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认为《飘》这部小说所描绘的南方比任何其他小说都更为清晰而深刻。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在我成长时期,我家里几乎没有什么书,唯一两本摆在陈列架上供客人翻阅的书是《圣经》和《飘》,而且这两本书没有特别的重要和次要之分。我小时候我母亲买过许多小说,大多是用来作为礼物送人或者替换她经常读的小说,所以她手里基本上没有什么经年不换的藏书。即使在今天,南方白人读起《飘》这部小说时,都很难不联想起当年那艰难复杂且饱受煎熬的南方,脑海中无不闪现出那一幕幕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萧条景象。他们一代又一代人生活在艰苦的岁月中,饱尝着失败和苦涩的滋味长大,仿佛现在,他们的嘴里仍有枪械上金属烤蓝的味道。玛格丽特·米切尔完美地捕捉到了一种无可挽回的失落和无力感,仿佛亚瑟王的卡梅洛特宫殿被入侵者无情践踏和破坏后,到处充满了绝望和窒息,一切皆如死水一般死气沉沉。本书前几章中提到的塔拉,是南方乌托邦的镜像。如果南方的热血青年能够遏止住想要退出联邦的冲动,没有开枪攻击萨姆特堡,也许在十二橡树举办的聚会还会一直继续下去。南方作为一个被占领的邦联,构成了这部小说并不中立的核心。这是一部以南方人的视角和态度而撰写的《伊利亚特》
,整部史诗般的小说充满了南方重建的耻辱;这是一首陨落消亡且无力回天的特洛伊之歌,当南方女人的儿子和丈夫们为了他们口中所谓的南方大业奔赴战场,并带着满身的伤痕回来时,当最后的战斗呐喊声响起时,留在家园的南方女人们不得不将支离破碎的社会碎片捡起,艰难拼凑,并低声唱起这首特洛伊之歌;这是一个关于战争的故事,讲述者是那些在家园被占领许久之后,依然坚信她们并没有失去家园,并拒绝承认失败的南方女人们。在玛格丽特·米切尔看来,南北战争摧毁了一片无比宁静舒适的乐土,同时也摧毁了高尚而荣耀的骑士精神和优雅有礼的社会文明。对于像我母亲这样的南方人来说,《飘》不仅仅是一本小说,而是一个答案、一个朝北方人举起的拳头、一首勇于反抗的颂歌。如果南方人无法在战场上击败北方佬,那么在上帝的保佑下,一个南方女人会从耻辱的灰烬中崛起,比敌人以及所有歌颂联邦的历史学家和小说家写出更具震撼力量的伟大作品。《飘》这部小说出版于1936年,至今仍被看作是反联邦的最后一次伟大胜利。对于任何曾经输掉过战争的国家,这本小说将长期成为他们最欣赏和喜爱的杰作。迄今为止,它是我们共和国有史以来出版过的最成功的小说。
《飘》是一部充满争议性的小说,也是一部华丽宏伟的巨著。即使在出版当年,玛格丽特·米切尔凭借这部小说获得了普利策奖,也引来了不少大名鼎鼎的文学评论家的批评,其中包括马尔科姆·考利和伯纳德·德·沃托。他们强烈抨击这部小说的艺术性和政治性,并且这种批评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今天。他们批评玛格丽特·米切尔过分偏护南方,从未有人对南方种植园如此毫不妥协地辩护,并维护其冷酷的正义;南方在阿波马托克斯法庭投降后,也从未有人对投降认输的一方予以绝对坚定的信任。在这部小说里,作者在叙事中所表达的道德立场十分坚定而明确,并且打破固有的传统,与南部邦联的信条和理念相一致。这本小说与哈丽特·比彻·斯托的《汤姆叔叔的小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玛格丽特·米切尔曾数次对斯托在其小说中描写的猎犬浮冰上追捕逃跑的奴隶这一场景表示嘲讽。
玛格丽特·米切尔将南部邦联描绘成天堂,是遭受痛苦和流放的夏娃恋恋不舍回望着的被毁的伊甸园,回望一眼便让人内心无比失落,黯然神伤。如果每个国家都在文学的阳光下将自己保护起来,确保自己的安稳,那么玛格丽特·米切尔则承担起代表南方邦联化身复仇天使的任务。关于南北战争的小说有数百部都不止,但《飘》就像一座方尖碑,傲然矗立在美国文学史的正中央,给我们所有人都投下了不安的阴影。整部小说都弥漫着一股芬芳甜美的气息,而浪漫总是会导致羞辱和失败。数以百万计的南方人哀叹南方军队的惨败,但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和才华将这种哀歌般的陨落和消亡寄托在一个美国南方女人斯嘉丽·奥哈拉白嫩的肩膀上,因为她有着像野草一样顽强的生命力,像蜘蛛一样无论多艰苦的环境都能生存下去,她是沉着坚定、魅力四射且打不垮压不倒的美国女英雄。
《飘》这部小说中,有对战争的描述,有史诗般的浪漫,有社会风俗的幽默,有痛苦的哀叹,有发自内心的痛哭和呐喊,也有对主人公——一位可爱迷人又诡计多端、不择手段的南方女性长久而冷酷的审视。全书共六十三章,叙事结构沉稳、文字优美,故事内容跌宕起伏。玛格丽特·米切尔犹如一位出色的剧作家,小说中所有的对话都精妙绝伦。整本书中数百个人物穿插于各种故事场景之中,多而不乱,且每个人都个性鲜明而独特,令读者读起来丝毫不感到吃力或困惑,足以证明作者的功力匪浅。米切尔笔下的所有主要人物都被勾勒得轮廓清晰,形象鲜明,每个人的性格和形象都能深深印刻在读者的脑海中,永远难忘。她生来就是个杰出的小说家,但像她这样的作家罕见而稀有,因为她就像烟花一样只在美国的大地上绽放过一次,闪耀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却转瞬即逝,只在一部小说的狭小意识缝隙中迸发出作者的声音。
玛格丽特·米切尔演唱了一曲自己创作的赞歌,歌颂了一个充满骄傲又饱受战争蹂躏的南方,她的歌声充满歌剧般的激荡、圣经般的隽永和史诗般的宏伟。她的天赋在于对事件发生地点、事件焦点以及女主人公的选择。她没有把故事放在葛底斯堡、维克斯堡、奔牛河和安提塔姆等大规模战役的战场,而是把南北战争放在了斯嘉丽·奥哈拉的客厅里。当梅兰妮·威尔克斯临产分娩时,北方军队的大炮轰炸声在桃树溪外响起;当斯嘉丽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时,亚特兰大整座城市陷入一片火海,她沿着桃树街一路奔逃,周围熟悉的一切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小说以塔拉庄园开始,又以塔拉庄园结束,而斯嘉丽本人则代表了战争给所有南方人带来的难以想象的变化。战争所引发的深仇大恨在战后重建的几年里才真正深入人心,并体现在所有南方女性的身上。南方女人们成了唯一亲眼目睹战争,且亲身经历过战火,最了解战争残酷真相的美国女性。她们跟那些在弗吉尼亚和田纳西前线作战的士兵一样每天忍饥挨饿。当前线的男人们连续四个作物生长季都没能回家时,女人们就开始挨饿了。而当战争结束时,饥饿早已司空见惯。钱瑟勒斯维尔、富兰克林和怀尔德尼斯等战场的战士们似乎在硝烟弥漫、血流成河的战场上留下了愤怒的痕迹,这些战役的名字也在口口相传的转述中变得神圣起来。但是,被迫忍受战争的蹂躏,并活在战败屈辱中的南方女人们不得不在自己的心里建造粮仓,以储存战争及战后所累积起来的愤怒毒素。在南方,每个人都深切感受到战争的残酷,而战后和平时期里,南方女人们唯一保留下来的是斯嘉丽·奥哈拉对她们所失去的一切在脑海中的清晰记忆。
通过对斯嘉丽·奥哈拉和瑞特·巴特勒的描写,米切尔成功地创造了继罗密欧和朱丽叶之后,英语文学作品中最著名的一对恋人。斯嘉丽的形象在本书的第一句话里就鲜活地展现了出来,并在之后的一千多页中占据着叙事的中心位置。她是个美妙绝伦、令人着迷且独一无二的小说人物。整部小说里,对于她的描写没有一句是枯燥无味的。她身上最令人着迷的是她总是无法控制地以自我为中心,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人们甚至觉得她比安娜·卡列尼娜、麦克白夫人以及田纳西·威廉姆斯
笔下的任何女性角色都更鲜活生动、富有魅力。在第一章中,斯嘉丽浑身都天性使然地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漂亮活泼、众星捧月,又带着些轻佻的快乐和雀跃。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她性格中那明亮光彩也逐渐变得黯淡。她是南方的女儿,南方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但战争摧毁了她出生长大的这片乐园,逼得她一次次站起来迎接一个又一个挑战。塔拉赋予了她迷人的魅力,但战争让她变成了斯嘉丽·奥哈拉。
瑞特·巴特勒那种愤世嫉俗和玩世不恭的性格着实令人惊叹。全书中他那黑心又无耻的幽默引起了读者的强烈震撼和共鸣。无数人就南方事业和南方的生活方式而高谈阔论,但只有他有一双洞悉一切的清澈眼眸,心中澄明如镜。他是新南方人首位代言人,在旧秩序陨落后留下的混乱中崛起。然而,整部小说里,只有他的性格弧线变化得最为强烈。他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来嘲讽南方爱国主义者的幼稚和不切实际,但当南方军队败局已定时,他却毅然从军,加入了邦联军队。当南方贸易路线被封锁时,瑞特·巴特勒依靠非法走私物资、囤积倒卖粮食和资助妓女开妓院而获得巨额利润。实际上,他却是世上最温柔的父亲、最甘于牺牲自我的朋友,也是最热情如火的爱人。整本书中,瑞特表面上散发着霸气硬朗的男子气概,然而暗里却有一颗受伤的心,这恰恰暗示了残酷的战争给南方带来的许多伤害和破坏是无形的。瑞特最大的缺点就是犯了一个可怕且令人兴奋的错误——他爱上了斯嘉丽·奥哈拉。
斯嘉丽和瑞特都是南方人的完美代表,他们在被占领的家园废墟中蓬勃发展。他们都与占领军有过合作,都是秉承着实用主义以及不屑于名声和荣誉而发财致富的。通过瑞特和斯嘉丽你能清楚地知道南方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而阿什利·威尔克斯和梅兰妮·汉密尔顿能让你知道南方曾经是什么样子,而曾经的南方已经一去不返了。瑞德和斯嘉丽的实用主义使他们成为亚特兰大的精神支柱。亚特兰大在浴火中重生,是南方第一个爱上喧嚣热闹和繁荣进步的城市。亚特兰大的熊熊大火使这座城市更加缺乏历史的根基,使其不像查尔斯顿,而更像代顿
。瑞特和斯嘉丽头脑精明,擅长做生意,精打细算,懂得审时度势,未雨绸缪,并且作出决定后就放手去做,绝不回头。这些都是他们馈赠给这座重生城市的珍贵礼物。
* * *
我非常感谢《飘》这部小说,它对我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我之所以成为一名小说家,就是因为《飘》这本书,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因为我母亲把我培养成了一名具有鲜明“南方风格”的小说家。之所以强调“南方”这个词,是因为我母亲在亚特兰大出生长大,在她年轻的时候,是《飘》启迪了她的心灵,在她的心里燃起了一把希望之火。而这把火在她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的青春岁月中从未熄灭。我至今仍然在想,如果她当初用福克纳、普鲁斯特或者乔伊斯的作品来给我启蒙,我的语言风格跟现在相比会有什么不同。但我的母亲当年是一个初到城市的乡下女孩,自他们这一代人起便不再过着自给自足且辛苦的农耕生活,当《飘》如重炮一般攻进亚特兰大,与历史本身的判断宣战时,她的阅读热情因这本小说而被点燃,她的观念和看法也被这本小说而塑造和影响。
当我母亲讲述《飘》这部小说的出版,在这座城市掀起的反响时,我第一次领悟到文学竟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当然,《飘》改变了我的母亲,也永远地改变了她原本的生活。我五岁的时候,她大声地给我读这本小说,这种潜移默化的引导,令我在这部具有影响力的小说中学到了我人生中关于文学的第一课。这部小说里的每一句话我都滚瓜烂熟,因为我母亲每年都会给我重读这本书。小时候我会把《飘》里面的词句做成金箔书签,夹在随身携带的《凯尔经》书页里。时至今日,每次我闭上眼睛,仿佛仍能听到母亲用她读《创世记》时那种虔诚的声音为我朗读这本小说。小时候,她开车送我去圣心学校时,汽车沿桃树街向南行驶,她会指给我看南方军和北方军激烈交战的地方。她还带我去勒夫大剧院外面,告诉我根据《飘》改编的电影《乱世佳人》在亚特兰大首映当晚,她就站在等候在门口的人群中,看到克拉克·盖博、费雯·丽和玛格丽特·米切尔走进大剧院时,人们向他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虽然当时她买不起电影票,但她认为当晚站在人群中是她对这本书最起码的敬意和支持。我们一起去奥克兰公墓祭拜玛格丽特·米切尔,我母亲会在她的墓碑旁念许多遍《玫瑰经》,然后骄傲地说,这位小说家是虔诚的爱尔兰裔罗马天主教徒。周末,她会开车送我去石头山,参观那块在突起的巨大花岗岩中央只雕刻了一半的南方将军雕像。然后带我去肯尼索山和桃树溪,按照玛格丽特·米切尔在书中的描写,告诉我亚特兰大战役的经过。在这一系列的言传身教和实地探索过程中,我的母亲教育我要对威廉·特库姆塞·谢尔曼恨之入骨,因此我骨子里对此人充满深深的痛恨。他是北方军的将军,也是邪恶的化身,因为他烧毁了我出生的这座美丽城市。1949年,玛格丽特·米切尔被一辆出租车撞倒,我母亲则带我去了她出事故的那个地方,然后指着远处五角场方向的天际线,对我说:“你能想象如果谢尔曼从没来过这世上,亚特兰大会有多美吗?”
但是这部小说里的故事对我母亲的影响远不只在文学上。我认为我的母亲弗朗西斯·多萝西·佩克的一生都是以斯嘉丽·奥哈拉为榜样的。在我看来,这部小说就是个舒适的国度,因为我母亲把这本书当作了一本礼仪手册,将书中的角色套在亲戚和表亲的身上,而不单单将其视为作家笔下虚构的人物。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全家人都套在小说里那个虚构的背景下。我的母亲就是斯嘉丽小姐,她活泼任性而又充满感性,聪明漂亮,又透着恰到好处的叛逆和挑逗。我的父亲,是一名海军陆战队战斗机飞行员,他从航空母舰甲板上起起落落,向隔着大半个世界的朝鲜投掷凝固汽油弹,因此扮演招摇又愤世嫉俗的瑞特·巴特勒再合适不过。我妈妈在准备晚餐时告诉我,我的海伦阿姨和梅兰妮·威尔克斯几乎一模一样,而我的伊芙琳阿姨言行举止跟苏埃伦很像。我的叔叔詹姆斯可以扮演查尔斯·汉密尔顿,而我的另一个叔叔罗斯可以充当弗兰克·肯尼迪。我母亲能够将我们的生活与《飘》中虚构的世界精准对应,在她搅拌奶油玉米粥的工夫,脑子里就把一切都构想好了。她读完《飘》这部小说后,小说里的世界就深深地印刻在她心里,犹如一盏永远可以信赖的明灯,为她在黑暗中照亮方向。
即使我是个年轻而瘦弱的小伙子,也能从她对小说的解读中获得不少领悟。她会因为小说而与我父亲产生争论,有一个话题经常被提起——我妈妈经常对我说:“不管女孩们怎么说,她们宁愿嫁给像阿什利·威尔克斯这样的男人,也不愿嫁给瑞特·巴特勒。”
“我讨厌阿什利·威尔克斯。”我父亲说。我们家的人并没有多高的文学造诣和水平对文学作品进行评论。至今我仍然不相信我父亲读过这本被我母亲奉为神圣的小说。“如果现实中有这种男人的话,肯定是个娘娘腔。当然,跟我相比,瑞特·巴特勒也够娘的。”
我妈妈总会嗤之以鼻地对我说:“你爸爸是芝加哥人,他甚至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飘》让我的母亲和许多像她一样的人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她盛赞这本小说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文学作品,甚至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经历了残酷得难以想象的战争和屈辱的被占领之后,这本小说使南方重拾了往日的荣誉。我遇到过许多人,他们批评我母亲的小说品味,但无论怎样,这就是我的母亲,而我本人也是这种品味的继承者。我母亲千疮百孔的童年令她的自我意识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无法弥补的伤害。我认为正是斯嘉丽·奥哈拉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并获得了自我认同感。我母亲的家庭在大萧条期间遭受了许多的痛苦和磨难,但斯嘉丽告诉我们,一个人也许会挨饿甚至绝望,但绝不会崩溃,也不会无路可走,因为无论怎样,你还有坚强的意志,只要有了它,你就绝对不会不战而降。当斯嘉丽在塔拉荒芜的花园里四处寻找萝卜时,她向上帝发誓,她再也不会挨饿,而此时的她是在为胡佛时代遭受饥饿和恐惧的每一个美国人发声。正是这位斯嘉丽,让像我母亲这样的南方女人对女性自身的潜在魅力和秘密有了新的认识和领悟,而在这个女性进步最慢的地区,这一点并不是显而易见的。《飘》以一位女性的视角详细讲述了一个坍塌陨落的社会的故事。这位女性证明了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在一个充满战争的世界生存下来,足以对抗一支占领军队,足以配得上每一个被她吸引、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很少有女主人公像斯嘉丽·奥哈拉这样不守礼教和道德规范,行事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在这部长篇小说中,斯嘉丽一直站在舞台的中央,她的一言一行皆是全书的焦点。
每当米高梅再次上映电影版的《飘》时,我母亲都会怀着虔诚的期待,带着所有的孩子去当地的影院观看。我记得电影一开始,我母亲就会立刻被充满南方独特魅力的气息所吸引,并沉浸其中,仿佛在参与一场神圣而又神秘的仪式。而当塔拉的主题曲开始响起时,她会跟着一起哼唱,每当有惹人伤心的场景,她都会黯然落泪。我会观察我母亲看着她心中的女主人公斯嘉丽·奥哈拉时的神情。当斯嘉丽对阿什利、对瑞特、对梅兰妮和那个亵渎塔拉圣所的北方佬闯入者说话时,我母亲也会跟着电影里的女主角一起念着同样的台词。我会不由得心想——当然现在也这么想:我母亲和斯嘉丽·奥哈拉一样漂亮,她完全以这本小说虚构的人物为原型塑造自己,并且这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和对女主人公的敬意。我不知道剧院里的其他人是否能看到,但在我看来,是再明显不过了——这部电影是属于我母亲的,是这本小说令她重新发现了自己,并重新唤起了她少女时代失去的最深切的梦想。电影版的《飘》就像这部小说一样,是我母亲退休后的礼拜堂,令她可以一次又一次体验文学艺术对精神的洗涤和升华,令她的内心永远焕发活力和生机。
然而,作为一部艺术作品,《飘》一直以来都受人质疑。从一开始,这部小说就遭到了美国一些优秀评论家的猛烈抨击。这是一部充满狄更斯式力量的小说。在《尤利西斯》
所开创的时代开始之后,《飘》也横空出世。这部有力维护南方邦联的小说出版三年之后,德军装甲师的滚滚铁蹄越过了波兰边境。在玛格丽特·米切尔建构的完美社会中,奴隶制是萨姆特堡战斗之前,南方社会团结和谐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一个黑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愿意读这本书,并为这段历史的消亡和远去而感到遗憾。在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
中,三K党同样被浪漫和理想化,影片中的三K党们仿佛综合了麋鹿俱乐部
成员和男子马术协会会员的所有优点。自由派评论家从一开始就厌弃这部小说,然后眼看着它成为美国历史上最畅销的小说。这本书本身的缺陷可能注定了它会受人诟病,但在斯嘉丽和瑞特的号召和带领下,被载入了文学的史册。
文学往往对失败的事业宽容心软。因为失败会导致悲剧和怀旧感伤,而这些都是胜利者所不屑一顾的。但历史几乎会原谅任何事情,除非恶行被付之于文字,昭告天下。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飘》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人,引得无数人对其顶礼膜拜,但不可否认的是,没人能忽视人们对这本小说的喜爱和热情。由于读者们对这部小说推崇备至,因此也降低了它作为一部文学艺术作品的声誉。人们崇尚民主,因为民主代表人民的意愿,但当学者们为那些所谓国家文学经典作品大力宣传时,民主反倒起了反作用。不过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评论家之后,《飘》依然闻名于世,屹立不倒,并且今后也将流芳百世,冷眼看着未来一批又一批的评论家被埋葬。
《飘》之所以大获成功,是因为它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魔力。在这种魔力的作用下,纯粹的讲述故事的艺术超越了故事性本身,成功地向所有人解释了这部小说是如何走进每个读者心里的。从没有一个读者或作家能够知晓为什么真正能印刻在人们心里的小说寥寥无几。这种魔力本身包含了许多玄妙的奥秘,当一个优美而伤感的故事以清晰而独特的语调,发出时代的声音,并迎合了时代精神所需要的渴望和要求时,这种神奇且无与伦比的魔力便会产生作用。我知道没有任何一本长达千页的书能让我读得如此迅速,又倍感酣畅淋漓,心中愉悦。小说中的人物塑造得有血有肉,几乎完美无缺,故事的发展也流畅紧凑,内容跌宕起伏,仿佛每个人的命运都以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向前推进着。这部小说会让你沉浸在阅读本身的无限愉悦和乐趣之中,所有的感官都被小说中的情节牵引着。也许你对南北战争及战后的情况不够了解,没有任何感觉。但读了《飘》这本小说,无法自拔地迷失在喧嚣而汹涌的故事中时,你会对小说中人物的遭遇和命运产生共鸣,感同身受。这本小说抓住了美国人以及全世界人的心,很少有小说能做到这一点,今后也很难有与其比肩者。它一次又一次证明,没有什么比阅读本身更充实、更有意义、更富有激情的了。阅读书籍仍是开启梦想、体验感官愉悦和感受人生乐趣的最佳方式。
《飘》是一本并不完美的小说,但时至今日,它依然让人割舍不下。这部小说仍在熠熠生辉,散发着充满活力的耀眼光芒。当美国南北双方战争开始向塔拉逼近时,斯嘉丽·奥哈拉还在为十二橡树举办的聚会忙着试穿衣服,而美国文学则在斯嘉丽的试衣间外紧张而悄悄地徘徊着。
帕特·康罗伊
主要人物
斯嘉丽·奥哈拉 / Scarlett O’Hara / 女主人公
瑞特·巴特勒 / Rhett Butler / 男主人公
(以下按照姓氏英文首字母排列)
威尔·本廷 / Will Benteen / 斯嘉丽的妹夫
邦妮·巴特勒 / Bonnie Butler / 斯嘉丽和瑞特的女儿
迪尔茜 / Dilcey / 波克的妻子
查尔斯·汉密尔顿 / Charles Hamilton / 斯嘉丽的第一任丈夫
亨利·汉密尔顿 / Henry Hamilton / 斯嘉丽的叔叔
梅兰妮·汉密尔顿 / Melanie Hamilton / 斯嘉丽的好友
皮蒂帕特·汉密尔顿 / Pittypat Hamilton / 斯嘉丽的姑妈
韦德·汉密尔顿 / Wade Hamilton / 斯嘉丽和查尔斯的儿子
埃拉·肯尼迪 / Ella Kennedy / 斯嘉丽和弗兰克的女儿
弗兰克·肯尼迪 / Frank Kennedy / 斯嘉丽的第二任丈夫
嬷嬷 / Mammy / 斯嘉丽的嬷嬷
卡琳·奥哈拉 / Carreen O’Hara / 斯嘉丽的妹妹
埃伦·奥哈拉 / Ellen O’Hara / 斯嘉丽的母亲
杰拉尔德·奥哈拉 / Gerald O’Hara / 斯嘉丽的父亲
苏埃伦·奥哈拉 / Suellen O’Hara / 斯嘉丽的妹妹
彼得大叔 / Uncle Peter / 汉密尔顿家的黑奴
波克 / Pork / 塔拉的男管家
普利茜 / Prissy / 波克的女儿
大个子山姆 / Big Sam / 塔拉的黑奴
贝尔·沃特林 / Belle Watling / 妓院老板
乔纳斯·威尔克森 / Jonas Wilkerson / 塔拉的监工
阿什利·威尔克斯 / Ashley Wilkes / 斯嘉丽的爱慕对象
茵迪娅·威尔克斯 / India Wilkes / 阿什利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