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起风了,吹得帐篷壁如波起伏,猎猎作响。提阿摩觉得自己就像坐在一面大鼓里。帐篷里许多人都在扯着嗓门说话,唯独一个年轻琴师的声音穿透了所有声响,唱起一首英雄之歌:
“大声歌颂他高贵名,
荣耀的塞奥蒙!
四方传扬他高贵名,
荣耀的塞奥蒙!”
然而国王脸上并没有荣耀,只有疲倦。提阿摩能从西蒙的脸部线条间看出这一点。他缩起肩膀,像要迎接一记重击。只是那打击早已落下,今日只是悲伤的冥寿周年纪罢了。
矮小的提阿摩一瘸一拐地穿行在众多大块头之间,寒冷的天气让他的脚跛得更加厉害。大帐中间摆着两张高背木椅,装饰成王室的颜色。国王坐在其中一张,身边围着一群官员与廷臣。椅子上方悬挂一面旗帜,上面绘着两条龙,一白一红。另一张椅子则是空的。
作为赫尼斯第旷野间临时的王座大殿,提阿摩心想,这顶帐篷胜任有余。但很明显,塞奥蒙国王并不想待在这里。至少今天不想。
“右手握紧英雄剑,
无限豪气记心田。
宵小鼠辈忙逃窜,
塞奥蒙坚守阵地前。
“北鬼涌出地狱间,
残杀无辜罪滔天。
巨人推倒四城门,
格兰汶河扬敌帆……”
“我没明白。”国王对一个廷臣大声说道,“真的,老伙计,周围吵得不行,你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懂。他们干吗要粘在桥上?以为我们是鸟,要用粘鸟网把我们抓住?”
“是站在桥上,陛下。”
国王沉下脸。“我知道,穆塔爵士,我只是开个玩笑。可我还是觉得没道理。”
廷臣坚定的笑容变得迟疑。“按照传统,人们应该站在桥梁和道路两边,但休国王担心那些桥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重量。”
“所以我们必须下车走过去?所有人?”
穆塔爵士瑟缩一下。“这是休国王的请求,陛下。”
“风暴之王驱爪牙,
扑上司维特大悬崖。
是谁登上海霍特,
喝令他们回老家?
“大声歌颂他高贵名,
荣耀的塞奥蒙!
四方传扬他高贵名,
荣耀的塞奥蒙!”
又一名信使挤到临时王座前,焦急地想向国王汇报,但西蒙的头却歪向了另一边,显得特别心不在焉。提阿摩感觉国王的火气正在升温,就像沼泽里的平底船开始渗水,很明显,如果没人尽快想想办法,整艘船就要沉了。
“君王英武屠冰龙,
只手擎天驱寒冬。
驯服高傲古希瑟,
拯救大地危难中……”
穆塔继续在国王耳边唠叨,那位信使第三次试图开口汇报,西蒙却突然站了起来。廷臣们迅速后退,犹如一群被巨熊驱散的猎犬。国王的胡须仍染有几缕火红,但灰白已然成为主色调,那绺被龙血溅过的白发更是无比显眼,所以西蒙发起脾气时,活像古代的安东先知。
“你!就是你!”西蒙嚷道,“营地里这帮人啊,一会儿让我干这个……一会儿让我别干那个……吵得我自己心里想什么都听不见,你是不是觉得这还不够糟……还非得叫我听那些狗屁不通的鬼话?”他抬手指着罪魁祸首,“你说?我非得听吗?”
在国王手指的方向,小琴师瞪圆了眼睛,活像一头正在夜间安睡、却突然被火光吓傻了的小牛犊。他咽了口口水,愣了很长时间。“您说什么,陛下?”最后他尖声问道。
“那首歌!那首荒谬的歌!‘君王英武屠冰龙’——彻头彻尾的谎言!”国王迈开大步,扑到瘦小的黑发琴师面前,后者像落在温暖手心的雪花一样融化、缩小。“宝血圣树在上,我根本没杀死那条龙,只是砍了它一小下而已。我当时吓坏了。还有,看在我主乌瑟斯大爱的分上,我哪有本事驯服希瑟?”
琴师仰望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其他歌词更是疯透了。驱寒冬?你怎么不说太阳每天都是我给挂上去的?”
“可、可是……这只是一首歌呀,陛下。”琴师总算能说出话了,“很流行的,大伙都爱听——所有人都会唱……”
“嘁!”西蒙不再叫嚷。他的怒火就像雷阵雨——雷声过后便只剩冻雨淋漓。“那你就去唱给‘所有人’听吧。等我们回到海霍特,你最好去问问老桑弗戈,实情到底是什么样。你问问他,当初风暴之王的黑暗笼罩我们,把每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年轻人露出迷惑但勇敢的表情。“这首歌就是桑弗戈写的,陛下,他亲自教我唱的。”
西蒙咆哮起来。“原来所有诗人都是骗子。滚,小子。别让我再看到你。”
琴师垂头丧气地挤过人群,走向帐门口。他经过时,提阿摩拉住他的袖子。“你在外面等等,”他说,“我一会儿找你。”
年轻人心烦意乱,没太听清。“您说什么?”
“在外面等一会儿。我会来找你。”
年轻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小个子乌澜人。由于朝中人人都认识提阿摩,也知道他和国王与王后有多亲近,于是琴师眨眨眼,尽量打起精神。“遵命,大人。”
西蒙正在驱赶帐篷里余下的廷臣。“够了!你们都出去,别烦我。这么多事,我一天肯定做不完!让我清静一会儿!”
提阿摩站在旁边,等人群从身旁涌出帐篷,又继续等了一会儿,直到国王不再来回踱步,坐回到椅子里。西蒙抬头望向他的参事,拉长的脸上满是苦恼,以及无谓的愤怒。“别这么看着我,提阿摩。”
国王很少对服侍他的人发火,并因此广受爱戴。他年轻时是海霍特的厨房小厮,所以很多爱克兰人称他为“平民国王”甚至“帮佣国王”。一般情况下,西蒙很清楚被掌权者轻视和责骂是什么感受。但有时,尤其是今天这种哀思如潮的日子,他的脾气总会特别臭。
提阿摩当然明白,国王的坏脾气不会持续太久,而且很快就会被懊悔取代。“陛下,我没用不一样的眼光看你呀。”
“别糊弄我。你有。每次你觉得某某国王是个大笨蛋,就会露出这种又哀伤又睿智的表情。而那个笨蛋国王一直都是我。”
“陛下,您只是需要休息。”以老朋友的身份说话是种特权,但提阿摩不会在房内还有其他人时使用。“您很累,所以心情不大好。”
国王张开嘴,随即摇了摇头。“今天确实很糟。”他最后说道,“非常糟。米蕊茉在哪儿?”
“王后推掉所有觐见请求,出去散步了。”
“我替她高兴。希望没人打扰她。”
“她也是这么希望的。不过她身边还有女伴。今天这种日子,她比您更需要陪伴。”
“今天这种日子,我想跟宾拿比克,还有他的族人一起,爬上矮怪落的山顶。那边除了雪,没有其他景色;除了风,没有别的声音。”
“这片草地的风足够您吹了。”提阿摩回答,“不过雪确实不多,毕竟再过两周,冬天就要过去了。”
“唉,我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西蒙说,“不需要你提醒。”
提阿摩清清嗓子。“当然不需要。但您愿意听我一言吗?休息一下吧。平复一下您的悲伤。”
“我只是……听够了这些没完没了的废话……什么英雄西蒙之类。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当初我儿子……”
“求您了,陛下。”
“我确实不该拿那个琴师撒气。”同往常一样,风暴已迅速消散,让西蒙连连摇头。“之前他给我唱过不少动听的曲子。谎言这么快就变成历史,又不是他的错。也许我该跟他谈谈,对他如此不公,实在让我过意不去。”
提阿摩憋住笑意。一个道歉的国王!难怪他与这两位王者的关系会比钢铁还要牢靠。“我承认,刚才的举动确实不像您,陛下。”
“那好,你能帮我把他找来吗?”
“事实上,我想他就在帐外,陛下。”
“哦,看在圣特纳斯和圣瑞普的大爱分上,提阿摩,只有你我两人时,你就别再叫我‘陛下’了。你说他在附近?”
“我去找找,西蒙。”
琴师的确就在附近,正缩在门边帐幕的皱褶里,躲避玛瑞斯月的寒风。他跟着提阿摩回到帐篷,活像一个等候死刑裁决的罪犯。
“你来了。”国王说,“过来。你叫利楠,对吧?”
已经瞪大的眼睛撑得更圆了。“是我,陛下。”
“我对你太苛刻了,利楠。今天……今天我心情不大好。”
提阿摩估计,琴师跟朝中所有人一样,很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但他也足够聪明,只是默不作声,等待国王自己搜肠刮肚地找词儿。
“不管怎么说,我很抱歉。”国王说,“明天再来见我吧,到时我会更有心情听歌。不过你得去找那个老混蛋桑弗戈,叫他教你几首就算胡编、起码也能靠谱点儿的曲子。”
“遵命,陛下。”
“去吧。其实你嗓子不错。记住,音乐虽然高雅,但也危险,因为它能伤透人心,甚至比矛和箭更厉害。”
年轻人忙不迭地退出帐篷。西蒙抬头望向他的老朋友。“我是不是该把所有人都叫回来,逐一道个歉?”
“我看没这个必要。”提阿摩告诉他,“您吃完早餐就一直听他们汇报。我觉得您最好再吃点儿东西,然后休息。”
“可我必须回复休国王那些该死的‘建议’。”西蒙扯了扯胡子,“提阿摩,你觉得他到底想干吗?提出这么多荒唐的条件,好像他压根不想让我们来赫尼赛哈。这么一个小小的王家巡游,他却连吃住都不想管?”
“呃,我相信不是这样。赫尼斯第人向来讲究礼数。”但提阿摩心底也不赞成对方的做法。坚持礼节周到是一回事,但为了早在几周前就该安排好的繁文缛节,而让至高王和至高王后在郊外等上两天,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怎么说,若没有西蒙和米蕊茉坐镇至高王座,赫尼斯第的国王之位早就不复存在了。赫尼斯第能保留他们自己的国王,最初也要多亏米蕊
的祖父圣王约翰法外开恩。不过嘛,提阿摩心想,休国王比较年轻,有失礼节大概也是因为新君经验不足。“我保证,穆塔爵士、艾欧莱尔伯爵和我很快就能搞定这一切。”他大声回答。
“好吧,希望你是对的,提阿摩。告诉他们,我们全都答应了,叫他们明早就把可恨的邀请函发过来。最开始就是一件伤心的差事把我们弄到这儿来,今天又是伤心的冥寿。需要多少旗子、王座摆多高、走什么路线……纠缠这些琐事有什么意义?”他厌烦地挥挥手,“既然休想摆排场,就让他摆去。他想玩过家家也随他。我和米蕊懒得管。”
“您可能是在给赫尼斯第国王帮倒忙。”提阿摩温和地说,虽然他的内心并不这么想。真的不想。
“爸爸,我们可以在里面游泳吗?”
黑色的河水无声但湍急。“不可以,儿子。”
“对面有什么?”孩子问。
“没人知道。”
这是西蒙梦境与记忆的混合,部分是当年他带着年幼的约翰·约书亚前往河边的格兰本镇视察洪水时的情景。风暴之王战败、绿天使塔坍塌之后,冬天变得越来越温暖。春天的融雪灌满了爱克兰境内的河道,使得河水从两岸漫出,将格兰汶河两边的田野淹成一片泽国。房屋与谷仓突出水面,犹如漂浮的垃圾岛。跟随西蒙去格兰本镇时,约翰·约书亚快满五岁了,满脑子都是问号。他一直都喜欢问个不停。
“不要过河,爸爸。”梦中的儿子告诉他。
“我不过。”梦中的西蒙没笑,但现实中的他笑了。儿子郑重其事的警告逗乐了他。“河太宽了,约翰·约书亚。我虽然是大人,也游不了那么远。”他指向河对岸。那边的地势比较高。这段距离连西蒙射出的箭也飞不过去。
“如果我过河了,你会来找我吗?”孩子问,“如果我掉下去呢?”
“当然会。”他记得自己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会跳下河把你捞上来。我当然会!”
但他的心神被别的东西分散了:是梦境里的嘈杂声。他知道自己不该理会,但那凶狠的猎犬吠叫声实在叫人难以忽视。西蒙曾被风暴之矛的白色怪犬追杀,以后每次听到犬吠都会血液发冷。
“爸爸?”男孩的声音比片刻前稍远了一些,但西蒙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大河,望向田野。太阳消失在云后,大地渐渐昏暗。远处有团影子在地面上移动,动作整齐划一——那不是一群,而是一只怪物,正在追猎……
“爸爸?”
好虚弱的叫声!而且小王子没牵他的手——怎么会这样?即便在梦里,即便西蒙隐约知道自己正躺在床上睡觉,仍能感到一阵冰寒可怕的恐惧涌上心头,冻住了大脑里的血液。儿子已经不在他身旁了。
他慌乱地四下张望,但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远处那只猎犬的哀号和脚步声越来越响。随后,他看到一颗小脑袋在黑色的河水中起起伏伏,一对小手高高举起,像在跟朋友打招呼——虚假的朋友,虚幻的朋友。西蒙的心在颤抖,像要停止跳动。他跑了起来。他在狂奔。然而,即便跑到时间的尽头,他也没法靠近儿子。头顶的云层愈加浓厚,阳光几近消失,他仿佛听到微弱而揪心的哭声和拍水声。尽管他朝最后看到孩子的方向猛冲,但始终无法靠近。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纵身一跃,仿佛单凭纯粹的意志和悔恨,就能跨过那无法逾越的距离似的……
***
“西蒙!”
一只清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却没法安抚他,反倒像要阻拦他、禁锢他。一时间,他恐惧得发疯,想抬起手把妨碍物打走。他听到妻子被自己突然的动作吓得倒吸一口气,随后才想起自己在哪儿。
“米、米蕊?”
“是噩梦,西蒙。你做噩梦了。”米蕊茉感觉丈夫的肌肉放松下来,于是收回放在他额头上的手。她的另一只手原本抱着西蒙的胸膛,这会儿也松开了。她躺回乱糟糟的床上,紧挨着他。“用不用叫人给你送点儿什么东西?”
西蒙摇摇头,虽然对方看不到他的动作。“不用了,我……”
“还是上次的噩梦?那条龙?”
“不是。是小时候的约翰·约书亚。没错,这几天我都没法想别的事。”
西蒙躺着,久久地凝视黑暗。听妻子的呼吸声,她也没再睡着。“我梦到他了。”最后,他开口说道,“他从我身边跑开。我去追,但追不上。”
她依然沉默,只是伸出一只手,停在他的脸上。
“七年了,米蕊,自从那场该死的热病带走他,已经七年了。但我还是忘不掉。”
她动了动。“你觉得我跟你不一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听语气,西蒙知道她生气了,却不太明白为什么。死亡如军队一般杀来,随心所欲地夺走生命、粉碎世间的宁静。即使它退去多年,安宁依然无法回归。为什么牧师们提起死亡,却像在谈论一个好朋友?“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米蕊茉说:“想想吧,以后每年都会有个玛瑞斯月9日,直到时间的尽头。这本来是个幸福的日子。他的生日。”
“这依然是个幸福的日子,我的爱妻。上帝会收回每个人的生命,何况儿子离开前,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继承人。他已经给了我们很多。”
“继承人。”她的声音有些敏感,“我只想要他。我只想要约翰·约书亚,可我们的余生却只能忍受她。”
“你自己也说过,比起咱们的孙女,那个寡妇只是个小小的代价,更别提我们还有孙子和继承人。”
“那是在莫根纳长大成人之前说的。”
“哈!”其实西蒙并不觉得好笑,但苦笑总比骂人强,“他还算不上是个成年人。”
米蕊茉缓缓吸了口气,方才开口。“咱们的孙子已经十七岁了。你我结婚时,你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这个年纪足够追求女孩了。足够喝酒、赌钱和享受人生。也就你在这个年纪没做过这些事!”
“因为我在洗盘子、削土豆、剥洋葱、给城堡打扫卫生啊,亲爱的——虽然我并不乐意。后来我追随约书亚去打仗——尽管那也不是我自愿的。”
“不管怎么说,身边净是些游手好闲的损友,莫根纳怎么成熟得起来?他会变得跟那些人一样。”
“他再长大些,就不会做那些蠢事了,米蕊。他会长大的。”但西蒙自己也不太相信这话。有些时候,他们的孙子就像被黑色河水冲走的儿子,已经离他远去了。
二人在黑暗中又沉默一段时间。米蕊茉说:“我又想那小家伙了。我是说,咱们的孙女。”她把手搭上丈夫的肚皮,凑近一些。西蒙发觉,她的肌肉绷得很紧。“要是没把她留在家里就好了。你觉得她会听荣娜的话吗?”
“才不会呢。”西蒙竟然笑了笑,“你担心得太多了,我的挚爱。你知道咱们不能带莉莉娅来。瑞摩加还是冬天,天上吹着冰风,很容易得热病。不过咱们带来了孙子,他在这趟旅行中能收获不少。”
“收获。一个失去父母的人,跑来看另一个善良的老人死去,能有什么收获?”
“身为王子,莫根纳必须学会,他不是单为自己活着,他是很多人的希望。”西蒙终于感到睡意重新袭来,“就像你和我,我的爱妻。”这话本是出于安慰,但他感觉米蕊茉的身子又变得僵硬,“我得睡了。你也睡吧。别干躺着烦心了,米蕊。靠近点儿,把头搁在我胸前。来嘛。”有时候,即使近在咫尺,西蒙也十分牵挂妻子,尤其是在她不开心的时候。
她正要把头搁在西蒙胸前,却突然僵住。“他的坟墓!”她轻声说,“我们没有……”
西蒙捋了捋她的发丝。“我们有。帕萨瓦勒在上一封信里答应会带鲜花过去,还保证会让歌威斯主教主持约翰·约书亚的祭典仪式。”
“哦。”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帕萨瓦勒是个好人。有他在是我们的运气。”
“确实是。现在咱俩都该睡觉了,米蕊。明天会很忙。”
“为什么?休终于肯放我们进城了?”
“最好是。我就快失去耐心了。”
“我一直不喜欢他。打一开始就不喜欢。”
“是啊。不过,亲爱的,很多人你一开始都不喜欢。”西蒙把脸转向旁边,贴住妻子的头。
“才没有。我以前不这样。”她又凑近一些。风声再起,吹得外面的帐篷绳“嗡嗡”作响。“我觉得,以前的我更有爱心。可现在,我有时担心我已经把爱心用光了。”
“我和你的孙子、孙女除外,对吧?”
米蕊茉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不禁让西蒙有些担忧。“当然。”她回答,“当然。”自从他俩的儿子去世,冥寿总是悲伤的日子,也难怪她会如此哀怨。
伴着风声,西蒙再度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