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它原本无处不在，但奇怪的是人们一直对它视而不见。
埃及人至少在公元前1500年的时候就开始交易它了。它让东罗马帝国变得如此富有，以至于能够对抗敌人并屹立不倒1500年之久。它还为萨拉丁
和他的继任者们提供了击退十字军的利器。中国皇帝也曾声称对其拥有垄断权。奥斯曼帝国则用销售它所带来的收入建造了他们那座传说中的宫殿。热那亚人甚至依靠它在地中海上建立了一个帝国。当1461年有人在罗马附近发现它的踪迹时，教皇为此专门感谢了上帝。他十分确信，它将为他带来“对土耳其人的胜利”。
在英格兰，它曾被人们疯狂地提炼过，以至于人们从约克郡海岸的悬崖上切下了数百万吨的岩石。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建了起来，并雇佣了大批的工人，港口也是一样，这些原料以工业规模进行了化学处理——这操作甚至要比工业革命还早了整整150年。法国化学家让·安托万·夏普塔尔
在1787年甚至这样评价过——它要比金银更有价值。
那么这个备受追捧的“它”究竟是什么呢？
答案正是明矾。
不，不是铝。是明矾
。
好吧，你可能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它。然而，制革工人用来鞣制皮革的是明矾。陶工给陶器上色用的是明矾。铁匠用来淬火剑刃也是一样，医生止血用的还是明矾。金匠用明矾来提炼真金，骗子则用它来造假。明矾也曾被用来制造不晕染墨水的纸张，以及制作隐形墨水。威尼斯人在制造他们著名的玻璃时使用过明矾。明矾还可以用来精炼糖、保存食物和去除污渍。在木材制作方面上，它是一种阻燃剂。它可以使浑浊的水变得清澈，使其适合饮用。与乳香混合时，它还能被用来填补牙洞。
以上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几个世纪以来明矾已经成为世界经济中不可或缺的商品，而其背后真正的原因在于它在几个世纪以来世界上最重要的行业——羊毛布生产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如今，由工厂大规模生产出来的布料是如此便宜且随用随扔，以至于现在的人们几乎无法再将羊毛布视为某种极其有价值的产品了。但在几百年前，它却贵如黄金，因此，从佛兰德斯
、意大利到中东、波斯、印度以至于中国的城市财富都曾来源于羊毛布的生产。
很显然，每个人都需要布料才有衣服穿。然而，由于每一块布上的每一针都是手工编织的，因此即便是一小块布也需要数小时才能制作完成，所以与今天的布料价格相比，它们才会异常昂贵。至于像床单这样的大块布料，它们通常要比存放它们的木箱更有价值，并且还会出现在遗嘱中，被单独指定为一代人传给下一代人的珍贵资产。
优质的羊毛，经过手工剪裁和梳理后，价格会变得异常之高，以至于伦敦议会上议院议长的座位（至今仍然）不是一把椅子，而是一个装满羊毛的垫子：因为任何一个拥有如此多羊毛的人，都被视为不需要贿赂了。将羊毛纺成线并织成布，其价值还会进一步增加。布料贸易的财富反映在了布鲁日、根特、伊普尔等佛兰德斯城市里那宏伟、装饰华丽的中世纪布料大厅中，这些大厅与任何教堂甚至大教堂一样富丽堂皇。
而最后，如果有人能给布料上色，则会让其价值再次上升。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富人才能买得起彩色布料，他们毫不掩饰地炫耀着身上的色彩，无论是女士的披肩和裙子，还是男士的束腰外衣、紧身上衣和斗篷，或是靠垫、窗帘、桌布和其他软装饰，甚至是商船的帆布。与黄金或珠宝一样，彩色布料变成了主人身份地位的一种公开证明。
但为什么加了颜色就会让布料变得如此昂贵呢？天然染料其实并不缺乏。红色可以从茜草的根提取，这种植物在南欧、北非和中亚广泛生长。
菘蓝的叶子可以提取出蓝色，这种植物的生长范围甚至还要更广一些。洋葱皮、矢车菊和多花菊能提出黄色，地衣则是紫色，紫丁香花与毛地黄一起煮沸会产生绿色。菘蓝加入黄色染料也能变成绿色。一位染匠所拥有的可能性其实是无穷的。
但问题是，这些颜色大多都不“牢靠”。如果布料接触到水，颜色就会流失。而且布料被阳光曝晒还会褪色。由此一来，染匠发现要想让染料不会在洗涤过程中流失，或者让布料不会在刚穿上没几天时就因为站在雨中或是阳光下褪色，就必须找到一种新产品，能够将颜色永久固定在布料上。而最好的固定剂，或者说媒染剂，就是比任何由树皮和叶子制成的混合物都要好的明矾。
明矾能够打开羊毛的鳞片，使染料更好地渗透到纤维中去。在染色过程中使用明矾，颜色就会变得安全牢靠了。你便可以无比自信地穿着你的衣服，炫耀你的财富。因为颜色不会再流失。也难怪明矾会如此价格高昂。
并且明矾不仅仅能固定染料。明矾还能让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奢华。因此，富人越是渴望色彩，染匠和布料制造商对明矾的需求就越大。正如16世纪意大利科学家瓦诺乔·比林古乔所说的那样，明矾“对染匠来说就和面包对人一样重要”。
因为如果你能遍数人类历史长河中的所有文化，你就能发现政府里、教会中甚至战场上的富人和权贵们总是穿着最华丽的彩色衣服。莫卧儿和阿兹特克宫廷里总是散发着奢华的色彩。欧洲文艺复兴和都铎王朝的宫廷里也一直在炫耀着浮夸的颜色。中国和罗马的皇帝甚至各自为自己保留了一种专有的颜色——前者是黄色，后者是紫色。
世界各地的精英们对颜色是如此之痴迷，以至于他们通过了限制平民使用颜色的禁奢法。富人因此可以为自己保留最鲜艳的颜色。而明矾才是让这些颜色成为可能的神奇成分。
即使是世界上那些形形色色宗教里的牧师、伊玛目
和长老们所穿戴的纯白色长袍和头饰，这种原本想要表达谦逊的外在标志，也只能通过明矾来实现。
难怪明矾的需求量会是如此之高。但它的原产地其实并不多。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只能在地中海及其周边地区获得明矾。这远离能产出最好羊毛的英格兰羊群
，远离能织造出最好布料的佛兰德斯织工。因此，明矾就必须经过一个购买、运输和交易的过程。而谁能垄断这个市场，谁就能富可敌国。
那么，明矾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大多数人从未听说过它？如果它真的支撑了世界各地的社会财富，那么为什么历史书中很少提到明矾呢？
明矾其实是一种由两种不同硫酸盐化合物组成的盐：硫酸铝钾或硫酸铵盐。 [1] 在其纯净状态下，明矾是一种晶体或粉末，这对于染色过程至关重要，因为它可溶于水。自然界存在着少量的明矾晶体，但大多数明矾都是通过燃烧和浸泡一种叫做明矾石或是后来称为明矾页岩或片岩的岩石而获得的。
明矾晶体
这是制造过程结束时形成的明矾晶体。其能作为媒染剂沿用数百年，关键之处在于可溶于水。如今它被用作腌制剂、除臭剂以及止血笔（用于止住轻微出血）（来自维基共享资源）
那些能够提取和交易明矾的人可以攫取大量财富。但与丝绸、香料、珍珠、黄金和异国木材不同，明矾并不是一种在富人家中占据显赫位置的装饰品。那些因为明矾而受益的人，也就是购买了奢华的服装以及挂毯的人，对染色是如何产生和固定的并不特别感兴趣。他们从未见过或是亲自接触过明矾。中世纪末期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们虽然都喜欢在由明矾制成的奢华彩色布料上纵情绘画，但他们却从未画过明矾本身。
因此，明矾仍旧扮演着幕后英雄的角色，只有那些生产和交易它的人才知道它。它是染匠、制革工人和其他懂它的工匠以及买卖它的商人的秘密。它的使用证据存在于每一码彩色布料上，存在于那些用来制作腰带和装订书籍的皮革里，但明矾本身仍然不可见。甚至对于考古学家来说明矾也是不可见的。黄金、铁、陶器甚至木材都可以被后人挖掘出来，但明矾作为一种盐，它会腐烂掉。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真的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至于为什么历史书中没有提到过明矾，即使是像我这样的明矾爱好者也不得不承认，与胡椒、石榴、菠萝、藏红花、肉桂、丝绸、缎子和锦缎等商品相比，明矾实在是难以惹人喜爱。在贸易过程中，它通常被作为压舱物装在臭气熏天的船舱底部。从明矾石或明矾页岩中提取明矾的材料之一便是人类的尿液：大量的尿液被装在臭气熏天的桶中用马车或是船只运来运去，储存时的气味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善。并且，明矾页岩并不是一个多好听的词。它看上去不像是艺术家渴望描绘或是历史学家愿意研究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今天明矾的交易如此之少，原因很简单。19世纪人们发明了更便宜的合成媒染剂，以及自身含有固定剂的合成染料，宣告了明矾制造业和贸易的终结。明矾仍然是止血笔中的一种成分，用于止住小伤口的出血，并且被当成须后水或皮肤美白剂备受推崇。但它不再像过去那样在世界贵重品交易中扮演着关键角色。随着明矾工厂的废弃和采石场的衰败，明矾已经从公众意识中消失了。我们仍在欣赏中国和波斯版画中色彩斑斓的织物，以及佛兰德斯和意大利绘画中那些发着光的斗篷和裙子，但使这些颜色成为可能的明矾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尽管如此，明矾还是有过辉煌的历史。它被提取、交易和珍视了3000多年。而这本书将会为您讲述一些有关它的迷人故事。
[1] 尽管现代术语“明矾”特指铝钾双硫酸盐[Al 2 (SO 4 ) 3 ·K 2 SO 4 ·24H 2 O]、铝铵双硫酸盐[Al 2 (SO 4 ) 3 ·(NH 4 ) 2 SO 4 ·24H 2 O]或其混合物，但历史上该词亦涵盖所谓“天然明矾”——其中绝大多数于中世纪末期发现于地中海沉积层或矿物结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