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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状下提供三个问题
黄炎培

1943年3月间讲

在抗战建国的严重时,谁都挂念着中国和世界的前途。早前太平洋战争爆发,许多人乐观了一阵,不料初期战争逆转不平,暴日竟有“不可抗”之势,那些乐观的人便又忧虑起来了。但是我用心观察世界的趋势,认为世界始终向着正义的路上发展着,一天比一天光明。

现在全世界的国家,只有侵略国与反侵略国两种。侵略国是德义日和几个小国,反侵略国家很多,去年之初曾发表二十六国共同宣言,最近又有十七国共同宣言的发布。我很干脆的说一句,现在侵略国的力量已日见减少,而反侵略的力量却与日俱增。在民国三十一年内,反侵略国的情势很不利,此中风向的转变,大概自德苏战争开始。这个战争,在去年夏季以前,已渐渐使德国感觉困难;入夏以后,德国再不能长驱直入;等到八月二十六日起,史太林格勒的争夺战开幕,苏军拼死把一座攻破了的危城解围,确是轰轰烈烈,使人惊叹。近来我们看报,重要的地区续有收复,苏军的胜利益见显著了。再看北非战局,前年和去年上半年,英国与德义法的军队作战,时常吃亏;但去年进入下半年后,美国军队在非洲西北角登陆,战争便立时好转,到了现在,地中海的海权眼看便落到英美手中了。

这种情势的转变,摆在大家面前,非常清楚。可是长久之后,又会变得怎样呢?依我看来,讲到持久,首先得注意美国的生产力。现代作战是空军第一,美国现在一个月可以制造飞机五千架,超过德义日三国一个月内所能生产的总数。而且这种飞机,装备很好,所用避弹玻璃,子弹打不进。说到船舶,同盟国也远胜轴心国。美国海军船舶的生产量与日本相比,便是十七比一。其他军火,情形也大体相同。其次,我们得注意双方的战斗精神。太平洋战争初起时,英军的战志颇使一般人担心,其实,那只是英国的殖民地军队,本国军队并不如此。美军的斗志,自始便很好,至少不下于侵略国。中国自不消说得。我们从这物质与精神两方面,便可参透未来战局的消息了。

问题是侵略国家为什么会撑不住的?德国几乎占领了整个的欧洲,日本也占领了整个的南洋,资源是不愁没有了。可是资源虽有,要人去开发;没有人,有资源也不中用。在这里,我愿意提出“人道”这个名词,我认为同盟国所以胜利,是因讲人道;而轴心所以失败,便是不讲人道。何谓人道?所谓人道,便是把所有的人都看做一齐一道,同类之间相亲相爱,将来人类进化,也许还能把所有的生物都看做一齐一道,那便是实行“类道”。现在我们还不能讲类道,至少应该讲人道;不是如此,不能表示人类的高尚优秀和仁慈。

人类应该讲人道,侵略国却不讲人道,德国的虐待犹太人,驱逐犹太人,简直使中国人的我们看不懂,德国民族何其残忍呢?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在东三省的暴行,层出不穷,甚至拿一个活人去喂狼喂犬。南京沦陷之后,日本人的种种暴行,我看到不少照片,其行为之惨酷,不仅是人类所不忍作,简直是人类所不忍见,不忍道。譬如对我国女性的侮辱,及举行杀人比赛,那里还有一点人性?大和民族又何其残忍呢?西方一个德国,东方一个日本,同恶相济,杀人盈野,如果不加制裁,就让他们这样闹下去,恐怕会使大千世界,变得昏天黑地。可是现在好了,有我无人的民族,终于受到制裁了。

但是要打倒这种残酷的民族,必须与它拼命,并非易事。例如苏联这次坚守史城,固是九死一生;就是我们中国,现在大家还能在后方乐乐求学,也全赖前线几百万将士的流血抗战。(讲至此,黄先生在黑板画一圆圈,并于其中写一“我”字。)依我看来,全世界一切问题,无非起于这个圈圈。如果把“我”的圈子,扩大到一国,国便强;扩大到同盟诸国,同盟国便有力量;扩大到全世界,人类便没有战争;扩大到生物界,全地球便一片祥和,使万物各遂其生,各得其所。德日二国,都把圈圈划在国家上面为止,形成极端的国家主义者。但是就德日自身看,还是进步的;日本古代,内战很凶,现在没有内战,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度。德国起初是联邦,各邦也打来打去;现在各邦联合,形成一国,便共同来打别国。中英间的南京条约,也起于英国的侵略。现在不平等条约废止,足证英国的眼光已放大了。对于这一点,同盟国家当中,以中国觉悟得最早,美国次之。上次来栖使美,美国有一派人主张接受日本的建议;果真这样,中国便不得了。幸而罗斯福总统眼光远大,不仅没有这样做,而且提议在战后组织最高委员会,以加强国际间的合作。至于美国的租借法案,是世界史上的破天荒,更是大家在事前所料想不到的。从这一点看,大战之后,国与国间的关系,可能淡薄些;两个以上的国家,可能在许多方面结合起来。这便是“我”的圈子之扩大,也就是大同世界的起点。

至于中国前途,只要人人负起责任来,实在是大有可为。我们看,抗战已是六年了,但是无论到那个角落,对于这次抗战,有抱怨的人没有呢?可说一个没有。尤其是一般青年,真正是好。上海东面的川沙县,约有十三万人口,是我的家乡,那边青年的情形我很熟悉。自八一三沪战发生,川沙的青年,便一批批自动去投效军队,不知有多少。有一批志愿兵,投军之后,先到松江受训,可是受训完毕,再到上海时,上海不守,他们便到南京杀敌。这些青年共总六十二个川沙人,此外有二十二个南汇人。听说在南京下关,全被敌人消灭。去年我到成都去,有两个宪兵来看我。接谈之下,谁知道两个宪兵,其一是那六十二人之一,其一是那二十二人之一。他们告诉我,所有的同伴,不是被敌人炸死,刺死,便是被敌人赶入长江。他们两人,是被人家从长江里救起来的。又如,我认识一个在高中读书的学生,名叫张在森,年纪还只有二十一岁,因为看到好多朋友都给敌人杀死,便立志从戎。终于跑到成都,在军官学校的炮科毕了业。去年中秋前后,他在金华作战也殉国了。这些战士都是很好的青年,但是这样的好青年,到处都有,不仅长江下游是如此。二十八年我到西康去,有一晚,住宿在一个叫做小火镇的小学内。第二天清早,在那边看到一个老太婆,便同她谈起来。她告诉我,她的儿子已打仗去了。顺便把她儿子的两封信,拿给我看。这个写信的人,就是那个小学毕业的,信内说,日本人如何惨无人道,我们不能不同他拼命;如果母亲知道日本人这样惨无人道,想来也一定赞成儿子去拼命。又说些“忠孝不能两全”的话,一片思亲之痛泪,报国之热血,喷薄纸上,令人不忍卒读。中国不亡,便靠这种精神。有这样的精神,还怕不能有为吗?

这种精神是很好的,但是国内一部分人,至今还不肯负起责任来,所以我们尚未得到最后胜利。这一部分人,所划的圈子太小,发国难财之徒,便是其中之一。最近政府当局,对于平价一端,非常重视。照我说,现在我们的物价问题,与其谈问题在物价,毋宁谈问题在人心。很奇怪的,在主观上,每个人都希望物价降低;然而在客观上,每个人又同时在那里把物价抬高。现在是,薪水阶级的人,想薪水增加,工人想工资增加,商人想货物涨价;那有钱的人放比期 ,更其厉害。在重庆,一万块钱过一年便变一万四千,在内江,自流井,便变一万六七千。大家的希望和行为,矛盾至此,物价何能不涨?反之,物价早就平了。所以要平物价甚易,只问人心。不仅物价,许多事情都是因为自己不肯负责闹起来的。重庆市的清道夫,共有一千二百四十人,只此一项,便每年要花费六百万元。如果人人稍负点责,做到“各人自扫门前雪”,省下六百万,便可办一个大规模的大学。我们全国总预算,去年只二万万元,今年便要三万万七千八百万元。如果各部门都能节省六百万,断乎不须那么庞大的数字。真正人人负责,做起来的确没有讲起来容易。近两三年,我常常参加些地方工作,我觉得最为难的一件事,便是劝人家当兵。民国三十年元旦,我在庐州,曾与当地机关发起抗战将士家属慰劳会。在那一天,把当地的抗战将士家属,都请了来,摆了六十几席的果,请他们吃。我们不是抗战将士家属的便在会上当招待。到后面,便有抗属的一男一女,起来致词答谢。可是那位男的抗属除了致谢之外,并说我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在当兵,次子在当兵,最小的儿子还只八岁;第三个儿子过两年也可以当兵了。子女去服兵役,我是无所谓;但我请问列位长官,为什么只办招待,不来一齐吃饭,一齐受慰劳哩?他这一问,简直使我们无话可答,只有惭愧。想罢,打仗流血,性命是人家的;胜利之后,光荣是我们的。拨诸情理,岂可谓乎?从今年起,兵役法改了,学生也得服役,这是给大家一个报国的机会。听说中央大学柏溪分校与中央工校的学生,早就有不愿免役的表示,确实是很对的。

在座诸位当中,学什么学科的都有。这里我要奉赠大家一句话,便是学问是从现实中求得的。我们在学校研究的,虽是理论,但研究理论的时候,决不可抛开现实。只有从现实中求得的学问,才是真的,才是有用的。半个月之前,各地不是举行过牛顿三百年纪念的么?我们所以纪念牛顿,便是因为牛顿的五大种发明,对人类生活有很大的贡献,他这种种发明,不是纯凭空想的,也是从现实中求得的。又如中央大学原来设在南京,它的前身是东南大学。在民国十二三年的时候,有一个在浙江当县长的人,到南京去看朋友。有一天,在他到了南京之后,步行经过东南大学的门首,无意中在那里地面上看见一页给人丢弃了的油印讲义,便顺手捡起叠好,放在口袋里面。等到他把在南京要办的事办完之后,就搭京沪车到上海去。因为车中无事可以排遣,便伸手把口袋里的油印讲义拿出来看,原来是一页化学讲义。讲义上有一段话,说若把桦树放在潮湿的地方,天天浇水,日子久了,便能生出白木耳来。他看了之后,高兴得很,决定回家之后试一试。回浙江后一试,果然不错,白木耳都长出来了。他就把那种白木耳装成匣子,托人带到上海,去问出售白木耳的商家,货色真不错,回说“真的”。他越发高兴了,从此便大量制造起来。过了一二年,因为这个工作很得法,他辞了县长,专做白木耳生意去了。然而那位县长做白木耳生意发了财,东南大学的教授们和学生们不知也。我还听中央工业试验所所长讲起一个故事。在上次大战当中,英国缺乏丙酮这种原料,后来便有一个犹太人,从玉蜀黍秆子里把这个东西提炼了出来。战事结束后,英国人为报答他发明的功劳,问他愿意得什么奖励,他说什么都不要,只希望英国人帮他们建立一个国家。至今安居近东的犹太国,便是这样来的。试想,玉蜀黍秆子那里没有?却偏要等那犹太人才能从其中提炼出来丙酮来,便是因为那犹太人能够从现实上注意。所以天下事理,只要大家肯去实用应用,真不知可以有多么大的贡献。我们求学问,决不可抛开现实了。

近年我对于“生死问题”很有兴趣,而且收集了不少的材料。但是今天讲的时间已经很大,不能再讲下去,现在把我今天所讲的要点,总结一下:

一、世界一天光明一天,但须从艰苦忍耐中求得之。

二、中国前途大有可为,但须人人负起责任。

三、学问从现实中求得之。惟有贡献于人群,才有价值。希望每人都有实际的贡献。

(文献选自《沙磁文化月刊》,1943年第2卷第9期,第7—10页) /DbY6WbS6WNlqKpULRVO6u0PbhBS/g61dc9hBxEBNP1CCFVxzOcw4BDjT+EbsLI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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