是在太空模拟战里,你能打得我屁滚尿流?”
路予悲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的原话并不是这么说的。当时是在餐厅里,有其他小队成员半调侃地慰问路予悲,因为鲍里斯对他的格外照顾早已是共识。路予悲当时说了一句:“猪头也就在训练场上逞逞威风,要是到了太空模拟战里,嘿嘿……”
但是鲍里斯这时还加上了屁滚尿流之类的形容词,不知道是不是打小报告的人添油加醋,还是他为了找借口惩罚路予悲不惜自己骂自己。
“也不否认?不错,不错。”鲍里斯突然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很想打模拟战,对不对?别否认,你一定在心里抱怨,为什么我们做这么多讨厌的训练,而没有模拟战的训练?明明模拟战才是最重要的啊,打起仗来还不是要靠我这个前锋官的控舰能力,还不是要靠我王牌战神,对不对?”
路予恕本来直视前方,现在忍不住盯着鲍里斯中士看。他不得不承认,鲍里斯说出了他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想法。
鲍里斯忽然挥了挥手:“你归队吧。我今天给你们讲一段故事,全体坐下!”
“你们知道,五大行星开始打交道,也才不过最近三百年。战争则是过了很久才爆发。第一次星际大战,起因是凡星武力入侵天芒星,为了掠夺资源。没错,发动战争的人都该死!但我们已经决定不再清算过去,否则新星会一直内斗不休。说回第一次战争,后来幻星和地星加入进来,地-凡盟军对幻-天芒盟军的格局初步形成。后来摩多尔的加入更是一场悲剧。详细的历史,两个月后你们摆脱了我,有的是时间去学,我这里只讲一个小故事。”鲍里斯中士显然已经讲过很多遍这个故事,“说回战争一开始,凡星入侵天芒星。凡星太空舰队有压倒性的优势,因为天芒星那时根本没有太空舰队。按照你们的理解,这时候是不是胜负已分了?”
“不是有黑翼吗?”一位地星学员问道。
鲍里斯摇摇头:“当时天芒星人虽然已经会使用黑鳞酯武装和强化自己,但是只能在大气层内活动。所以面对凡星的太空舰队完全束手无策。”
所有学员都安静地听着,其中一部分早就知道接下来的发展,特别是天芒星的学员,脸上都带着骄傲。凡星人则都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包括卡卡库。
“初耀云,如果你是凡星军队司令的话,这个时候怎么打?”鲍里斯中士突然问道。
初耀云一脸不耐烦地说:“对方没有星际舰队,我会先占住近地轨道,然后用超远降临炮轰炸。”
“当时还没有降临炮。”
“那就派出对地舰队突入大气层,在地面建立基地,派出陆战车,地空配合轰炸城市。”
“没错,凡星人当时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对地舰队火力远不如现在。但是天芒星太大了,两个原住星族都放弃了城市,开始游击战。凡星人不了解这里,误以为天芒星人都因为害怕而逃跑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于是他们放松了警惕,开始在天芒星建立据点。卡卡库,你觉得他们的补给能撑多久?”
卡卡库耸耸肩:“撑不了多久,凡星人不会带着大量补给去打仗。他们更喜欢在当地补充物资,以战养战。”
“没错,他们试图在当地收集食材。这下好了,先给他们上了第一课的是白沙虫和孪蛇,然后是恐猿,这些我就不多说了。最后,天芒星人终于露面了。他们突然从森林和地穴里杀出来,仅凭羽翼和利爪,就消灭了一小半荷枪实弹的凡星军队。”
路予悲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堂真正意义的历史战争课,居然是他最讨厌的老师教的,而且讲得十分精彩。
“蓝锂石。”某个小人学员小声说道。路予悲想起索兰之前说过的话,黑鳞酯和蓝锂石,是天芒星人赖以自保的两大武器。
鲍里斯中士摇摇头:“他们只动用了很少量的蓝锂石,因为这种资源对天芒星人来说太宝贵了,对付星际战舰还算划算,对付飞机和战车可就亏大了,所以只有最关键的那些战斗机器被蓝锂石变成了废铁。黑鳞酯也是如此,强化过的天芒星战士不足千人,凡星人可是他们的几十倍之多,还有许多武器。天芒星人最终能打赢,还是归功于灵活的游击战术、强壮的体格和高明的格斗技巧。如果凡星人有他们的一半格斗水平,死伤也不至于那么惨重。这也是我要告诉你们的,太空舰队只能帮你们打赢一部分战争,有的硬仗还是要靠你们的肉体去打,而且你们的精神,也要通过格斗训练来打磨得坚实、锐利。你们从我这学到的东西,绝不是为了街头斗殴,而是为了在战争中活下去。好了,休息时间结束,全体起立!路予悲,去跑三十圈,系上铅块!”
“啊,不是二十圈吗?”
“我说三十圈就三十圈,快去!”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所有学员都训练得很卖力,就连一向懒散的凡星人,在格斗训练中都难得地专注起来。
这个宇宙里到底还有多少我不了解的东西?路予悲跑圈的时候一直忍不住在想。他突然很想再跟索兰好好谈谈,天罗人的道义像一个小火苗,在他心里顽强地燃烧,发出微弱的光亮。他想让这火苗燃烧得更旺,并不是为了改变自己,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清周围墙壁上神秘图案—名为天芒文明的宏大壁画。
但是索兰最近很少露面。他曾经说特训之外的时间还是可以和小队成员一起吃饭,一起自由活动,但是他现在完全淡出了队友的视线。艾洛丝和卡卡库都说瞥到过他,但是看他的样子既憔悴又虚弱,让人连凑过去慰问几句都不忍心。
“索兰明明那么强壮。”路予悲疑惑地问,“什么样的训练会让他变成这样?”
“黑鳞酯是有毒的。”休告诉他。
“我知道,但是对天罗人无害吧?”路予悲记得那种药剂,索兰说不仅要包裹全身,还要喝下去一部分。
“对天罗人也有害,只不过不会致死而已。”
“不会吧,那这不就是自残?”
卡卡库似乎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早跟他说过,那是疯狂的行为。不仅黑鳞酯有毒,蓝锂石的毒性更大,除了天罗人和芒格人,其他星族根本没法用。而那两个星族也要经受很长时间的……‘试炼’,才能耐受住那种毒性。喀,他们称之为试炼,其实你说的没错,根本就是自残。”
“注意你的态度。”艾洛丝警惕地看看四周。
“我又不傻,不会在天芒佬面前说的,他们都是死脑筋。”卡卡库似乎决心要吐槽个痛快,“在你们看来黑翼似乎都是伟大的英雄,但是如果让我说的话,那是疯子才会做的事。”
“你是凡星人,所以不喜欢天芒星人所谓的道义,对吗?”路予悲并没有责怪卡卡库,只是开始理解了一些事情。
卡卡库想了一下,摇摇头说:“就算不带星族立场,我也不能理解他们的思维模式。你想想看,明明可以有安全、高效、理智的做法,他们偏要选择冒险、浪费、愚蠢的那一边,在很多事情上是这样。比如他们坚持用冷兵器跟野兽战斗的事,你知道吧?你能说这是理智的做法吗?鲍里斯今天还没讲‘三百黑翼’的故事,那简直是集体自杀。”
“三百黑翼是什么?听起来很酷啊。”路予悲问道。卡卡库只是摇头叹气,不再多说。
“这是信仰问题。”艾洛丝也无视了路予悲的问题,“信仰不同的人没法说服对方,但至少可以做到互相包容。”
卡卡库耸耸肩:“我要是不懂包容,就不会和他做队友了。倒是天芒佬,死脑筋、暴脾气、不懂变通,任何一点冒犯都包容不了。你这话应该去跟他们说。”
从艾洛丝的沉默里,路予悲知道卡卡库说的是实话。而且更让路予悲无奈的是,虽然卡卡库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凡星人其实是最接近地星人的,就像是地星人里很聪明狡猾又很自私贪婪的那一部分。但他们的精良工艺和契约精神又令人肃然起敬。
休突然说道:“退学考核怎么办?”
“退学考核?”路予悲用迷惑的眼神看着三人。
艾洛丝那双金色的大眼睛给了他一个责怪的眼神:“你没看新生手册吗?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之后,还会有一场最终考核。这次对手不是考核官了,而是十个小队两两一组进行比赛。”
“都比什么?”
“徒手格斗和太空模拟战,按最后的积分评胜负。”
“输了会怎么样?”
艾洛丝意味深长地看着路予悲:“输掉的五支队伍,每队至少开除一人。至于开除谁,有时候是自愿的,有时候由教官决定。甚至还有过全队都被开除的先例,所以大家才叫它退学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