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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时机
The Moment

“你睡着了?”

“没。”克洛弗嘟哝,他刚醒,所以不算扯谎,“闭目养神而已。”

“为什么?”

他睁开一只眼,看向说话的男孩。阳光在枝头闪耀,看不清是哪个。尤其是克洛弗又一次忘记了他们的名字。“闭着眼睛我就不必看到你俩对剑术这门高贵技艺的羞辱。”

“我们尽力了。”另一个男孩抱怨道,依然不知道是哪个。

“等你们不听我的教诲丢了小命,这话留着安慰你们的母亲吧。”克洛弗的手在苹果篮子上游走一番,挑了一个模样不错的。红彤彤的,漂亮极了。他咬了一口,吸得汁水哧溜作响。

“酸,”他龇着牙齿说,“但还能吃。就像生活,呃,孩子们?就像生活。”他们茫然地瞪着他。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好吧,继续。”

他们怏怏地走到太阳底下,步子晃晃悠悠,然后转身对峙。

“呀!”黑发男孩挥舞手里的枝条,冲向对手。

“啊!”金发男孩接了一招,狼狈退后。

啪,啪,枝条撞在一起。咕,咕,背后林子里的杜鹃在叫唤。有人在争论什么,但离得太远,反而成了令人惬意的背景音。克洛弗伸手垫着颈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抵在树干上。

有时候,生活的感觉没那么糟糕。

然后他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然后嘴角一抽。然后眉头一皱。问题是,他的学徒是他见过最糟糕的剑士。金发男孩步履蹒跚,牙关紧咬,黑发男孩大呼小叫,胡言乱语,根本无心防守,反而随时可能逃跑,两人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停!”他坐起来,扔掉啃了一半的苹果,“死者在上,停!”

两个男孩慌忙停手,枝条颤抖着垂下。

“不对,孩子们,不对。”克洛弗摇着头,“完全不对。你俩打斗就像公狗追母狗。胡来,毫无章法。这种时候你们必须多动脑子。要挖空心思、费尽精力,因为你所拥有的一切很可能等不到下一次喘气就被全部夺走。你们命悬一线啊!”

“我们拿的是树枝。”金发男孩说。

克洛弗揉着太阳穴。“但我们当它们是剑,你这个白痴。我又不是什么树枝教头,对吧?”黑发男孩张开嘴,被克洛弗抬手制止,“这个问题不用回答。慢慢来。你们的晚饭又不会冷掉,对吧?”

“你说打起来动作要快。”

“是,等你们打起来,要快如闪电!但打之前要动脑子,呃?”

“不如你来示范给我们看看?”黑发男孩问。

“顶着大太阳?”克洛弗咯咯一笑,“我他妈的当教头可不是为了爬起来亲自示范的。”

“可是……”金发男孩抬手搭了个凉棚。假如克洛弗是黑发男孩,势必乘其不备发动猛攻。然而黑发男孩只是站在那儿挖鼻孔。毫无冲劲,这些小混蛋,“你不给我们示范一下……你所谓的……技艺?”

“技艺。”克洛弗笑了,“技艺是最后学的。目前,你俩只能做到不把剑拿反了。”

“这是树枝,”金发男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枝条,“两头都一样。”

克洛弗置之不理。“我要教给你们的是思维方式。赢家看待世界的方式。”

黑发男孩迷惑不解,看样子很是痛苦。“就是怎么拿剑打他,不是吗?”

克洛弗缓慢吸气,又缓慢吐出。“首先,是判断何时出手,何时不出手。说到底……一个人真正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瞅准时机。观察破绽,破绽出现的时候要能识别,能把握。”克洛弗握着拳头晃了晃,“瞅准时机。这就是秘诀。你们懂了吗?”

黑发男孩一脸狐疑。“我爹老说最重要的是握得稳当。”

“是。没错。要是握不稳当,剑就脱手了。”

男孩们又一次茫然地瞪着他。克洛弗又一次叹气。

“再来,孩子们,这一次要瞅准时机。”

啪,啪,枝条撞在一起。笃,笃,背后林子里的啄木鸟在觅食。灌木丛中有树枝折断的响声,克洛弗从背后的刀鞘里拔出小刀,贴着手臂藏好。

听到脚步声,克洛弗看也不看,抬起装苹果的篮子招呼客人。

“苹果?”他问。

黑手卡尔达站在那里,摩挲着下巴上的那块小伤疤,观望两个男孩歪歪扭扭地对打,全然不讲究时机。“不了。”他咕哝一声。

“今天不太好过,头儿?”

“你要是在我的位置,每天都不好过。”

克洛弗回头看着两个使剑的反面教材,小刀已经收起,双手交握于腹部。“所以我喜欢我的位置。”

“嗯。”卡尔达的嘴巴动了动,在克洛弗看来颇为不悦,语气也充满讽刺,“不必起来了。”

“我没起来。”

卡尔达的嘴巴又动了动,脸色更难看了。近来他脾气臭得很,事实上命运待他不薄,或者应该说他从命运那里榨取了不少油水。他以前很有幽默感,但人得到的越多,脾气就可能越臭,而黑手卡尔达几乎拥有整个北方。国王的金链子确实戴在他哥哥斯奎尔脖子上,但谁都知道做主的是黑手卡尔达。

“我是叫你起来。”他说。

“啊。”

克洛弗不紧不慢地爬起来。他把不紧不慢当作处世原则,凡事能拖则拖。然后他活动着酸痛的腿脚,拍掉屁股上的泥土和枯干的松针,又拍净了手掌。

“好了,”他说,“我起来了。”

“隆重介绍,”卡尔达说,“这位是乔纳斯·克洛弗。”

克洛弗环顾四周,不禁大惊失色,因为背后有人靠着一棵树。是个十二三岁的黑发少年,上嘴唇裂开一道口子,眼神格外警觉。他上下打量克洛弗,一言不发。

“以前叫斯蒂普菲尔德。”卡尔达又说,克洛弗不大高兴地抓了抓后脑勺,“也许你有所耳闻。”

“没有。”少年眯着浅色的眼睛,望向正在对练的两个男孩,“他们是谁?”两人扭打在一起,枝条冲着天空左摇右摆。

“他们……”克洛弗想说不认识他们,但又觉得脱不了干系,“是我的学徒。”

少年思忖片刻,给出一个严肃的结论:“他们很差劲。”

“好眼力。他们烂成一坨屎。但同时可以见证我是多么伟大的教头。有名师点拨,傻瓜也能成才。”

少年若有所思。“哪里成才了?”

“你得相信终有成才的一天。耐心是战士最可怕的武器。记住我的话。我打过的仗可不少。”

“打赢过吗?”

克洛弗哼了一声。“我喜欢这小子,卡尔达。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践踏我来之不易的名声吗?”

“不止,”卡尔达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考虑学点剑术?”

“你问我,我只能说,舞刀弄剑的活计还是交给别人干的好。”

“那是……”

卡尔达吸了口粗气,显得颇为不爽。“我儿子。”

“魁狼?我们未来的国王?所向披靡的战士日暮斯达?我以为他懂得怎么使剑。”

“他懂。说真的,很懂。事实证明他有点……任性。那个该死的蠢货,竟然烧了乌发斯。为了得到那座城,我精心谋划多年,结果偏偏在我得手的时候,他放了一把火。”

“既然号称战争,人很容易兴奋过头。”

“我父亲常说,你给三个北方人指同一条路,不等你发指令,他们就互相厮杀起来。我好容易找来了西谷的空心头格雷甘和他的儿子们,他们可以打狗子,也可以投奔狗子。现在我的亲生儿子都不听我的指挥,他们又怎么甘心受我调动?如果斯达不是我儿子,我真得说那小子蠢得天理难容。”

“但他是你儿子,所以……”

卡尔达充耳不闻。“他只在乎自己的荣誉。他自己的光辉战绩。一个该死的名号能卖几个钱?哈,战士。”

他像是嘴里发苦,把那个词一口啐了出来。“我敢说,他们打的胜仗越多,下场越惨。”

“失败是一种历练。”克洛弗用小指的指甲轻轻挠着伤疤,留指甲就是为了干这个的,“我吃了不少苦头才领悟这个道理。”

“他当自己天下无敌了。而且他的名号吸引了一群傻瓜,就像大便招惹苍蝇一样,他们给他的建议蠢得要命。我派奇妙给他当副手,让魁狼学学什么叫谨慎。”

“上佳人选。女中豪杰。英明果断。”

“斯达害得她头发都掉光了。”

克洛弗眉头一皱。“奇妙长头发了?”

“这是比喻。”

“啊。”

“我要你去帮她。保证斯达走在正确的路上。”

“我需要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吗?”

“你的眼光总比我的蠢儿子强多了。再不济,关键时刻你可以推他一把,不走邪道就成。”

克洛弗抓了抓胡子,看着男孩们在草地上折腾,卡尔达带来的少年一直在厌恶地摇头,然后他缓慢吸气,又缓慢吐出。“那好吧。”他是老江湖了,知道有些事躲不掉。他哼哼着弯下腰,不紧不慢地捡起佩剑,有什么好着急的?“我尽力而为。”

“说到底,咱们都只能尽力而为。你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克洛弗。你向来忠心耿耿。”

“确实。我以前效忠贝斯奥德,然后是老金格拉玛,再是铁头凯姆,现在是你。”

“没错。你对他们忠心耿耿,直到他们站到了输家那边。”

“这话说得像是忠诚的反义词。”

卡尔达耸了耸肩。“人就得见风使舵。”

“如果我有什么天赋,那就是见风使舵。苹果给你了。”克洛弗踢了踢篮子,推向嘴唇开裂的少年,“吃了肚子疼。”

“我所有的梦想都成真了。”克洛弗扛着佩剑,缓步上前。

奇妙转过头,银黑发茬之间的苍白伤疤暴露在外,她干笑一声。听来毫无愉悦可言。

“哟,这谁啊。”她说。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我认得这双靴子!乔纳斯·克洛弗来了,一切错误将会得到纠正。”他使了个眼色,但她不为所动,“今天肯定是你的幸运日。”

“我他妈的就缺幸运日。”奇妙跟他击掌,然后顺势拉近,拍打彼此的后背。

“你吃得不太好?”他上下打量奇妙,“手感像一捆长矛。”

“从来这么瘦。”

“噢,我也是。”他拍拍肚子,“精心堆积的肥肉之下,是一副英雄的身板。”

她挑起一条眉毛。克洛弗乐见其成,接下来奇妙非挑断眉毛不可。“是什么风把你这身肥肉吹到前线来的?”

“黑手卡尔达。他说你需要帮手。”

“那敢情好。帮手什么时候到?”

“你敢损我了,女人?我要操心北方未来的国王,我们的魁狼日暮斯达。”

她的两条眉毛都飞起来了。“你?”

“我要保证他走在正确的路上。卡尔达的原话。”

“祝你好运。”她招手示意他凑近,然后压低声音说,“我恐怕没有遇到过比那孩子还混账的家伙,我可做过黑旋风的副手。”

克洛弗哼了一声。“一天而已。”

“一天足矣。”

“我确实听说魁狼有点混账。”

奇妙歪头示意树林上方的一柱浓烟。“他正在烧我们刚在那边打下来的村子。我离开的时候,他准备挨家挨户点火。保证全部烧着。”

克洛弗此前似乎闻到了熟悉的烟灰味。“如果只为烧掉,何必费力打下来呢?”

“没准魁狼愿意告诉你。我他妈的哪知道为什么。”

“嗯。”克洛弗扬起下巴,抓着脖子上的胡楂,“幸好,我的耐心非常人可比。”

“那就好。”奇妙点头示意,“来了,我们的未来。”

斯达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他在襁褓中就得到了“日暮”之名,因为他出生时恰逢日食。准确地说,是在日食开始一个钟头前,但如今没人敢提这茬。它们都是魁狼日益辉煌的传奇的一部分。他有一头长长的黑发,一身配有黄金铆扣的华服,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微微带着潮湿,似乎噙着泪水。也许是尖酸刻薄的泪水,藐视整个世界以及其中的一切。

他算不上魁梧,但举手投足迅猛有力。有舞者的优雅。有目空一切的无限雄心。过度自信可能害死人,但克洛弗也见过人们凭着它赴汤蹈火。嚣张跋扈是他与生俱来的武装。这个家伙知道如何把握时机,需要动手时绝不会拖泥带水,更不会悲天悯人。

成名的战士容易扎堆,一大群混蛋在他身边前呼后拥,很多人得意洋洋地展示着盾牌上的狼形。那些没有外号的最喜欢围着名头响亮的转,犹如飞蛾扑火。这种糟心的例子克洛弗能举出一打来。老金格拉玛就有一帮类似的拥趸,血九指也有,几百年前“无帽人”斯凯林很可能也带了一众凶神恶煞。

时代在变,混蛋们的做派却依然如故。

日暮斯达那双潮湿、冰冷且空洞的眼睛盯着克洛弗,动若闪电的快手不经意地扶着剑柄,笑容背后是一口好牙和赤裸裸的威胁。

“乔纳斯·克洛弗,”他说,“你他妈的来干什么?”

“你父亲派我来的。黑手卡尔达。”

“我知道我父亲是谁。”

“他知道他父亲是谁。”嘲笑声中,有人讥讽道。此人是个肌肉发达的年轻兔崽子,身上挂满各式兵器,动一下响一片,活像个卖刀的小贩。

斯达横了他一眼。“闭嘴,马格韦尔。”马格韦尔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实在没劲,但可耻的是,克洛弗也一度痴迷于这种唯我独尊的派头。“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派你来?”

“保证你走在正确的路上。”克洛弗无奈地耸了耸肩,“既然他说了,你懂的。”

“你能在粪堆里指出一条正确的路,是吗?”

斯达那些带着狼盾牌的马屁精咯咯直笑,仿佛这个回应相当风趣,克洛弗也跟着他们笑。如果说一个人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瞅准时机,那么眼下绝对不是死要面子的时机。“我从不吹嘘自己,但这些年来我走错的路不算多。没准我能让你少踩几脚屎,免得像我的靴子一样被熏得香喷喷的。”

“屎味儿我可闻得到。”斯达吸了吸气,舔着牙齿,又用大拇指揩了一下鼻头。“那么,你的第一个建议是什么?”

“千万别拿剑刮眉毛。”克洛弗笑道,周围的人都没有笑,他们在观察形势,“我是说,不到万不得已,剑最好留在鞘里。事实上,拔剑就有血光之灾的危险。”

斯达靠近了,也增添了些许威胁的意味。“不愧是英雄给出的忠告。”他轻声说。

“我以前想当英雄。”克洛弗拍拍肚子,“年纪大了就不想了。但我答应你父亲尽力而为。”

“那么……”斯达摆手示意山谷,“能不能指一条路?”

“不敢。我有自知之明,命运安排我当个跟班。”

未来的国王睁大潮湿的眼睛。“那就尽量跟上,老头子。”他擦着克洛弗的肩膀走过去,视线转向下一个目标,克洛弗深鞠一躬,为那帮吹胡子瞪眼的混蛋让路。“日落前我还想烧一两个村子!”魁狼回头喊了一句,兔崽子们比赛似的放声大笑。

“我说什么来着?”奇妙凑近了说,“混账到极点了。” NKEpRJTdpn3G79ns+fUCZDGqYbtpeuFPT6z5DgSUXprolHMX8fJos5UF496NNo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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