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时刻拷问着每个人。根据考证,今天的重庆人,多数是“湖广填四川”移民的后裔,根在湖北“麻城孝感乡”。
历史的篇章翻到21世纪,位于中国大西南的重庆,虽有群山阻隔,但昔日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已被畅通的巴渝立体通衢所替代。
同样严肃而深沉的历史追问,也成了每个巴渝人挥之不去的心结和疑问:我是谁,我来自哪里?
在历史的今天,这个问题演变成了“寻根”热潮。重庆湖广会馆中的“湖广填四川”移民博物馆,已然成了查询乡关在何处的好去处。
中国人对根的情意真挚而绵长,“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对祖籍地的怀念体现在博物馆二楼展厅中一本本族谱、一本本县志上。
“从清代初期到中期,以‘湖广填四川’为代表,遍及中国十几个省向四川的历史大移民,真正奠定了现代重庆人的根基。绝大多数重庆人都是这次移民的后裔。”对这段移民历史研究多年的重庆市政府原副秘书长、学者何智亚评论说,在重庆这座移民城市的历史上,从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到抗战时期国民政府迁都渝城,先后有六次对重庆具有重要影响的移民。
战乱:清初重庆府不足3万人
重庆是座移民的城市,是通过移民而不断发展的城市。
寻根问祖,不忘先辈,这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家族传统。近现代以来的重庆人,也时刻不忘追问先辈的踪迹,希望敬祖追宗,弘扬家族传统。
麻城孝感乡磨子场遗址(胡杰儒 摄)
在川渝大地,数百年来更是曾经流行着这样一首古老的童谣:“三百年前一台戏,祖祖辈辈不忘记。问君祖先在何方,湖广麻城孝感乡。”
在重庆,经久不息地流传着上述关于根的民谣,以及口口相传的历史,都是关于家的故事。追寻的是亘古以来不变的话题:我们从哪里来?
“族源的根系往往是一个古老而常青的话题,像一颗深深埋藏在心中的家族血缘与文化种子,遇到合适的土壤与空气、雨水,就会生根、开花,发出嫩绿的苗、嫣红的花,产生一种‘寻根’的冲动。”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生导师李禹阶说。他曾著有《重庆移民史》,对重庆移民现象颇有造诣。
通过族人相传的历史、古老的童谣、族谱的记载、县志的描述、学者的研究等相互交叉印证,今天的多数重庆人都来自“湖广填四川”大型移民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湖北“麻城孝感乡”。
“长时期大规模的战乱,以及战乱带来的饥荒、瘟疫,是造成四川人口锐减的主要原因。”何智亚曾潜心研究过“湖广填四川”的具体成因,他说,从明朝天启年间(1621年)到康熙二十年(1681年)一甲子的岁月中,官府、叛军、农民军、土匪等之间的战乱一直在持续,给四川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破坏和深重的灾难,以至于出现了“全蜀大饥,瘟疫大作,虎豹横行,乃至人自相食,赤野千里,数百里无人烟”的惨烈情景。
古孝感乡沈家庄遗址是重庆市民寻亲必到之处,如今这个牌坊就是寻根问祖的最好标志(鞠芝勤 摄)
经考证,清初,重庆府辖区有14个厅、州、县,人口仅有29833人,还不足三万。
移民:重庆人口百年激增至372万
长时期的战争和饥荒、瘟疫,造成清初人口锐减、土地荒芜、百业凋零。为恢复生产,安定民心,巩固政权,清朝廷多次下诏书号召战乱中逃散的四川民众落叶回归,鼓励外省移民到四川开荒垦殖。
顺治三年至乾隆时期,清朝廷制定下达了许多鼓励移民入川和恢复生产的政策。100多年间,大量移民自愿“奉旨入川”、“应诏填蜀”,但亦在康熙中期发生过强制性移民。
据湖广会馆特别研究员、移民文化研究会秘书长岳精柱分析,“湖广填四川”大移民以湖广、闽、粤、赣移民为多,与这些地区的社会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湖广(主要指湖南、湖北两省)紧邻巴蜀,有地利之便,加上元末明初及明代的大量移民存留,又有人和之势,故在清初,大量湖广人移民巴蜀。
“虽有‘湖广熟,天下安’表达地域富庶的民间谚语,但也正是富庶,导致湖广人口繁衍快,人多地少矛盾突出,且赋税高,一些贫民难以承受。”《吴氏族谱续编》中记载其入川祖吴玉贤之说,“因田赋年年巨征难完,只得弃楚入蜀”,于康熙四十年,举家从湖南邵阳迁重庆府。
道光《夔州府志》第34卷载,清初“楚省饥民”每天由三峡水道入川达到数千人之众。根据三峡沿岸区县如忠县、云阳、奉节、巫山、丰都等地方志记载,当时大部分的民众都是来自湖广等地的移民。
保存完好的孝感乡明代富商沈万三旧居(鞠芝勤 摄)
经过百余年的大移民和繁衍生殖,至嘉庆十七年(1812年),重庆府人口锐增至372万,移民及其后裔则占了大多数,约有266万人之巨。这次历史上最大的移民,不仅带来了巨大的人口变化,同时也带动了经济复苏和振兴,出现了“万家烟聚……集如蚁”的兴旺景象。
故土:寻祖问宗湖北麻城孝感乡
合川西里刁氏,原籍“江西吉安府太和县,旋迁湖广黄州府麻城县孝感乡柑子坪瑟琶大坵”,康熙二十六年入川。
合川北城陈氏,原籍“湖广黄州府麻城县孝感乡鹅井大坵……清康熙五年自楚迁合”。
麻城,紧邻大别山区,因其据江南、扼中原的重要军事地位,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据《麻城县志》记载,明洪武年间,麻城一带就开始向四川大批移民,民间族谱屡见“某某世祖明洪武年入川”的记载。
近年来,到麻城寻宗问祖的人络绎不绝,来者都称祖籍是“湖北麻城孝感乡”。但在研究者看来,很多人疏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一个小小的孝感乡,如何可能移民到四川200多万之众?
麻城沈家庄熊氏祖坟前,常有后人祭拜(鞠芝勤 摄)
历史研究学家的共同见解是,麻城孝感乡并不是所有寻祖人的真正故土。最早到麻城的移民是为逃避高赋税的江西人,他们此后又向无赋税或赋税更低的四川移民,故有“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一说,这说明了移民迁徙流动的历史。
《湖北通志》也记载,唐末,瘟疫致麻城一带人烟稀少,临近的江西人大批迁到麻城、孝感一带定居;麻城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麻城市“湖广填川孝感乡现象”研究会会长凌礼潮研究认为,历史上的湖广移民,有一些是来自江西的移民,他们为逃避赋税于是向邻省赋税相对较轻的湖北黄州、麻城迁移。
“川渝最主要的移民来自湖北麻城,有的是当地人,有的是在移民过程中途经麻城或在此作短期停留之人。”何智亚分析说。
研究发现,清朝,各省向四川的移民中,湖广籍占1/2,重庆一带则远远高于这一数据,达到了70%以上。除此之外,还有江西、广东、福建、江苏、山东、贵州等地百姓移民四川。
精神:大移民形成重庆人耿直热情性格
“吾祖挈家西徙去,途经孝感又汉江。辗转三千里,插占为业垦大荒。被薄衣单盐一两,半袋干粮半袋糠。汗湿黄土十年后,鸡鸣犬吠谷满仓。”
璧山《郑氏家谱》记有先辈留下的大移民歌谣,从中可知筚路蓝缕,艰辛万状。
移民入川,别土离乡,迁徙路途遥远,历经千险万苦;到了陌生的新家园,又面临白手起家和创业之艰难。
今天,由重庆至湖北麻城最快的陆路有1000公里,驾车只需12小时。
而几百年前的麻城移民先贤们,入川道路有两条:水路——从麻城顺举水而下,至长江溯江而上;陆路——顺“官道”驿站,翻越“登天”蜀路栈道入川。快则月余,慢则半载,抵达重庆,而后分散四川各地。
在今天,玉米、洋芋、甘薯已成为常见的食物,但这些是大移民时期带来的新品种。“湖广填四川”大移民,给农业社会带来恢复与发展,同时,各地市场的建立,推动了传统商业的恢复。
明代富商沈万三的旧居,房屋墙壁上镶嵌着各式样的石雕(鞠芝勤 摄)
大量的移民涌入,因文化背景、风俗习惯、语言等差异,形成了“五方杂处,习俗各异”的社会文化现象,这一时期则形成了今天的川话——以湖广方言为基础的四川官话,还形成了包括昆腔在内的多声腔艺术的川剧。
曾于2005年率团访问麻城,追寻先辈移民足迹的何智亚评论,“移民社会,意味着广纳百川、包容四海、兼收并蓄、共谋发展;移民精神,意味着坚韧不拔、百折不回、勇于进取、勇于创新;几百年来,在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血缘、不同民族的历史大融合中,奠定了巴渝丰富多彩的文化底蕴,形成了当今重庆人的耿直热情、坚韧顽强、吃苦耐劳、胸襟开阔的精神气质和性格特征”。
来渝研究湖广移民后代的湖北省麻城市党史办副编审李敏介绍,随着学界对湖广移民文化的深入研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四川和重庆的湖广移民后代前往麻城“寻根”。
据麻城有关部门统计,2014年之前,川渝两地每年大约有500人怀揣家谱,自发前往麻城寻根问祖,其中重庆人占到三分之一。
(郎清湘 范永松)
沈万三旧居屋檐木雕,再现当代繁荣的历史(鞠芝勤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