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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

平中乃好色者,宫女自不必说,对普通女子也难目不斜视。

——《宇治拾遗物语》

平中希冀寻觅良方,两不相见,了断情思,左思右想,竟病魔缠身,就这样抑郁而终。

——《今昔物语》

好色如斯。

——《十训抄》

一 画姿

在与太平盛世相称、雅致而醒目的鸟帽子 下,一张大腮帮脸正看着这边。胖乎乎的脸颊上泛着鲜亮的红晕,那并非涂抹了胭脂,而是那男人中罕见的白嫩丰润的肌肤自然透出的血色。雅致的鼻子下方——不如说在薄嘴唇两侧——留着些许胡须,犹如抹了一层淡墨。而没有一丝云霞的天空则将淡蓝色映射在那富有光泽的鬓发上。鬓发尽头只露出微微上翘的耳垂,或许是微弱光线的缘故,那耳垂呈现出犹如文蛤般的暖色。那比一般人细长的眼睛里总是充满着盈盈笑意,眼眸深处飘漾着灿烂微笑,让人觉得那里似乎浮现着芬芳吐艳的樱树枝。如果稍加留意,或许不难发现其中并非只蕴含着幸福。这是对远方某物充满憧憬的微笑,同时又是对眼前一切报以轻蔑的微笑。与脸庞相比,脖颈反倒过于纤细,如此评判也不为过。白汗衫的衣襟和用微香熏染的黄色水干 的衣襟在脖颈处泾渭分明。在他脸庞后方隐约可见的是织有仙鹤图案的幔帐呢,还是画着恬静山脚下的红松的拉窗呢?总之,一片银灰色般的鱼肚白弥漫着……

这就是从古老故事中浮现在我眼前的“天下第一好色者”平贞文的肖像。据说平好风有三子,平贞文排行老二,绰号“平中”。这就是平中,也是我的“唐璜”的肖像。

二 樱花

平中倚靠着柱子,漫不经心望着樱花。迫近屋檐的樱花似乎已错过盛开期,透过交错的树枝,下午的漫长日光从各个方向将形态各异的影子投落在红色微褪的花朵上。但是,平中虽然眼里有樱花,但心思却不在樱花上。从刚才开始,他就漫不经心地思忖着侍从女官的事情。

“初次见到侍从是……”

平中就这么继续想着。

“初次见到侍从是……什么时候呢?对了!当时说要外出参拜稻荷神社,肯定是2月的第一个午日。那女人正要上车,而我恰好经过……这就是整件事情的起端。那女人用扇子遮阳,所以只能隐约瞥见她的脸庞。她穿着大红和葱绿的和服,外面披着紫色上衣,美得难以言表;而且,她正要进入车轿中,单手提着裤裙,稍稍弯着腰,那景象也让人难以自拔。虽说本院大臣夫人有众多侍女,但如此美人绝无仅有。如此美人,就算我平中迷恋——”

平中的表情微微严肃起来。

“但真的迷恋吗?如果说迷恋,似乎是迷恋;如果说不迷恋,似乎也不迷恋……这种事越想越不明白,算了,姑且就算迷恋吧。像我这种人,不管怎么迷恋女侍从,但也不会神魂颠倒。有次和范实那小子聊到女侍从,他说‘听闻她的头发过于稀疏,令人遗憾’,其实,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范实之类的男人虽然会吹奏一点儿筚篥 ,但一聊到好色之事……算了,不管那家伙。现在我只想考虑女侍从的事情……要说美中不足,那就是她的面容显得过于孤寂。如果说只是过于孤寂,其中应蕴含一种古画般的优雅之处,但那反倒类似于不为所动的薄情。不论怎么想,都让人心有惴惴。即便是女人,面带那种神情的,都格外自以为是;而且,她的肤色也不白皙,虽不至于说浅黑色,至少也带有琥珀色。不管何时看见她,她总是风姿绰约,分外显眼,让人情不自禁想去搂抱,这的确是其他女人难以效仿的……”

穿着裤裙的平中直起身,出神地望着屋檐外的天空。天空在锦簇的花丛中投下柔和的淡蓝色。

“即便如此,近来不管我怎么给她捎去书信,都石沉大海,即便矫情,难道不也要有个限度吗?说起来,一般女人在收到我写的第三封信时,就会投怀送抱了。即便偶尔有倔强之人,我也从没写过第五封。那个慧眼法师的女儿,我只写了一首诗就搞定了。那还不是我写的诗,谁写的呢?对了……是义辅写的。听说义辅写了那首诗,送给一个青涩的小女官,结果没被人家当回事,但如果我写同样的诗……不过,即便我写,那个女侍从也没回信,没什么值得骄傲……一般女人会回信,如果回信,就能相见。一旦相见难免不会骚动,骚动后……很快就腻烦了。大体就是如此循环。然而,这个把月来,我已经给女侍从写了近二十封书信,对方却只字未回。即便出自我手,情书的文体风格也不可能再有翻新,恐怕就要江郎才尽。但今天捎去的书信中,我是这么写的,‘至少让我看见两个字——已阅’,或许这次有回音吧。依旧没有?如果这次还没有回音……哎呀,至少此前,我不是没有骨气的人,竟然为如此事大伤脑筋。听说丰乐院的老狐狸变成了女人,我觉得她就是被那只狐狸迷了心窍。即便同是狐狸,奈良坂的狐狸变成需要三人合抱的杉树,嵯峨的狐狸变成牛车,高阳川的狐狸变成女童,桃园的狐狸变成大池子……狐狸的事怎么都行。哎,我刚才都在想什么?”

平中仰望天空,稍稍忍住不打哈欠。西斜的阳光下,不时有白色东西从花丛掩映的屋檐处翻飞过来。某处传来鸽叫声。

“总之,我可能会败在那个女人身上。即便不单独见面,只要说一次话,我或许就能手到擒来,更别说厮守一夜……不管那个摄津,还是小中将,与我未曾相识前,一直讨厌男人,但经过我的调教,不就喜欢上了男人吗?女侍从不是金属佛像,也不会自视太高。不过,真到关键时刻,那个女侍从不会像小中将那样害羞吧,也不会像摄津那样忸怩作态吧。她肯定用袖子遮住嘴巴,只有眼睛里露出浅笑……”

“大人。”

“反正是晚上,在矮烛台什么的上面会点着蜡烛,那烛火照在那女人的头发上……”

“大人。”

平中惊慌失措地把戴着鸟帽子的头扭向身后。侍童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垂着眼,递上一封书信,似乎强忍着笑。

“有消息啦?”

“是的,侍从大人捎来的……”

说完,侍童赶紧从主人面前退下。

“侍从大人捎来的?当真?”

平中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打开薄薄的蓝色信笺。

“难道是范实、义辅的恶作剧?那帮家伙都是闲人,最喜欢干这类事情……哎呀,这是侍从的信,肯定是侍从的信……但,这书信,这叫什么书信啊?”

平中扔掉信笺。平中捎过去的信上写着“至少让我看见两个字——已阅”,而这封信就只有两个字“已阅”……而且,这两个字还是从平中的信上剪裁下来,贴在蓝色信笺上的。

“啊,啊,号称天下第一好色者的我,被如此耍弄,真是颜面全无。话说回来,这个侍从不也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女人吗?你给我记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吧……”

平中手抱双膝,茫然地望着樱花树梢。被风吹落的片片樱花凋落在那飘飞的蓝色信笺上。

三 雨夜

又过了两个月,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平中独自一人悄悄来到本院的女侍从房间。大雨滂沱,夜空似乎都要溶化其中。道路与其说泥泞,不如说水漫金山。如此夜晚,特意前往,就算侍从再无情无义,也应该怜惜几分……平中这么想着,悄悄凑到侍从房门口,摇摇银扇,清清嗓子,提醒里面人开门。

很快,一个十五六岁的女童走出来,早熟的脸上涂着粉,睡眼蒙眬。平中把脸凑过去,小声拜托女童给侍从传话。

进入房间的女童很快又回到门口,依旧小声地回答道:

“请在这里稍等。等大家休息后就来见您。”

平中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在女童的引导下,挨着拉门坐下,旁边好像就是侍从的起居室。

“我还是聪明啊。”

女童退下后,平中独自傻笑。

“就算女侍从,看来这次也终于被打动了。总之,女人这个生物容易悲天悯人。只要对她们表现出诚意,很快就能将其收入囊中。恰恰因为义辅和范实之流不知道关键所在,所以不管怎么说……等等,今晚能见面,总觉得事情进展过于顺利……”

平中渐渐不安起来。

“但如果她不见我,也就不会说这样的话。难道我想多了?不管怎样,我连续不断地给她捎去六十多封信,却没收到一封回信,多疑也正常。不过,如果我没有想多……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并没多疑。即便女侍从被诚意打动,但之前毕竟对自己还是不理不睬的……但不管怎样,对象是我呀。或许她觉得自己能被平中如此惦挂,封冻的内心突然融化了也未尝可知。”

平中整整和服衣襟,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周围,身边除了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听见大雨打在柏树皮屋顶上发出的声响。

“如果觉得自己乱想,似乎就是乱想了,如果自己不乱想……不,如果自己乱想,也许那些乱想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如果自己没有乱想,说不准乱想的事情就会发生。命运就是捉弄人。如此看来,还是拼命觉得自己没有乱想吧,那样那个女侍从就……哎呀,大家好像都要就寝了。”

平中侧耳倾听,猛地注意到伴随着连绵的雨声,传来嘈杂的人声,那些聚集在内院的女官们似乎正返回各自的房间。

“此时此地的等待是值得的。再过半个钟头,我就可以轻松地一解平素相思情,但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无法安心。对了,这样就好,如果觉得不能相见,就能意外相逢。但是,捉弄人的命运或许会看透我心中的小算盘。那么,就认定能相见?但是,处处打小算盘,恐怕反倒不能如愿……哎呀,我胸口都疼了。索性考虑一些和侍从无关的事。每个房间都鸦雀无声,只传来雨声。那么,赶紧闭上眼睛,想想有关雨的事。春雨、梅雨、雷阵雨、秋雨……有秋雨这个词吗?秋雨、冬雨、屋檐雨、漏雨、雨伞、求雨、龙王、雨蛙、雨罩、避雨……”

正在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声响传入耳中,让平中吓了一跳。不,不仅是吃惊,听到如此声响,平中满脸喜色,比那些迎来阿弥陀佛的虔诚和尚还要高兴。因为拉门对面清晰传来有人打开门扣的声音。

平中试着拉一下门,不出所料,拉门沿着门坎顺畅滑开。对面一片黑暗,弥漫着一种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香味,让人觉得神奇。平中轻轻关上拉门,跪在地上,摸索着朝里面移动。但在这片妖媚的黑暗中,似乎空无一人,只听见天花板上的雨声。偶尔碰到什么,那也都是衣架、梳妆台之类的东西。平中渐渐感到心跳加快。

“在吗?如果在,应该会说点什么。”

正想着,平中的手偶然触碰到女人柔软的手,接着摸索,触碰到丝绸上衣的袖口,触碰到衣服下面的乳房,触碰到圆圆的脸颊和下巴,触碰到凉冰冰的头发。……平中终于在黑暗中摸索到那个独自躺在那里、令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侍从。

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就在平中面前,侍从穿着一件外衣,慵懒地躺在那里。平中呆若木鸡,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但侍从看上去依旧纹丝不动。平中觉得某个故事集好像描述过这种场景,也可能是几年前借着正殿的灯火在某个画卷中看过这种场景。

“不胜感谢。不胜感谢。之前,我还觉得你冷酷不已,但从今往后,我要把身家性命奉献给你,而不是佛祖。”

平中把侍从揽到身边,想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样的话,但不管他如何心急火燎,舌头就贴着上颚,依然无法发出像样的声音。很快,侍从头发上的香气、温润肌肤的体香将毫无保留地环绕在他的周围。……平中正想着,侍从轻微的喘息吹拂到他脸上。

一瞬间……这一瞬间一旦过去,他们一定会沉浸在情爱的暴风雨中,会把雨声、熏香的气味、本院大臣、女童统统抛之脑后。但就在这节骨眼上,侍从抬起上半身,把脸凑到平中的脸面前,害羞地说起来:“等等,那边的拉门还没有上锁,我把门扣放下再回来。”

平中只是点点头。侍从轻轻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将令人陶醉的温香留在两人的被褥中。

“春雨、侍从、如来弥陀、避雨、屋檐雨、侍从、侍从……”

平中睁着眼睛,考虑着许多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对面的黑暗中传来门扣上锁的声响。

“龙王、香炉、雨夜鉴赏、‘黑夜赏黑玉,真容何曾识,不及梦中人,依稀尚可见’‘即便只有梦’……怎么回事?门扣不是已经放下了吗……”

平中抬头一看,和方才一样,周围是一片悄无声息的黑暗,只弥漫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香气。侍从去了哪里?连衣服摩挲的声响都没有。

“难道是……不,说不定……”

平中爬出被褥,又像方才那样摸索起来,来到对面的拉门处。拉门被人从外面牢牢地锁上了。平中侧耳倾听,也没听见脚步声,滂沱大雨中,所有房间都是一片寂静。

“平中,平中,你不是天下第一好色者,你什么都不是……”

平中靠在拉门上,神思恍惚地嘟哝着。

“你长得也丑,才气也大不如前。你比范实、义辅还要没出息,让人看不上……”

四 好色问答

这是平中两个朋友——范实和义辅之间的一段无聊闲谈。

义辅:“就连平中也没搞定那个女侍从,是吧?”

范实:“据说是这样。”

义辅:“好好给那家伙一个教训。除了女御 、更衣 ,那家伙对其他女人都要染指。稍微给他一个教训也好。”

范实:“是吗,你也是孔子的弟子?”

义辅:“我不知道孔子的教诲,但知道有多少女人因为平中而痛哭流涕。顺便加上一句,有多少痛苦煎熬的丈夫,有多少生气发火的父母,有多少怨声载道的家臣,这些我都知道一些。对于这种殃及众人的男人,当然应该要大鸣大放地谴责一番。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范实:“不能光这样。诚然,或许因为平中一人,所有人都受到影响。但那个罪过不应该由平中一个人背负,难道不是吗?”

义辅:“那还要由谁来背负?”

范实:“由女人来背负。”

义辅:“让女人背负,着实可怜。”

范实:“让平中背负,不也可怜吗?”

义辅:“你要明白,是平中引诱人家的。”

范实:“男人在战场上正面对决,女人趁人酣睡,砍下头颅。都是杀人罪,有不同吗?”

义辅:“你竟然帮着平中。有一点可以确定吧,我们没有让世人痛苦,平中让世人痛苦了。”

范实:“那也不清楚。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因果关系,我们人类如果不互相伤害,就一刻也不能生存下去。只不过,平中比我们更让世人受苦。这就是那种天才无可奈何的命运吧。”

义辅:“别扯了。平中要是天才,这个池里的泥鳅也能变成蛟龙了。”

范实:“平中的确是天才。你看看他的长相,你听听他的声音,你读读他的文章。如果你是女的,可以和那个男人相处一个晚上。他和空海上人 、小野道风 等人一样,从离开娘胎起,就具有非凡的能力。如果说他不是天才,天下就没有天才呢。在这一点上,像你我二人,终究无法和平中匹敌的。”

义辅:“但是,但是就像你所说的,天才不会尽做造孽的事,难道不是吗?比如说,看见道风的书法,我们会被那难以言表的笔力所打动,听见空海上人念经……”

范实:“我可没有说天才尽做造孽的事,我说的是也会造孽。”

义辅:“那么,那些天才就和平中不一样了,不是吗?那家伙干的全是造孽的事。”

范实:“那我们就不一定懂了。对于一个连假名都写不好的人而言,道风的书法也很无聊,不是吗?对于一个完全没有信仰的人而言,与空海上人的诵经相比,或许木偶戏中的曲调更有趣。要了解天才的功德,我们也要具备相当的资格。”

义辅:“这的确如你所说,但这个平中高人的功德是……”

范实:“平中不也一样吗?那个好色天才的功德,或许只有女人明白。刚才你说有多少女人因为平中而痛哭流涕,但我想反过来说,不知有多少女人因为平中而体味到无上欢悦;不知有多少女人因为平中切身体会到生存的意义;不知有多少女人因为平中明白牺牲的宝贵;不知有多少女人……”

义辅:“好了,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如果按照你的理论,稻草人也能成为身披铠甲的武士。”

范实:“如果像你这样嫉妒心强,会把身披铠甲的武士想成稻草人的。”

义辅:“嫉妒心强?哎呀,这个词让我挺意外。”

范实:“你没有像责备平中那样责备淫荡女人,不是吗?即便你嘴上责备女人,或许心里也没有责备。这是因为大家都是男人,不知不觉地就会产生嫉妒心。我们拥有不为人知的野心,如果能变成平中,都想成为平中。因此,与谋反者相比,平中更招我们憎恨。想到这儿,就觉得他可怜。”

义辅:“那么,你也想成为平中吗?”

范实:“我?我不太想。所以,我看待平中比你看待平中要客观公平。平中如果拥有一个女人,很快就会腻烦,又会可笑地迷恋其他女人。那是因为总有一个巫山神女般的绝代佳人形象朦胧浮现在平中的心里。平中总是想在世间女子身上看到那种美丽。实际上,当他迷恋时,他能看到,如果见了两三次,那种海市蜃楼就会崩塌。因此,他才会不停地从一个女人转移到另一个女人,乐此不疲。但在现实社会中,应该没有那种美人,平中的一生最后将以不幸告终。在这点上,也可以说你和我要比他幸福得多。不过,平中之所以不幸,恰恰因为他是个所谓的天才。不是平中一人这样,空海上人、小野道风等人或许也和那小子相似。总之,要想幸福,最好是一个凡夫俗子……”

五 对待粪便都叹为观止的男人

平中独自孤寂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那里靠近本院侍从的房间。即便看看那照在走廊栏杆上的油脂色阳光,就能感到今日暑气又加重了。屋檐外的一棵棵抽绿的松树静静地守护着清凉。

“侍从不待见我。我也对她死心了……”

平中面色苍白,迷迷糊糊地考虑着这件事。

“但不管怎么死心,侍从的形象如幻影一般,总在眼前浮现。那个雨夜以来,为了忘记她的样子,我不知道向多少神佛祈祷过呢。但是,去加茂神社,那镜子里会栩栩如生地出现侍从的脸庞;进入清水寺的内殿,观世音菩萨的身姿就直接变成了侍从的样子。如果侍从的影子不从我心里消失,我或许就会焦躁而死,肯定会死的……”

平中长长地叹口气。

“但要忘却她的样子……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发现那个女人丑陋的地方。侍从不是神仙,也会有许多丑陋之处,只要发现一点,侍从给人造成的幻觉就会崩塌,恰如变成女官的狐狸被人发现尾巴一样。不过,无人会告诉我,她何处丑陋,何处不洁。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给我启示吧。给我证据吧,她其实和河边女乞丐完全一样……”

平中就这么想着,无精打采地抬起眼。

“哎呀,从那里走过来的不是侍从房间的女童吗?”

那个模样机灵的女童上身穿着一件瞿麦图案的薄褂,下身穿着色彩鲜艳的裙裤,正朝这边走来。她手里拿着扇子,红扇面的后面似乎藏着一个匣子,或许是去倒掉侍从的粪便吧。见此情景,一个大胆决定如闪电般划过平中心头。

平中眼神一变,挡住女童去处,夺过匣子,朝走廊对面一个无人房间跑去。女童猝不及防,带着哭腔喊着,忙不迭地追过来。但是,一冲入房间,平中就迅速合上拉门,放下门扣。

“没错,看看这里面,百年相思情就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平中用颤抖的手轻轻揭开盖在匣子上的熏香薄纱。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匣子是一个精美崭新的漆制品。

“侍从的粪便在里面。同时,还有我的命……”

平中伫立在那里,直勾勾地望着美丽的匣子。女童还在屋外低声啜泣着。但是,不知不觉中,那哭声被令人压抑的沉静所吞没。而那拉门、拉窗也渐渐如雾霭般消失。平中甚至无法分辨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现在,唯一在他眼前清晰浮现出来的只有一个杜鹃鸟图案的匣子……

“我是否能得救,是否能和侍从两不相见,宝全押在这个匣子上。只要打开这个匣盖……不,要考虑一下。忘却侍从好吗?延续没有价值的生命好吗?我难以回答。即便焦躁而亡,也不要打开这个匣盖,好吗……”

在平中瘦削的脸颊上泛着泪光,再一次不知所措。但沉思片刻,平中眼睛一亮,在心里拼命叫喊起来:

“平中!平中!你究竟没出息到什么地步?难道要忘记那个雨夜吗?或许侍从如今还在嘲笑你的相思呢。活下去!活出个人样!只要看见侍从的粪便,你就一定能胜利……”

平中几乎像个疯子,终归是打开了盖子。里面有半匣子水,散发出淡香,而底部则沉淀着两三块散发出浓香的东西。如同梦境一般,丁香的气味直冲鼻子。这就是侍从的粪便吗?不,即便是吉祥天女 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粪便。平中皱着眉头,抓起浮在最上面、两寸左右的东西,几乎凑到胡须附近,反复闻了闻。毫无疑问,那是最上等沉香的气味。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水还是香的……”

平中把匣子倾斜过来,微微啜了一口。毫无疑问,那是反复烧煮丁香后澄净出来的汁水。

“如此说来,这也是香木吗?”

平中咬咬刚才抓上来的两寸左右的东西,顿时,一股甘苦掺杂的味道渗入齿间,而且,他的嘴巴里很快就充满一种比柑橘花更加清凉的、难以言表的气味。侍从是如何察觉到平中的企图的呢?为了粉碎他的阴谋,制作了香料工艺的粪便。

“侍从!你杀死了平中!”

平中呻吟着,带有漆画的匣子“啪”地掉在地上。接着,平中像佛像一般直直地倒在地上,垂死的眼眸中浮现出侍从的身姿:她被紫金光环围绕,冲他恬然微笑。

1921年10月 F0fvAyxidpG2YTdKl683z5D8cVVnHP/Y8TZEi1UoFD2lp2grVy/AQx9zgC1lPk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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