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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路予恕住进了地星居民区最大的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后，确认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脖颈处有一个明显的针眼。
“这种极速休眠针见效奇快，五秒内就能让人睡着，曾经是很普遍的犯罪工具。”在路予恕的病房里，一位多尔医生向路予悲他们解释。来自摩多尔星的多尔人大部分生活在地下的永夜城，只有极少数在地面上与其他星族一起生活。
“曾经？”路予悲不太明白。
多尔医生点点头，一张阔嘴里都是尖牙：“最近十几年没怎么出现了，因为这种针主要依靠某种植物提取的毒素—说了名字你也记不住。我们新星人二十年前就开始给新生儿的综合疫苗里加入这种毒素的抗体，所以新星人早就免疫这种休眠针了。”
路予悲马上明白了医生的意思：“就是说，这种针只对我们外来者有效？这说明他们就是冲着我妹妹来的！”
“这就不是我的领域了。”医生耸耸肩，双眼忽红忽紫。多尔人乍看之下和地星人很像，但仔细看时处处不同，处处透着可怖。
“我想我没什么事了。”路予恕勉强支起上半身，想要下床，“现在就可以出院。”
“别逞强。”路予悲把妹妹按回床上，“你就在这多待一会儿吧。医生说你身体里还有毒素，需要休养。”
医生点点头，一头像针一样尖的短发微微晃动：“没错，晚上再化验一次，也许明天就可以出院。好了，已经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了。先走了。”
路予恕的病房很宽敞，除了他们兄妹，廉施君也赶来了，还有艾洛丝和她的小队成员们，索兰蹲在天罗人专用的栖柱上。本来还有两位警官，要向路予恕核实案情。但是一听到她说星际警局和云景，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表示要回去向上级请示一下。
“警察大概不会管这件事了。”艾洛丝说，“星际警局和星内警局的关系很复杂，多数情况是互不干涉。既然云景他们也盯上了你，内警就要慎重一些了。”
“唉，是我的疏忽。”廉施君摇着头，老人表情极为沮丧，“伊弥塔尔是我们的老对手了，我早该想到他们会对你们出手，不应该让你们出门的。没想到连星际警局也掺和进来。唉，还有那个神秘的天罗人。都是我的错。”
通过路予恕的讲述和希儿的录影，这件事的经过已经还原了大部分。小偷，三个黑衣人和云景等人的影像都被希儿记录下来。但是天罗人出现后，希儿很快就被装进了屏蔽箱，所以关于这个天罗人的线索最少。很明显，路予恕被他控制过一段时间，好在救援及时赶到，所以他被迫放弃了。路予恕被发现的时候，周围没有可疑的人。
“怎么会是您的错呢。”路予悲诚恳地说，“是我们自己决定出去看看的。我们总不能永远待在房子里啊。”
“至少应该雇个保镖跟着你们。”廉施君沮丧地摇摇头，“哦，对了，十分感谢这几位朋友的强力帮助，这次多亏了你们！要不然我真是……愧对他们的父亲啊！”
路予悲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路予恕也在床上尽力向他们鞠躬致谢，艾洛丝急忙迎上去扶住她，让她再次躺好。
卡卡库和休站起来，连声说不用感谢。索兰也礼貌地从栖柱上飞落地面，回礼后又飞了回去。
路予悲真心感激：“没有你们的话，小魔……我妹妹已经被抓走了，我也……唉，如果没有了她，我不知道怎么活着，真的。”
路予恕看了哥哥一眼，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有点儿尴尬，又有点儿温暖。
回想当时的情况，希儿被小偷偷走后，因为路予恕还在视野内，所以希儿并没有第一时间触发报警机制。直到路予恕被三个黑衣人抓住，希儿才报了警，同时通知路予悲：“予恕小姐出事了！”
路予悲当时还在被众人簇拥着，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听了这句话，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恢复思考能力。他慌忙掏出微机，把手掌大的光子屏幕拉开成书本大小，在地图上找到希儿的位置，离他目前所在的区域有一个小时以上的车程。这么远的距离，他自己过去搭救妹妹肯定是来不及的，只能想办法求助。他刚刚来到第六星，除了路予恕举目无亲，环顾四周，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艾洛丝看出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慌张无助，于是主动问他是不是有麻烦。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抓住路予悲的胳膊，带着他挤过人群，回到了小队专用训练室。索兰和卡卡库等人也跟在后面。
听说她妹妹出事了，四个外星人马上行动起来，应变能力比路予悲强得多。艾洛丝第一时间联系警方，卡卡库迅速计算事发地点周边的最短路径，索兰发动在那附近的天罗人同伴，按照卡卡库提供的路线，从不同的方向朝路予恕的所在围拢。天罗人一向乐于助人，索兰在诺林市的天罗人里颇有名气，一声令下能动员上百同族。此时事发地点附近有二十多个天罗人响应他的呼唤，还有十几个热心的芒格出租飞车司机，闻讯也开着飞车赶来。
廉施君接到路予悲的通信，也放下手头的工作，带领一批手下迅速出发。警方在接到卡卡库联系之前已经接到希儿的报警，也即刻派出警力开始封锁周围的交通要道。艾洛丝分析了各方位置数据之后有条不紊地调动人马层层包抄，地毯式搜索路予恕和犯罪者，连警方也佩服她的调度能力。
但希儿突然失联，让路予悲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摩明人休不爱说话，但他经常能发现别人忽略的细节。他想起之前卡卡库赞叹过路予悲戴的手表是卡兰德出品的高档货，便问路予悲他妹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表。经休一提醒，卡卡库也查到这块手表带有定位功能，路予恕的自然也一样，之后的事情便简单多了。
最后路予恕能平安获救，出过力的人着实不少。让路家兄妹更为感动的是，那些被索兰临时召集的天罗人和芒格人后来都默默离开了，竟然丝毫不求回报。
“伊弥塔尔是什么？”向这几位恩人表达谢意之后，路予悲问廉施君。
廉施君站到窗边，看着空中来往的飞车：“是地星裔的三大盟会之一，成员遍布各行各业，势力非常大。那个黑衣胖子是伊弥塔尔的人，隶属特别行动组，就是专做一些不法勾当的小组，另外两个人大概是雇佣关系。和地星一样，新星也有黑白谱系，我们星统会偏白，伊弥塔尔偏黑，就这么简单。”
路予悲恍然大悟，原来地联和时悟尽在这里也有朋友。路予恕说道：“我好像是听他们提到星统会，原来是廉爷爷的盟会。那星际警局又是怎么回事，那个叫云景的人真的是警察吗？”
廉施君叹了口气：“唉，这件事很复杂。云景确实是外警一组的副组长，他们的组长叫厄姆，外号尸狼，是个手段狠辣的凡星人，也是警界最偏黑的人。外警就是星际警局的简称，负责抓捕星际罪犯。”
“所以他们认为我是罪犯？”路予恕不解地问，“还是星际罪犯？”
“如果有真凭实据，他们就会拿着逮捕令直接来抓人了。”廉施君说，“就是因为没有正当理由，他们又很想抓你，才故意等到伊弥塔尔的人绑架你之后才出手。这样既能抓到你，又不会被认定为非法行为，表面上看还是救了你。”
“太卑鄙了！”路予悲咬着牙说道，“他们明明就是非法拘留，路予恕可以指认，还有其他几个人呢？”
廉施君用微机调出几张全息影像给大家看：“根据我的情报，云景那架低空飞机在几个街区外的一处草坪上紧急着陆，机上人员都只是轻伤，现在都在星际警局。所以想要追究云景的责任，需要星内警局的高层去跟他们交涉。想想也知道，这很难。”
“听起来确实很难。”路予恕说道。
廉施君轻轻摇了摇头：“而且你们不是第六星公民，只是外星游客。内警更不会为了你们跟外警作对。”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艾洛丝突然问道：“对了，那个小偷呢？”
“想必是被外警一起抓了。”路予悲说，“只有这家伙的目的最单纯，吃点苦头也好，说不定能改邪归正。”
路予恕扯了扯鬓角：“但是希儿查不到他的资料，竟然有信息保护，而且是在外警介入之前就查不到。”
卡卡库耸耸肩：“自从冰堡建立以来，快有五分之一的人在网端查不到信息了。说不定他是哪家的富二代呢。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神秘的天罗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廉施君的表情愈加沉重：“那个天罗人留下了装着希儿的箱子，我让人拿去调查了。虽然他擦掉了所有痕迹，但可以确定这种高级屏蔽箱不是第六星出产的。我悄悄联系了警局里的自己人，发现多年前的星石失窃案里出现过同样的箱子。”
“星石失窃案？”路予悲一脸迷惑。
艾洛丝说道：“我记得那件案子，犯罪手法非常高明。如果传闻是真的，那次的犯罪者是……”
“星河陪审团。”索兰冷冷地说。
这句话让整间病房的气温都似乎降到冰点。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说过这个组织，路家兄妹也不例外。星河陪审团是六星宇宙里游荡着的十二路宇宙海盗之一，是专做盗窃和绑架的犯罪团伙。他们神出鬼没，手法高明，几十年来做下不少大案，六大行星都束手无策。有人说他们的老巢是一艘巨型战舰，也有说是二十多艘分散小型舰，在太空中东躲西藏。跟其他宇宙海盗相比，他们的优点是从不滥杀无辜，据说是因为杀人的价码过高，没人出得起。
“没错。”廉施君说，“如果真的是陪审团，予恕能被救下来真是太幸运了，他们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路予悲有些茫然地说：“为什么陪审团要绑架我妹妹？他们一向是拿钱办事，据说价码极高。这次的雇主难道是……”
“大恒帝国的人。”路予恕平静地说。
“你怎么确定的？”路予悲虽然也有这种预感，但是想听听妹妹的理由。
“首先是希儿。在天罗人出现之前，那些找我麻烦的人都忽略了希儿，不知道她能报警和录影。”路予恕认真起来的样子与其十六岁的真实年龄极不相称，“只有陪审团的人一出手就把希儿屏蔽了，还带着专用的屏蔽箱，可见他充分了解希儿的信息。但是他忽略了我的表。我猜他后来之所以放弃，就是因为发现了我的手表可以发送位置，这不在他们的预料之内。因为手表是廉爷爷刚刚送给我的，他们还不知道。”
众人听得不住点头，特别是卡卡库，一脸钦佩地说：“没错没错，他们那么了解副官却忽略了手表，确实像是你们的地星同胞提供的信息。”
廉施君也同意：“很好，我们暂时就这样认为吧。恒国明面上把你们开除了星籍，暗中却想抓你回去，大概是想逼你父亲现身。这就说得通了。伊弥塔尔和外警那边的动机我会继续追查。眼下最棘手的问题还是陪审团。”
卡卡库愁眉苦脸地说：“如果真是陪审团，那简直糟透了。我听说过一句话，被陪审团盯上的猎物还不如死了算了，因为一生都没法再睡个安稳觉。”
“我也听过这句话。”休点点头，“恐惧才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武器。”
路予恕双手紧紧抓住被子，眼神有些慌乱。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麻烦，头脑再聪明也不可能保持镇定。
索兰突然说道：“我族老人说，陪审团乃天罗人所创，现今仍占多数。天罗人有人脉网，我去查查，或许有盗贼情报。”
“能查到吗？”路予悲眼睛一亮。
索兰的语气有点儿不确定：“天罗人盟会，罗克夏，恒语名‘暗爪’。开荒年代曾为犯罪组织。后经营黑市，最终成为盟会，但还做武器交易、情报买卖。议会也知晓，但比较放任。”
路予恕点点头：“明智的选择。把他们端掉可能会滋生更多隐蔽的黑市，还不如让一个相对知根知底的组织经营。”
索兰微微一愣，因为路予恕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他曾经花了不少时间才理解。
路予悲急切地问道：“这个暗爪盟会和陪审团有来往？”
索兰点点头：“据我所知有，但极少。我会去问。”
艾洛丝有些焦虑：“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保护路予恕小姐。”
“没错。”廉施君接道，“安全起见，予恕最近先不要出门了。我也在家里多添一些安保人员。”
“可是……我不能一直躲着啊。”她摆出一副非常委屈的样子，“我还想……上学呢。”路予悲瞪了妹妹一眼，知道她真正想的是到处疯跑。
“如果只去人多的地方，陪审团就无从下手了吧？”路予悲问道。
廉老人摇摇头：“只要出去，一定会有落单的时候。还是要有人保护才行。”
索兰说道：“有实力的保镖，一人足矣。”
卡卡库补充道：“一个人保护，总比七八个人围住要现实得多。如果陪审团再来，只要像这次一样发出求救，人一多他就会撤退了。”
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艾洛丝发愁地说：“但是这样的保镖去哪找呢？”
一直沉默的休突然说道：“你们可以加入新星籍。”
路予悲有点儿不解地问：“那有什么用？”
艾洛丝解释道：“新星的安全级别是星内公民高于外来者。加入新星籍之后，星内警察就有更大的义务保护你们，应急响应也会更快。虽然不知道他们能出多少力，但肯定比现在强。”
“外警也会有所顾忌。”索兰说道。
“确实如此。”廉施君也面露喜色，“如果加入新星籍的话，我可以试着推荐你们加入我在的盟会星元统合会，能多给你们提供一重保护。至少伊弥塔尔的人我们对付得了，星统会的势力比伊弥塔尔更强。”
“还有第三重保护。”卡卡库也兴奋起来，“军官学院！你加入的话，你妹妹就是军属了，必要的时候可以申请军队的特殊照顾。”
“卡卡库。”艾洛丝有些严厉地说，“你这是乘人之危！”
“你不想让他跟我们一起考核吗？只剩七天了！”卡卡库小声反问，其实每个人都听得到。
索兰用生硬的恒语严肃地说：“参军不是儿戏。路予悲是外来者，还有可能离开，回他的星球。”
“你还回去？”卡卡库看着路予悲，“他们把你除名，还要绑架你妹妹，还有你父亲似乎也有大麻烦对不对？这样你还想回去？”
路予悲的心里有一部分确实幻想着将来有一天风平浪静之后，父亲可以洗清罪名，东山再起，他自己也可以回到恒国，再和梦离共度一生。但是父亲也说过，这是非常非常难的事情，就当作永远都回不去了比较好。卡卡库说的都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路予恕问道：“要加入第六星籍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卡卡库已经从微机上调出了一系列文件，边看边说道：“应该没问题。新星开放度很高，一百多年来一向来者不拒。曾经逃犯都可以随便入籍，现在还是要审查一下。你们年纪小，审查手续比年长者少得多，又刚被地星除籍，最快不到三天就可以入籍。”
路予悲又问廉施君：“您说的星元统合会里应该有很多能人吧？有没有专业的保镖，能保护我妹妹的？”
廉施君想了想：“好像有。我得跟大姐确认一下，她手下有几位文武双全的亲信。我说的大姐是……嗯……以后再慢慢介绍吧。”
休说道：“军官学院的事怎么办，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考核？”他总是能切入重点，也经常导致冷场。这次也不例外。大家都静了下来，一齐盯着路予悲。
“我……”路予悲把纠结写在脸上，“艾洛丝，索兰，卡卡库，休，今天我妹妹能得救，全靠你们的帮忙。光凭这一点，我就应该尽全力帮你们考进军官学院来作为报答。我知道，索兰，你想说不必如此。你看，我已经有点儿了解你了。”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仔细想想，我们家被逼到这一步，实在太悲哀了。我爸爸一生正直，却落得被通缉的下场；我妈妈是科学家，为军事科技部做过不少贡献，却被反科学的人杀害。我姐姐也因为妈妈的死大受打击而离家出走。现在我们两个被开除星籍，穿越半个星系流落到这里，他们居然还派宇宙海盗来绑架我妹妹……我真不明白，我们路家到底做错了什么，竟悲惨到无处容身立足……”
路予恕看着窗外，眼神暗淡，一言不发。
路予悲停下来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说到底，恒国已经不要我们了，我们可以自由选择新家，对不对？”
“是的。”艾洛丝点点头，“第六星很特别，就算是有星籍的人都可以加入。《凯鲁公约》里是这么写的：只要是非战争时期，任何行星、任何星族、任何国家的非公职人员，都欢迎向第六星移民，共建新的家园。”
路予悲感激地点点头，声音也多了分底气：“对我们来说，要么作为外人，在这里苟活一辈子；要么被抓回去，被当成人质逼爸爸现身。我们虽然问心无愧，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蒙冤难雪的人一直都有。我很想让爸爸告诉我该怎么办，但是他不在，我们只能自己拿主意。”
他转头看着路予恕：“你觉得呢？”
路予恕罕见地顺从哥哥：“我听你的。”
路予悲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太了解妹妹了，妹妹早就拿定了主意，只是等着哥哥说出来。他环顾在场的每个人，叹了口气，说道：“十几天前，我们的生活突然被打乱，逃到这里。说实话，我对第六星一直有很大的偏见，以为这里……很糟糕。但是认识了你们，又经过这件事，我必须承认我错了，错得很离谱。”
路予恕默默叹了口气，虽然表面上不同意哥哥的偏见，但在内心深处，她也不遑多让。
“能这么快就扭转思想，抛弃偏见，你也很了不起。”艾洛丝眨了眨金色的眼睛。
最后，路予悲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她也算不上什么好妹妹。但是今天的事让我意识到，我不能失去这个妹妹。爸爸最后也嘱咐我要多疼爱她。所以，为了保护她，也为了我们的未来……我现在看清了，真正卑劣的人，不在我们面前，而在我们身后。他们既然不要我们了，陷害爸爸，还追杀我们，那我们又何必还跪求他们？地星和大恒帝国，从此就只是故乡，仅此而已。”他朝艾洛丝伸出手：“队长，让我们一起去通过那个什么初试吧。”梦离不会因为这个看不起我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