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坦娜哈雅走进充作桠司赖
    
    的洞窟,心里十分迷惑。一切都不对劲儿。一时间,她甚至怀疑起自己和自己的决定。
   
    亮丽的飞虫还在,她望着群聚的蝴蝶心想,但它们是如此悲伤,如此迟缓!环绕在我们头顶和四周的石壁将它们挡在阳光和清风外,将它们与森立之主
    
    一起埋葬。她望向理津摩押被严密包裹的身躯,心里空洞洞的。森立之主虽然没死,但也不是单纯地沉睡。整个世界都七零八落。这样的时刻,谁能分清对与错?
   
神圣的蝴蝶贴伏在洞壁和洞顶,犹如一张用活宝石镶成的挂毯,即便坦娜哈雅锐利的双眼也分不清有多少种颜色。它们的翅膀轻轻摩挲,如柔风抚摸树梢,填满了洞中的宁静。
理津摩押的女儿亚纪都走过来,拉起坦娜哈雅的手。“吉吕岐也在。”她嘴上说着,指尖如轻盈的羽毛,在坦娜哈雅掌上敲出暗语:勇敢些,我们陪着你,然后领着她走进洞窟深处。岁舞家族的其他成员正在那里等她。
    “来吧,支沙陇的坦娜哈雅。”堪冬甲奥在洞窟最深处等待,刚好坐在从洞顶裂缝漏进来的光圈之外。他自封为家族守护者,脸上带着刺目的疤痕,如战争领袖般盘腿坐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他最忠实的追随者多是支达亚
    
    进入大森林过上放逐生活后才出生的年轻男子,此时正紧密地簇拥在他两侧,活像保镖。“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我不喜欢离开战线。”堪冬甲奥续道,“告诉我,为什么要我来这儿?”
   
他的支持者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坦娜哈雅,明显不信任她。至于洞中其他支达亚,大部分除了专注,脸上再没有其他表情。只有亚纪都的哥哥吉吕岐和少数几人点头对她表示欢迎。
“正因这些危机,我才希望跟您谈谈,堪冬甲奥长老。”坦娜哈雅刻意不用对方自封的“守护者”称号,同时感觉到周围人饶有兴致地扰动起来,“这样的时刻,我们承担不起赶走盟友的损失。”
堪冬甲奥的疤脸露出更加冷漠的表情。“赶走盟友?什么盟友?我们支达亚在这世界没有盟友。”
“我们也不需要盟友!”炎甲奥宣布。他是堪冬甲奥的晚辈,聚在桠司赖的所有支达亚当中,他是控制情绪最弱的一个。坦娜哈雅认为,炎甲奥只是个热情、狂躁的年轻人,但她也知道事实未必如此,否则亚纪都不会选择他做孩子的父亲。
“我说的是凡人。”坦娜哈雅的话引起了另一波扰动,但这次比较轻微和短暂,只有头上蝴蝶微弱的不安才能揭示它的存在。“把我送回这里,好让医师救我一命的凡人。”
“当然。”堪冬甲奥回答,“可你们把我叫来这里,不光是要我看场感谢医师或那些无能凡人的戏码吧。”
“不,堪冬甲奥长老。我们遵循礼节将您请来,是为听我陈述我的决定:我要回到凡人的领地,前往被他们称为海霍特的地方,也就是我们古老的城堡阿苏瓦。”
堪冬甲奥用狭长的眼睛瞪她良久,仿佛认为她失去了理智。“不行,你不能去。”他最后说,“相信我,你不能。”
“恐怕您误会了,长老。”坦娜哈雅说,“应该相信的是我。森立之主理津摩押的子女,亚纪都和她哥哥吉吕岐相信我,但他们交托给我的任务尚未完成。”
守护者的支持者们怒气冲冲地骚动起来,这动静在坦娜哈雅耳中如吆喝一般响亮。她暗自叮嘱自己要更加沉着冷静。
“我是岁舞家族的守护者。”堪冬甲奥生硬地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你去找凡人,现在也不同意。我的话就是你的律法。”
    此言一出,其他族人也跟着骚动起来。这波不满情绪似乎集中在较年长的成员,坦娜哈雅知道,他们当中很多人更忠实于岁舞家族真正的后裔——吉吕岐和亚纪都,尤其是后者。“您的话并非律法,堪冬甲奥。”吉吕岐用温和而谨慎的中立语调指出,“我们的父亲速马奈力是最后一任守护者,但他已经去世,愿华庭
    
    接纳他。我们的母亲理津摩押是现任的森立之主,尽管她受到重创,陷入昏迷,但她还活着。”
   
“你从没见识过我族辉煌时的九大城市,所以用不着你来给我讲述历史。”一时间,堪冬甲奥似乎要失控了,但又再次恢复了冷漠,“不管怎样,这些不是重点。我没要求获得岁舞家族领袖的所有权力,但总要有人做守护者。既然由我担任这个角色为全族服务,那么各种困难的决定也必须由我来做。我决定,让狡诈的凡人走自己的路吧。坦娜哈雅,你不能前往凡人的城堡,你跟凡人再没有任何瓜葛。我们家族每位成员都一样。”他在胸前交叉双臂,“若无其他要事,我宣布,这场愚蠢又多余的会议结束。”
勇敢点儿,坦娜哈雅鼓励自己,与乌荼库女王及其仆从的疯狂相比,与一切生灵可能面临的毁灭相比,堪冬甲奥的怒火算得了什么?“您误会了,堪冬甲奥长老。”她说,“我并非征询您的同意,而是告知您,我决定要去。正如刚才所言,这是遵循礼节。”
炎甲奥差点一跃而起,但被堪冬甲奥伸手按住,然而后者脸上也是显而易见的愤怒和沮丧。“这里不能大声说话,”他告诉炎甲奥,“更不能威胁人。把你的手从剑柄上拿开,孩子,不然我赶你出去。我们是支达亚,不是吵嚷不休的凡人。况且,这里是桠司赖。”炎甲奥平静下来,屈身与其他伙伴蹲伏在一起。堪冬甲奥转回坦娜哈雅。“你解释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突然生出怪异的眩晕感——在这场争执的表面之下,似乎还有在场同胞都无法猜透的事发生。她抬头望向洞顶的蝴蝶,希望从它们身上汲取力量。这些明艳的飞虫见证过更激烈的纷争,她对自己说,但它们仍聚在我们身边。我们是支达亚,黎明之子。我们能活下去。“很简单,长老。或许您能决定岁舞家族的大部分事务,但我并不属于这个家族。”
堪冬甲奥做个免谈的手势。“巧言令色,并非事实。你的族长希马努派你来这儿,那你就归我管。”
“首先,”坦娜哈雅回答,“从律法上讲,希马努大人并非我的族长。他是我的导师,我只是愿意遵奉他为我的族长而已。他跟您一样,是长辈,我对他怀有深厚的敬意,因他给过我很多帮助。”她望向吉吕岐,后者若有所思的庄重面容令她感到几分安慰。“早在理津摩押受伤并沉入长眠之前,希马努就派我来协助吉吕岐和亚纪都。我遵从他们的母亲理津摩押的命令前往凡人的首都,却在途中遇到伏击,中了毒箭,没能去成。从那时到现在,情况没发生任何改变。我是为他们效力,不是为您。”
堪冬甲奥显然很吃惊。“我不理解你这番话。”
“而我不能理解的是,”坦娜哈雅的胆量连自己都有些害怕,“长老,为何您和您的追随者执意忽视一切迹象,只因那些与你们观点不一?不管您是否同意,我都被派为信使,前去拜访凡人。我遇到袭击,只能原地等死,若非那几位凡人坚持那么长时间,费尽心力保住我的性命,将我送回这里,那我早就死了。据我所知,射中我的像是贺革达亚的黑箭,但只是被涂黑而已,并非真正的窟琉索拉黑木箭。”
“你还没说清你的意思。”堪冬甲奥皱起眉头。
亚纪都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她的意思是,有人想诱导我们和凡人相信,是贺革达亚袭击了我们的信使。”
“所以,袭击坦娜哈雅的是凡人,而非乌荼库的族人。”炎甲奥直起腰,做了一个横扫的动作,意思是这只是风声,“这更说明我们该将他们赶到远处,我们自己也要远离他们。”
“箭上的毒药也值得注意。”坦娜哈雅续道。她转向亚纪都身旁一位身材矮小的银发希瑟女子。“琪拉舒长老,请将您对我说过的话,告诉其他森立家的成员。”
医师从不允许自己匆忙行事,所以等了一阵儿才开口说话。“流淌在坦娜哈雅血液中的毒素……非比寻常。我从未见过类似的毒药。伤口没有毒素残留,但症状极其怪异。其中既有肯-未刹的成分,也有被我们称为旅人兜帽的草药——凡人叫它附子草——还有其他……”
“这都毫无意义!”炎甲奥叫道。由于他接二连三打断别人,周围又是一阵不安的躁动。“在上一场战争中,贺革达亚用过这种巫木粉对付凡人。凡人知道那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琪拉舒看都不看他一眼。“对,贺革达亚曾用肯-未刹对付凡人,凡人有可能了解它的特性,然而巫木树已濒临绝迹,他们显然很难制作更多肯-未刹。”
洞壁和洞顶的蝴蝶群似乎泛起一阵不安的涟漪,数千轻拍的翅膀发出低低的呢喃。
“那次伏击最奇怪的一点是,”医师续道,“在坦娜哈雅的中毒症状中,我发现有些既非来自肯-未刹,亦非旅人兜帽。给他们看看吧,支沙陇的坦娜哈雅。”
坦娜哈雅转过身,强忍疼痛,拉起宽松的束腰外衣。毒素将她的箭疮腐蚀成几个坑洞,直到现在才刚开始结痂。
“看到她皮肤上的印记没,像花一样的?”琪拉舒问大家,“袭击已过去数月,但那里摸起来仍然烫手。普通毒药弄不出这样的伤口,但另一种东西可以——只能由外界刺入身体的东西。这更像是龙血的灼伤。”
堪冬甲奥仍然怒容满面,但脸色变得苍白。“医师,所以你断定……”
“我没有任何断定,守护者。”琪拉舒回答,“我只说了我知道的事。”
“谁还有疑问吗?”吉吕岐接过话头,“很明显,某个同时拥有肯-未刹和龙血的敌人,想阻止我们派信使去联络凡人。光是这一点,已经值得再派一次信使了。”
堪冬甲奥缓慢却用力地摇摇头。
“这些我都不管。我不同意。”
“正如刚才所说,长老,我并非请求您的同意,”坦娜哈雅的心跳得飞快,但竭力保持着平静,“而是遵循礼节。在此我通知您,我会再次担任信使,前去联络凡人。现在我必须离开去做准备了。”
“让我帮你吧,我的心灵姊妹。”亚纪都站起身,滚圆的肚子犹如丰收时节贴在地平线上的满月,“你才刚刚恢复健康。”
“恐怕我永远无法恢复真正的健康了,”坦娜哈雅回答,“但我的状态足够完成任务。”
她俩并肩走出洞窟,只在途中短暂停留,向包裹在蝴蝶丝茧里沉睡的理津摩押致敬。洞顶和洞壁的蝴蝶恢复宁静。一时间,整个洞窟鸦雀无声,留下的支达亚们各自琢磨刚才听到的一切。然而,坦娜哈雅确信,自己离开后,桠司赖的宁静不会持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