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与满脑子模拟战的哥哥不同，路予恕的好奇心太强，第六星有太多新鲜的东西，她想去的地方太多，实在难以选择先去哪里。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最大的购物区逛逛，看看这里的流行风向，再买几件衣服和饰品，才有底气去探索更多的地方。

第六星的首都诺林市是一个极为多样化的城市，七大星族各有自己的生活区和盟会活动区，而商业区、工业区和娱乐休闲等则混杂在一起。对路予恕来说，每个星族不同的建筑风格、餐饮特色、服饰潮流和社交文化都像是等待被挖掘的宝藏一般。她最想去的其实是位于地下的永夜城，那是摩多尔星的多尔人的地盘。他们是夜行族，有着独特的道德准则和行为方式，一百五十年的时光也没能与其他星族真正融合，充其量只能说是休战共存。在第六星建立之初，其他星族就尊重多尔人的意愿，让他们在地下开辟生活的城市—或者说是把多尔人赶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路予恕虽然想去永夜城，但也暂时不敢，因为多尔人那“独特的道德准则”其实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凶狠好斗，普通人独自进入永夜城与自杀无异。

她戴好希儿出了廉家大门，先享受了一会儿第六星独有的氤氲光雾，鼻腔里充满了淡淡的花草香气。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先在新家附近走一走，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廉施君虽然有钱，但十分低调地在地星住宅区的边缘安家。这里房屋十分稀疏，人口密度也低，大街上经常一眼望去空无一人，来往的车辆也不多。路予恕沿路走了一会儿，路过每一家店都忍不住进去看一看，许多新奇的玩意儿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路过一家蛋糕店时，路予恕像一只小猫一样盯着橱窗里的蛋糕看了好一会儿。这里连蛋糕都与地星明显不同，制作工艺差别巨大，看起来像是一整套塑料玩具，味道则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差别。她正饶有兴致地研究一个墨绿色的塔形蛋糕，突然感觉左耳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希儿已经不在她耳朵上了！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人正发足狂奔，连衣兜帽罩着头，看不到相貌，想必就是他抢走了希儿。这一下大大出乎路予恕的意料，她在地星活了十六年，也没有当街被人抢过东西，怎么第六星竟然如此野蛮？难道路予悲对第六星的偏见很有道理？

她来不及感慨，立刻追了过去，同时大喊：“站住！”好在她的身体素质其实很好，今天又没穿裙子，跑起来不比同龄男生慢。转眼间追出几条街，那个人还在她前方不远处，看动作便知是个男子。

路予恕边追边大声呼喊，可惜路上的行人实在太少，而且多是老年人，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跑过去。天上偶尔过去一辆飞车，也对她毫无回应。那男人也发现路予恕追得很紧，一拐弯钻进小巷。路予恕心里暗暗叫苦，全然陌生的环境，小路宛如迷宫。她咬着牙追进去，说什么也不能把希儿弄丢。智心副官价格不菲是一方面，但更令她不能接受的是，弄丢了希儿的话，以后在哥哥面前还怎么能抬得起头来？不过她也有一定信心，智心副官在这种情况下会自动做出判断，即使不用路予恕下令，希儿也会在第一时间报警，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联系上路予悲了。

“救命！救命！”她没有喊抓小偷，而是选择喊救命，用的还是六星语，这是她从父亲那学来的词语之一。当时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真的能派上用场。

那兜帽男子也大感意外，他本以为路予恕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被抢了东西只会站在原地发呆，或者是跑不了几步就哭着放弃了。没想到他全力奔跑了10分钟，这女孩竟还顽强地紧紧撵在他后面。他也已经气喘吁吁两腿发热，速度也慢下来了。

突然间砰的一声，兜帽男子一头撞上另一个人，被震得退开两步，头脑发昏。那是个高大的摩明人，一身黑衣，身材像座小山，体重至少是他的两倍，被撞之后纹丝不动，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兜帽男子试图挣脱，却发现抓住他的这只手异常有力，怎样也挣脱不开。

“浑蛋，别管闲事！”兜帽男子开口骂道，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话音刚落，摩明人伸腿轻扫他的下盘，同时抓住他肩膀向下一按，利落地把他按在了地上。

路予恕此时已经追了上来，见此情形大为欣慰，暗想外星人看来也懂得见义勇为。

“谢……谢谢！”她停住脚步，弯着腰边喘气边道谢，眼前的摩明人却毫无反应。路予恕这才发现他脸上戴着一整块黑色目镜，宽度过掌，不仅遮住了双眼，连两边的耳朵都遮住了。这种目镜在第六星似乎很流行，但是会让人显得异常冷酷。

让路予恕感觉更加不好的是，另外两个黑衣人出现在她身后，一个是小个子凡星人，一个是胖胖的地星人，而且都戴着同样的黑色目镜，和面前的摩明人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热心市民。

摩明人蹲在地上，一只手按着兜帽男子，另一只手掀开他的帽子。路予恕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小偷竟然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一头黑发，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眼神充满怨毒，形貌戾气颇重。

路予恕正想说什么，忽然发现身后的两名男子已经走到自己两侧，同时出手按住路予恕瘦小的肩膀。那个凡星人比路予恕还矮一些，但手臂相当有力。

“等等，你们干什么？”路予恕有点儿糊涂了，“是他抢走我的东西，你们别碰我！救命！”她努力晃动身体，却比那个少年还要无助。

“路予恕小姐，请你配合一点，跟我们走一趟。”抓住他右肩的地星胖子开口说道。路予恕心里凉了半截。他们竟然知道她的名字，原来是冲自己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见义勇为。

“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同时迅速判断局势。这个地星胖子像是三个人里的头目，摩明人和凡星人是他的手下。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胖子说道，恒语颇为标准，“只要你听话，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路予恕自负一向聪慧过人，没想到刚到这个星球一天的时间就两次遇到靠头脑难以解决的麻烦。她既猜不出这三个人的来头，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而且三个大男人的力量胜她十倍，在这种情况下她的高智商毫无用武之地。他们身处一块较为偏僻阴暗的空地，既隐蔽又安静，不太可能有路人经过。眼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暂且听他们的，假装顺从地拖延时间。希儿应该已经报警了，警察肯定已经有所动作。路予悲呢，是不是也被抓住了？她打心眼里希望大蠢蛋不要做什么傻事。

“好，我跟你们走。”路予恕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小偷，希儿还在他身上藏着，“他呢？”

“放了我！”少年也用恒语喊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三个黑衣人用六星语叽里咕噜地讨论了一番，路予恕从没像现在这么后悔没有跟爸爸好好学六星语，只能勉强听懂几个词。他们似乎认识这个小偷，他父亲似乎也是个大人物。他们不想节外生枝，但也不想放走他。地星胖子又用电耳向什么人请示了一番，大概是他的上级。

最后，胖子用恒语问少年：“你刚才从她身上抢了什么东西？”

少年恶狠狠地瞪了路予恕一眼，似乎想要交出希儿，以报复路予恕把他卷进这件麻烦事里。路予恕则暗暗祈祷这个年轻的小偷有点儿头脑，不要说实话。如果希儿被这三人搜了去，自己最后的希望也就化为了泡影，对小偷来说也是一样。

“这个东西。”少年从兜里掏出一个普通的电耳，不甘心地说，“我一直靠倒卖这个挣钱。”

胖子拿起电耳看了看，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凡星人在旁边说：“这小子确实是偷电耳的惯犯，还想卖给我来着。”

胖子再无怀疑，冷笑了一声：“哼，你老子那么有钱，你却偷这种不值钱的玩意，丢人显眼。”说完把电耳扔在地上，一脚踩碎了。

路予恕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小偷还算有点儿头脑。只要希儿还在，警察就一定能跟着希儿的信号找到自己。如果路予悲没被抓住的话，应该也会有所动作。但那个大蠢蛋可不要一个人冒冒失失地跑来啊！

三个黑衣人把小偷和路予恕塞进一辆宽大的飞车里，然后堂而皇之地开上空中道路。飞车自动驾驶，地星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型震击枪，警觉地观察着车子四周。

三个人又用六星语聊了起来，路予恕半听半猜，听出了大恒帝国、龙吟阁、龙吟四杰甚至路高阙等词，似乎在说她的事。此外还反复提到一个第六星盟会，似乎叫星什么会，还提到了战争即将到来。

忽然，他们头顶传来越来越响的轰鸣声。地星人打开飞车的天窗，发现竟是一架中型低空飞机飞过他们上方。

“警察？”凡星人惊道，“是冲我们来的！”

摩明人则说道：“是外警的徽章。恐怕是‘尸狼’也闻着味了。”路予恕听说警察来了，眼睛里顿时有了希望的神采。

“厄姆？”地星人也慌了，急忙用电耳联系上司，却发现通信已经失灵，“他们开了屏蔽场！”这是犯罪者和警察行动前通常采用的手段，通信越来越发达，反通信的手段也随之升级。

低空飞机飞到他们前方开始下降，目标是一座矮楼的楼顶，同时向他们的飞车打出信号，示意他们的飞车也要跟着降落。三人显然不敢在星际警察面前耍花样，乖乖地降落到飞机后面。

地星胖子用六星语对两名手下交代了几句，两人齐声答应。

一个便装男子从前面的低空飞机上下来，右眼戴着白色目镜，左眼闪烁着傲慢的光芒。他身后跟着两个手下，都穿着便装，但一看便知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云景组长？”三个黑衣人下了飞车，胖子用六星语恭敬地说，“是您啊，厄姆组长也来了吗？”

“这种小事不用组长出马。”名叫云景的男子是星际警局一组的副组长，组长厄姆外号“尸狼”，是第六星赫赫有名的人物，“你们车上好像还有别人吧？”

胖子瞥了一眼后座的路予恕，知道云景是在明知故问，只好面露难色，尽量拖延时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请这位小妹妹去喝茶而已。旁边那个小弟是计划之外的。”

“我看你们还是跟我一起回局里喝茶吧。”云景半仰着头，用鼻孔看着三人，“看在你们盟主的面子上，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但是你们也不要自找麻烦，可明白？”

“这是……组长的意思？”

“废话，还能是你的意思？”

“明白。”胖子头上冒汗，知道星际警局要的是路予恕，逼他们三个一起去是为了不走漏风声。星际警察向来不好惹，眼前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过不了，于是示意两名手下把少年和路予恕带下车。

路予恕一下车便朝云景大喊救命，但云景哈哈大笑，脸上尽是鄙夷和嘲弄的神情。路予恕心里一凉，知道这个所谓的星际警察恐怕不是来搭救自己的。她脑子一转便想到，这是两伙不同阵营的人在抢自己，而且明显后来者更强，现在的情况也许更危险了。难道这就是希儿呼叫来的第六星的警察？这是个什么样的不法之地啊，又被路予悲说中了？

云景的低空飞机多了五个人，还有富余的座位。起飞后，三个黑衣人交出震击枪，又交出电耳，云景这才解除了通信屏蔽，然后用自己的电耳接通了组长，用六星语说道：“一切顺利，把他们全带上了，对，没有引起多余的注意。”路予恕能听懂一部分，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是，是，小女孩没什么大碍。什么？智心副官？”

云景看了看路予恕的两侧耳朵，又伸手过来摸了摸，确认没有副官，随即转头厉声问地星胖子：“她的副官呢？你们敢跟我耍花样？”

胖子吓得直冒汗：“什么副官，我们没看到啊，她藏在身上了？啊，难道是这小子……”

众人一起转头盯着小偷，少年此时全无凶狠和戾气，看起来都快哭了，只好拿出希儿：“我……我不小心捡到的。”

路予恕暗暗叫苦，希儿看来要保不住了。

云景一把抢过希儿，脸色凝重地对自己的电耳说：“确实是智心副官，恐怕一直在发定位，而且内警那边应该也……喂？老大？”

他敲了敲已经没反应的电耳，然后突然醒悟：“通信屏蔽！谁干的？”

“我。”一个尖锐的嗓音从他们头顶传来。几人猛地抬头，飞机顶部的天窗突然碎裂，玻璃簌簌掉落。一个黑色的身影张开双翼，遮住了阳光。

“天罗人？”此时的云景就像刚才的胖子一样惊慌，“你想干什么！”

“救命！救命！”路予恕又用六星语喊，猜测这个天罗人可能是真的警察。

“把女孩和副官交给我，放你们活路。”天罗人没有理会路予恕，黄色的圆眼睛紧盯着云景。

“敢威胁警察？”云景打开左臂上的粒子盾，随时准备开战。

天罗人嘎嘎笑了几声，说道：“区区粒子和波雾，只能防住懦夫的武器，可防得住天罗人的利爪？”说罢突然从天窗中跳下，迅捷无比地踢开云景的枪，顺势把他踩在舱板上，左翼从他手中抢过希儿，右爪踢开冲上来的摩明黑衣人。最后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子，把希儿装了进去，盖上了盖子。这几下迅捷无比，极其干脆利落，毫无多余的动作。云景和摩明人挨了这两下，伤口血流如注，已经失去了反击的能力。面对如此凶悍的敌人，机舱里的几个人根本无力与之对抗。

“星河陪审团不做无谓杀戮，感谢你们各自的神灵吧。”天罗人傲然说道。

听到“星河陪审团”五个字，他们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也消失了，连云景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有路予恕没听清，她缩在后排，正想问天罗人为什么把希儿装进箱子，突然眼前一花，天罗人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她刚意识到不妙，只感到脖子左侧微微一痛，再看天罗人正把一个细细的针筒收回胸前口袋。她想大声叫喊，却发不出声音，意识也渐渐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祈祷哥哥能活下去。

天罗人突然后退一大步，转身用另一只巨爪猛地踢中控制台，锋利的巨爪划开金属。机身的稳定系统被破坏，开始不受控制地下降。云景等人大声惊呼，再看那个天罗人已经飞出天窗，两只爪子抓着昏睡的路予恕瘦小的身躯。如果路予恕此时没有睡着，恐怕也会吓得昏厥。

飞机失控向前俯冲，好在前方是一大片低矮的摩多尔幽灵蔓草田。天罗人似乎是看准了时机才出手的，料定飞机会落进草田里。他们也许会受些伤，但应无性命之忧。

此处是一片农业种植区，几乎完全机械自动化，没有人注意到空中的这场战斗。天罗人在空中掉转方向，飞出一段距离后迅速降落到地面，关闭了他随身携带的屏蔽设备，任务的第一步已经完成。虽然比想象中多费了一番工夫，但大体还在计划之内。接下来就是带着路予恕逃离诺林市了，这一步会更难。他召唤来自己的飞车，把路予恕放进车里，驱车飞往天罗人的贸易区，那里有上级接应他出城。

过了好一会儿，微机轻轻振动，他接通电耳，用天罗语说道：“是我，猎物还挺抢手。先是个小偷，然后是伊弥塔尔，之后外警也来了。我抢过了任务目标，打了昏睡针，现在在路上。”

对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也被人盯上了。”

“什么？”天罗人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四周和天上，“谁？”

“副官报了警，还通知了她哥哥。她哥哥好像刚认识了一批朋友，正在全力围剿你。”

“副官我已经屏蔽了，现在又开车飞了这么远，他们追踪不到我。”

“我正在监听他们的线路。”那个声音说，“他们刚刚提到了手表。”

天罗人心里一惊，回头看路予恕，左腕果然戴着一块做工精致的表。“卡兰德的高端货，有定位功能。是我粗心了。”他用天罗语骂了一句粗口。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解决。

他摘下路予恕的表，从车窗扔了出去，然后继续通过电耳和对面的人对话：“情况不妙，你说怎么办。”

“一队天罗人正从空中逼近你现在的位置，还有不少芒格人开飞车包抄，警察也已经把守了交通要道。”

“怎么会这么厉害？”他观察四周，这里是天罗人商业区，房树稀疏，相当冷清，难以藏身。

“他哥哥不知从哪找到一批帮手，有个号召力很强的天罗人，还有个幻星人指挥调度，再加上一个数据专家配合分析。”

“据我所知，你也是数据行家。”

“没错，以我的计算，你带着女孩大概率逃不掉。留下她，你自己装作平民，还跑得掉。”

天罗人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相信他的判断：“好，那我先带走副官。”

“不，只带走副官没用，干脆也留下吧。我已经想到了另一个方案，把副官留给他们反而比较好办。你撤退吧。”

天罗人果断地停下飞车，把路予恕和装着希儿的箱子抱下车，留在街角的阴影处，再开动飞车在周围兜了个圈子。2分钟后，寻找路予恕的各路人马纷纷抵达。神秘的天罗人也混入其中，随后趁没人注意时悄悄离开。

过了不知多久，路予恕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哥哥近在眼前，他们似乎是在一辆疾驰的飞车上。

“你找到我啦……哥……”路予恕几年来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声音十分虚弱。

路予悲把妹妹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泪光：“没事了，予恕。”他也是很久没有这样叫她了，“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ea6CNigIQt7/tuLt16eJscez/RMMs36YOP4NhmDvgxcnQUPKG9PjIyAfAo3E59n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