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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之谈
What War

“美不胜收啊,是吧?”艾里克的雀斑脸笑容灿烂。

“是吗?”卡脖嘀咕。他一直在琢磨地形,琢磨我方该怎么利用,敌人会怎样设计。

老习惯了。当初贝斯奥德出战时,一半时间聊的都是这些:地形与部署。

傻子都能看出英雄顶位置要紧,它自平坦的谷底拔地而起,孤独又奇特,活像人造物。这个山丘又生出两个小山体:一个向西,顶端收缩为石针模样,人称“斯凯林之指”;另一个向东南,顶端围了一圈较小的石阵,人称“孩儿丘”。

河水流过山谷,在金色的麦田中蜿蜒向西,最终消失在一片布满明镜般的水塘的沼泽里。河上有座破旧的老桥,踮脚舒利盯着那桥,它有个很没想象力的名称——“老桥”。英雄顶下的河水颇为湍急,铺满鹅卵石的浅滩激起闪亮的水花,布拉克正在水边萧索的灌木丛和浮木堆中钓鱼。当然,更可能是在睡觉。

河的南面是耸立的“黑丘”,丘陵上蔓生着大片黄草和棕蕨,此外即是裸露的岩壁和白色的水流痕迹;东面的奥斯仑镇横跨河道,镇子有高耸的外墙,墙内的房屋围绕着一座桥和一座大磨坊,烟囱袅袅升起的青烟飘向浅蓝色天空,继而消散无踪。一切如此寻常,无甚特别,完全没有联合王国人的踪迹,也没有硬面包那伙人或狗子其他手下的线索,简直不像在打仗。

但卡脖是个老手,照他的经验,打仗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平淡无聊——通常伴随着阴冷潮湿、饥饿疾病以及扛着沉重的武器爬山等等——剩下百分之一才令人胆战心惊。想到这里,他不禁再度思忖为何要涉足这可怕的行当,又为何迟迟不肯抽身离开。大概他有此行当的天赋,抑或缺乏其他天赋,甚或只是随风飘荡、随遇而安。他抬头看着高渺的天空中翻滚的云朵,一会儿变成这样,一会儿变成那样。

“美不胜收啊。”艾里克再次感慨。

“太阳照着啥都漂亮,”卡脖说,“要是下雨,你会觉得这是全世界最难看的山谷。”

“可能吧,”艾里克闭上双眼,扬起脑袋,“但不是没下雨吗?”

确实如此,而且这不算好事。卡脖越来越容易晒黑,昨天他大半时间缩在最高的英雄石投下的阴影里——他第二讨厌的就是热,第一则是冷。

“哦,赞美房顶,”他嘀咕道,“阻隔老天爷的伟大发明。”

“下点雨也没什么嘛。”艾里克低声道。

“你还年轻。等你活到我这岁数,啥天都难受。”

艾里克耸耸肩。“那时候我多半也想有个房顶,头儿。”

“明智的选择,”卡脖说,“没脸没皮的小杂种。”他又打开老旧的望远镜,这是他在冬天从一个被冻死的联合王国军官身上搜到的。他看向老桥。无事发生。检查浅滩。无事发生。再扫一眼通往奥伦萨德的道路。那里有个移动的斑点。他紧张起来,随即发现是小苍蝇飞到了望远镜边上,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好天气至少能看远一点。”

“我们在等联合王国人,对吧?那帮杂碎连尸体都瞒不过,你别这么紧张啰,头儿。”

“总得有人保持紧张。”不过艾里克说到点子上了,过于紧张和不够紧张之间得有个平衡点,卡脖认为自己太倾向前者,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惹起他的注意,时刻准备让大伙儿操家伙。此时,鸟儿慵懒地扑扇着翅膀,绵羊在山坡上啃草,农夫的车辘辘驶过道路,快活约恩和艾沙克刚开始对练斧头——而这金属刮擦声便吓得卡脖差点尿裤子。他太紧张了,这是事实,且对此无能为力。

“我们为什么来这儿,艾里克?”

“为什么来这儿?嗯,也就是坐在英雄顶上,看看有没有联合王国人经过,再报告给黑旋风。不跟以前一样吗?侦察。”

“这我当然知道,小杂种,这些都是我教你的咧。我是说,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啥,你是指人生意义之类的?”

“不,不。”卡脖朝空中一抓,好像说的东西自己也没法完全把握,“我们为什么会来这儿?”

艾里克的脸皱成一团,陷入思考。“嗯……血九指杀了贝斯奥德,拿走他的项链,成为北方人的国王。”

“是啊。”卡脖对那天记忆犹新:贝斯奥德血肉模糊的尸体趴在卡莱恩城下,人群高喊九指的名字,卡脖在阳光照耀下都战栗不已。“然后?”

“黑旋风又背叛血九指,夺得项链,”艾里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赶忙补救,“我觉得……我觉得他也是不得已,谁愿接受血九指那样的疯子统治?但狗子说黑旋风是背誓的叛徒,乌发斯附近的氏族大都跟他看法一致,而那联合王国的国王,只不过跟血九指结伴进行过一次鬼扯的旅行,彼此就成了朋友。于是狗子和联合王国决定讨伐黑旋风,我们就来这儿了。”艾里克朝后倒去,用手肘撑着身子,闭上眼睛,似乎对回答非常满意。

“你这番政治分析做得不错。”

“谢谢夸奖,头儿。”

“不过黑旋风为什么会和狗子争斗,联合王国又为什么在这场争斗中站在狗子一方,我敢说更多是出于利益,而不是谁和谁是朋友。”

“好吧,你的见解更有……深度?”

“但你这小杂种还是没整明白:我们为什么会来这儿?”

艾里克又坐起来,皱紧眉头。在他们身后,他兄弟“砰”一声砍在约恩的木盾上,随即被反击震翻在地。

“我说砍边上,白痴!”约恩恼怒地叫嚷。

“嗯……”艾里克苦思冥想,“因为我们站在黑旋风这边,而黑旋风代表北方,哪怕他是个十足的混蛋。”

“北方?北方是啥?”卡脖拍拍身边的草地,“北方的山、北方的树、北方的河,这一切他代表得了吗?为什么要守呢?”

“嗯,不是指土地,我指的是北方的人民。明白吧……北方人。”

“可北方有各种各样的人,不是吗?很多人屁都不在乎黑旋风,黑旋风也不在乎他们。大部分人只盼低头活命。”

“是啊,我觉得也是。”

“那黑旋风怎么代表所有人?”

“嗯……”艾里克忸怩半刻,“我不知道。我觉得,就是……”他盯着下方的山谷,没注意到奇妙已走到身后,“哎呀,我们到底为什么会来这儿呢?”

她冲他的后脑勺来了一记爆栗,痛得他嗷嗷叫唤。“为了坐在英雄顶上,看看有没有联合王国人经过。跟以前一样,侦察。白痴。蠢到家的问题。”

艾里克委屈得直晃脑袋。“好好好,我再不多嘴了。”

“算了吧,你能做到吗?”奇妙追问。

“我们到底为什么会来这儿……”艾里克自言自语地去看约恩和艾沙克对练,一边揉着后脑勺。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威尔旺缓缓伸出一根细长的食指,嘴里叼着根草,说话时草秆跟着摇摆——此前他枕着剑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卡脖还以为他睡着了。威尔旺总这样假寐。“因为松格娜告诉我,须得寻一个被骨头卡到喉咙的人——”

“带你实现宿命,”奇妙双手叉腰,“够了,我们都知道。”

卡脖鼓了鼓腮帮子。“为八条人命负责还不够,非得加上个疯子的宿命。”

威尔旺坐起来,掀开兜帽。“我不同意。我可不是疯子,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看待问题。”

“疯子的方式。”奇妙小声嘀咕。

威尔旺站起来,扫掉屁股上的泥土,捞起入鞘的长剑扛在肩上。他皱起眉头左扭右扭,又揉了揉裆下。“我得撒泡尿。换你是朝河里解决,还是尿在那些石头上?”

卡脖想了想。“河里吧。尿在那些石头上……不太礼貌。”

“你觉得诸神会看着?”

“这我怎么知道?”

“也是。”威尔旺将嘴里的草撇向一边,迈步下山,“就去河里吧,说不定能帮布拉克钓个鱼。松格娜有办法跟鱼说话,让它从水里出来,我一直没学会这手。”

“你可以用那把砍柴刀把它们劈出来!”奇妙在后面喊。

“我也想试试!”他将众剑之父举过头顶,这剑从头到尾近一人高,“该让它见血了!”

卡脖宁愿暂时别见血,他现在一心希望山谷里啥都保持原状。细细想来,当兵的有这种愿景着实奇怪。他和奇妙一言不发地并肩站了片刻,身后不断响起金属撞击声。约恩一次次格开艾沙克的攻击,用盾逼得对方身形晃动。“用点力,你手腕没长骨头吗,小杂种?”

卡脖泛起几许感伤,他越来越常感伤了。“科雯喜欢阳光。”

“是吗?”奇妙挑起一边眉毛。

“她总爱嘲笑我缩在阴影里。”

“是吗?”

“我应该娶她。”他轻声说。

“这倒是。你为什么没娶呢?”

“撇开别的不提,你让我别娶。”

“对啊,她那张老嘴尖酸得很。但你平常不太搭理我的意见。”

“没错。可能我太软弱,不敢求婚。”他当时迫不及待想离开,出去建功立业、扬名立万,而今他几乎不认识那个自己了。“我当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而那些没有的东西靠剑就能得到。”

“你想过她吗?”奇妙问。

“偶尔。”

“骗子。”

卡脖咧嘴而笑,奇妙太了解他了。“这不全是撒谎。我几乎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但我会思考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如果走别的路会怎样?”坐在梦寐以求的门廊下抽烟,怡然观看夕阳下的水面。他叹口气,“可惜,一步走岔步步岔,呃?你丈夫呢?”

奇妙深吸一口气。“大概正准备带孩子们一起忙收获吧。”

“你想陪陪他们?”

“偶尔。”

“骗子。你今年回去过几次?就两次,呃?”

奇妙皱眉看着平静的山谷。“我一有机会便会回去。他们知道我长什么样。他们知道。”

“并且受得了你?”

她沉默片刻,然后耸耸肩。“走都走岔了,是吧?”

“头儿!”艾里克神色匆忙地从英雄顶另一边跑来,“多福德回来了!还带了个人。”

“带了个人?”转身时僵硬的膝盖令他不禁打个激灵,“谁?”

艾里克一副如坐针毡的表情。“看样子是摆子考尔。”

“摆子?”约恩扭头大声问,艾沙克逮住空当,迅速绕过放低的盾牌,屈膝顶中约恩的卵蛋,“啊啊啊啊,小畜牲……”约恩弯下腰去,双眼鼓了出来。

换别的时候,卡脖可能笑到掉光半口牙,但摆子的名号让他完全没这个心情。他大步走过石阵中间的草地,满心希望艾里克看错了,却深知这种可能性很小。

卡脖总是事与愿违,摆子考尔又是一个很难认错的人。

摆子正骑马登上山丘北坡陡峭的小路。卡脖盯着他,就像牧羊人盯着迫近的暴雨云。

“狗日的。”奇妙轻声说。

“嗯,”卡脖同意,“狗日的。”

摆子下马后,让多福德留在干石墙边照料两匹坐骑,自己先上来。他盯着卡脖、奇妙和快活约恩,半毁容的脸跟吊死鬼一样阴沉——他的左半边面孔整个烧毁,还装有一颗金属眼球,没人比他更像鬼。

“卡脖。”摆子的声音沙哑低沉。

“摆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黑旋风。”

“我能猜到。他派你来做什么?”

“他要你死守这座山,看住联合王国人的动静。”

“这他之前说过了,”卡脖的口气比预想中冲了不少,他缓和片刻,“他究竟为什么派你来?”

摆子耸肩。“确保万无一失。”

“谢谢你的支援喽。”

“还是谢黑旋风吧。”

“会的。”

“你们瞧见联合王国人了吗?”

“只有四天前的晚上在这儿的硬面包一伙。”

“我知道硬面包。难搞的老刺头。他可能还会回来。”

“他要回来,据我所知,只有三条路过河。”卡脖依次指给摆子看,“西边沼泽附近的老桥,奥斯仑镇内的新桥,还有山脚下的浅滩。这三条路我都安排人盯着,山谷又很开阔,在这儿连羊过河都看得清清楚楚。”

“羊过河倒不至于向黑旋风报告,”摆子把毁容的半张脸凑近,“但联合王国人出现就不同了。咱们就这么等吧,或者边等边唱个歌?”

“你能起个调吗?”奇妙问。

“妈的,我还真想试试。”他大步流星地穿过英雄石间的草地,走到山顶边查看。艾沙克和艾里克连忙后退让开,卡脖理解他们,没人愿意接近摆子。

卡脖慢悠悠地走向多福德。“棒极了。”

小伙子一摊手。“我能咋办?叫他别来?至少你们不用跟他一起赶两天路,晚上还要挨着他在篝火旁睡。你知道吗,他那只眼睛闭不了,像整晚看着你。从出发到现在,我就没睡安生过。”

“他那只眼睛看不见,白痴,”约恩说,“跟你的皮带扣一样是死的。”

“我知道啊,但这没啥用,”多福德扫视大家,压低声音问,“你们真觉得联合王国人会走这条路?”

“不,”奇妙道,“我不觉得。”她瞪了多福德一眼,后者泄气般走开了,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本来能干什么大事。待人们走远,她才凑到卡脖身旁:“你真觉得联合王国人会走这条路?”

“不好说。但我有不祥的预感。”他皱眉盯着摆子的背影,摆子靠住一块巨大的英雄石,阳光洒在迤逦的山谷中。卡脖单手捂住肚子,“照我的经验,要听听这里的本能反应。”

奇妙笑骂:“想不听都不行。” AxIP4okgjDOfzcSXa2YRogWEHh6nY4Q9fkVPB/8Xww24dbc7pSAvF8M6j/7qZhQ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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