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面下着雷阵雨,凉爽的风吹进室内,使人觉得异常舒畅。
周森同志调来八路军办事处担任办公室主任,又是他直接领导李明的工作。
周森穿着一套灰布军服,戴着八路军的臂章,坐在一张办公桌后,向坐在对面的李明布置任务……
李明因为经常出入公共场合,所以穿了一套半新的薄呢西服,呢博士帽放在周森办公桌端上,露出黑发分头。自从他在石牛场黄桷树垭口养好伤后,调到川西特委去工作了一段时间,西安事变后,国共第二次合作,李明被上级调到八路军办事处来搞统战工作,因为他对四川上层较熟悉。
周森见李明用白纸在裹叶子烟,于是拉开抽屉拿出一包地球牌香烟扔在办公桌上,含笑说:“抽这个。”
李明知道周森经常也是卷烟抽,笑了笑:“香烟我也有,留着在外工作时抽,现在抽这自制牌很好嘛!”
周森也没深劝,自己也用白纸在卷烟,说:“看你这身装束,很像有产阶级,别人看见你用白纸卷烟会笑脱牙巴,也易引人注目。”
李明用舌头舐湿白纸边缘粘好,点燃吸了一口,喷了一口烟雾。他见周森沉默不语,以为已没话再说了,刚站起身来,周森做了一个手势:“慢,我还有话与你谈一谈。”
李明又坐下,他以为周森还有工作需要与他谈。
殊不知周森低头凝思一会儿,抬起头来不慌不忙地说:“我养过蜂,对于蜜蜂的习性很清楚。我开始认为蜂王很了不起,以为它天生不同。可是后来我才了解,蜂王原先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蜜蜂……”
李明突然听周森谈养蜂,很有些不解,诧异地注视着他。
周森毫不理会李明的表情,继续说:“工蜂用它们辛勤的劳动酿制成一种营养丰富的浆喂养一只普通蜜蜂,这一只普通的蜜蜂吸取这种浆的营养,终至长得很大,很壮,成了蜂王,变成了它们的领袖……”
李明细细品味着周森的话,虽然明白了一些,但还没全懂得这些话的深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周森清瘦的面孔。
周森说到这里有些激动,止住了谈话,站起身来在室内徘徊了几步,然后站在李明面前,一只手搭在李明的肩上,用诚恳而亲切的口吻说:“老李,我是你的入党介绍人,非常了解你,你有许多优点。不过……”
李明见周森的表情蓦地变得异常严肃,不由一惊,难道自己的工作出了纰漏!他有些忐忑不安地扔掉了烟头,静等周森说下去。
周森仍没谈正题:“蜂王的故事给我以很大的启发。我们每一个共产党员来自群众,开始并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只是群众斗争滋养了我们;我们从群众斗争中吸取了丰富的营养,才使我们成长,再带领群众去斗争,去寻求解放。我们绝不能以救世主自居……”
周森仿佛已从李明脸上看到了迷惑不解的表情,于是不再绕弯子了:“我们都很忙,一直很少谈心。老李,你在涪陵那段时间的工作有经验也有教训,有成功也有失败,你自己应该好好总结。”
李明已感到周森谈话的用意,直率地说:“周森同志,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有批评,你就说吧!”
周森却笑了:“批评——说不上是批评,我是希望你自己总结一下。”
李明的表情恳切:“周森同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绝不讳疾忌医,请你当医生吧。”
周森语气很轻松:“医生——更说不上啰!我也是病人,任何人都是有缺点和错误的。”
周森扔掉手上的烟头:“你在涪陵的成绩我就不说啰。我觉得你有那么一点优越感,这是一种有害的情绪,很容易产生关门主义。你现在主要是搞统战工作,这种情绪更有害啰。民主人士,甚至反动营垒中的人,我们容易看见他们的阶级局限性,不容易看见他们的长处。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要善于吸收营养,丰富自己。哪怕是敌人的长处,我们也要认真学,老老实实地学。”
周森叹口气:“你在《涪陵报》发表那篇《逆流》的诗,看起来很革命,可是却暴露了自己。你还把敌人看得很笨,叫高茜把《逆流》重抄一遍,反而欲盖弥彰,让段玉兴找到了蛛丝马迹……”
“段玉兴很狡猾,”周森说,“还想放长线钓大鱼哩!罗化平嫌疑最大,但我们还没能证实,所以暂时切断了与他的联系。”
周森见李明已被说得面红耳赤,笑了笑:“‘良药苦口利于病’,让你面红耳赤一下也好!”
听周森这么说,李明更显得羞愧不安。
周森长长叹口气:“我听见‘一颗星’报告了张碧秀的情况,深深感到惋惜。我们共产党员不是禁欲主义者,爱情也是一种力量,你完全可以利用爱情的力量去团结她与我们一道前进,让她在斗争的烈火中成长。”周森的语音放得很轻很慢,“干革命还是多一些人好呀!可是……这朵白兰花却枯萎得太早了……”
李明突然含着痛苦的语音央求:“周森同志,我……请你不要再往下说……”
周森见李明眼角已经有一颗泪珠滚了出来,便闭住了口。
高伦在璇宫饭店包了一套房间,作为他在汉口的临时住所。
今天,他与高太太都没外出,坐在客室里谈家常。
高太太穿一件白市布中式短便衫,这两年她鬓角已出现了许多白发,但神态依旧,脸上的皱纹不多,显得红润丰腴。她坐在沙发上,一面用水果刀切西瓜,一面与高伦谈说她昨天跟随宋美龄去医院慰劳伤兵的情况……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高伦不等高太太说完,便忍不住哈哈大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太太,宋美龄昨天慰劳伤兵的详情已登在报上,同时还刊登了照片,据说还拍了新闻影片。几家不怕事的小报还登载了一些劳军中不太令人愉快的情况。护士给伤兵打开慰劳的罐头,全是已变质的酸黄豆,伤兵气得当场扔掉了罐头。他们认为自己受骗了,当了为人贴金的临时演员……太太,你也当了配角呵!”
高伦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太太,现在抗日的情况虽然还不能让人满意,但蒋先生毕竟接受了共产党的建议,国共第二次合作了,我们中国便有了希望。我想,这些不令人满意的情况是暂时的。”
高太太递给高伦一块西瓜,自己也拿着一块西瓜吃着……
高太太用手绢揩净嘴和手,见高伦也吃完了西瓜,她把手绢递过去,细眉向上一挑,瞥了高伦一眼,撇了撇嘴,对高伦刚才的谈话很不以为然:“老头子,我看蒋先生近来接见过你几次,放了几个香屁给你闻,把你熏得飘飘然了。他说了几句不费钱的好话,你便信以为真。张群又亲自来拜访你,好像对你很尊重。哼!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高伦将手绢还给高太太,耐心地解释说:“太太,我并不是爱轻信的人。你想,蒋先生毕竟是中国人,爱国心不能说一点没有。再说,中国若亡于日本,他当儿皇帝哪有现在威风!共产党识大体,团结他抗日不是假心,他暂时是不会反共投降日本的。我们今天只有以国家民族为重,不计以前的恩怨,携起手来共同抗日。”
高太太圆睁双眼,显然对高伦的话不满:“蒋先生是真抗日或是假抗日,以后自见分晓。我刘湘哥就是相信了蒋先生抗日的鬼话,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今年春天在汉口万国医院死得不明不白……”
高太太说到这里,眼里的泪花在闪烁。她停顿了一会儿,用手绢揩了揩泪水,继续说:“现在又要向我自乾叔开刀,所以急忙要张群当四川省主席……”
高太太的声音大了,有些激愤:“蒋先生假若真心抗日,为啥偏要张群这个有名的亲日派去控制四川?难道我自乾叔没当省主席的资格?!你上次向蒋先生提出要重挂指挥刀,带兵上前线杀敌,为啥蒋先生不同意,只委你当个闲官,难道你不懂军事?!嘿,以后蒋先生再对你说几句好话,便把你牵到屠房宰了煮成汤锅卖,你也不晓得!”
高伦皱着眉,听她说的虽有些在理的地方,但对刘湘意存偏袒。他知她近来常到楼上刘文辉住处去玩,加之她与刘文辉的二太太年纪相差不远,虽叫小婶,自幼往来,很是亲密,受他们的影响很大。
高太太见高伦听了她的话皱着眉头,大声大气地说:“你皱啥眉头!未必我说的话不对头。”
高伦素不与高太太争吵,把她将就惯了,忙松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唉,太太,刘湘的死——还没证据说明是蒋先生害死的。你忘了:你那位刘湘哥是怎么对付我家茜儿的!要不是他六亲不认,茜儿现在可能还在我们身边呢!”
高伦这几句话,的确触到了高太太的痛处,她像刚吃下一个滚烫的汤圆,眨着眼半天出声不得。她是不愿在高伦面前感到理屈的,终于动气了,站起身向高伦横眉吵嚷:“你少挑拨我娘家的是非!彼一时,此一时。刘湘哥虽然不仁,我们不能不义,一笔难写两个刘字,不管怎样,我与刘湘是兄妹。自乾叔以前被刘湘哥赶到西康,现在也不记旧恶,为甫澄的死感到不平。”
高伦见太太气得面红筋胀,忙笑着缓解说:“太太何必生这大的气,来,我给你打扇。”他果然拿起扇子走过去,刚扇动了一下,高太太气还未消:“哪个要你扇啰!”顺手推了高伦一掌。
因为高伦没有防备,高太太又用力过猛,他站立不稳,往后一仰……
高太太见高伦往后一仰要跌到地上,着实吃了一惊。幸亏她脚灵手快,一把将他抱住了。
高伦不但没生气,反而摇头微笑说:“太太好大的气呀!”
高太太放开了高伦,居然回嗔作喜:“哪个与你嬉皮笑脸的,不怕人笑呀!”
高伦坐回沙发上,收敛了笑容,默默喝茶,凝视着窗外。
虽然窗外撑着墨绿色的竹帘子,阳光映进室内仍很强烈,显得很闷热。
高太太见高伦额上在出汗,又心疼起老头子来,微笑着走到他身边,反拿起葵扇徐徐给他扇着凉风。
高伦见太太的气已平息,于是慢吞吞地说:“自乾为甫澄的死感到不平,主要是怕蒋先生接着会收拾他。我想自乾是过虑了,蒋先生未必会对他下毒手。上次蒋先生接见我时,要我转告自乾,叫他放心。再说,现在是国难当头,共同对外要紧,蒋先生现在对共产党都讲团结,难道容纳不下一个刘文辉!”
高太太仍不愿听高伦这些话,扔下了葵扇,坐回对面的沙发上。
高伦怕太太又生气,忙改变话题:“太太,这两天没见李明先生,不知茜儿何时能到武汉?”
高太太果然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紧绷着的面孔顿时松弛了。她乜了高伦一眼,有点嗔怪地说:“老头子,李副官就在武汉,你难道不可以主动去问一问。邓大姐已与我说过了好多天,周先生日理万机,亏他还把茜儿这样的事摆在心上,特地调茜儿来八路军办事处工作。”
高伦接口说:“我想,茜儿从冀北来武汉不过几天路程,早该到了呀!”
高太太怀着深情地说:“这些天,我夜夜都梦见茜儿到了武汉。唉!可是你却像铁石心肠,连问也不去问一下。”
“唉,太太,你啷个这样说。我记挂茜儿怎好意思像你挂在嘴上。”高伦皱着眉头,委屈地说,“周先生和邓大姐那么忙,我怎好启齿去问嘛!”
高太太对高伦的解释并不满意:“你去问李副官嘛!”
“唉,太太。李副官现在也很忙,也不便经常去打扰他。再说,我这几天也不闲啊!”高伦回答说。
高太太见高伦那碗茶已喝淡了,起身重新与他换过一碗,声音放大了一点:“不管啷个说,你也要抽空去问一下李副官,看是不是周先生事情多,把这事忘了。”
高伦喝了一口茶,说:“太太,你放心,周先生的记忆力惊人,是忘不了的。冀北到这里虽然坐火车一天多便行了,但你不要忘记,冀北已变成了敌后。茜儿来武汉,不但要通过日本人的封锁线,唉,要通过国统区也不安全呀!怕有些耽搁。”
高太太抓住了高伦话中的破绽:“咦,你不是说蒋先生对共产党讲团结吗!为啥通过国统区还不安全呢?”
高伦的确不能自圆其说,叹口气:“唉,太太,你也不能这样说呀!”
高太太见高伦有些尴尬的表情,没有再说,忍不住一笑。
高伦端着茶碗沉思一会儿,没有喝茶又将茶碗放回原处,声音压低一点,说:“周先生听说自乾叔到武汉来了,很想找他谈一谈。太太,等会我们到楼上去一趟,怎样?”
高太太犹豫了一下,顾虑重重地说:“我听小婶说,自乾叔这两天焦虑得很,连饭也吃不下,只是唉声叹气……”
高伦见高太太说到这里停住了,感兴趣地问:“小婶还与你说些啥?”
高太太说:“小婶询问他为啥焦虑,他也不说。唉,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有些事不愿对女人说。小婶只是干着急,不晓得啷个劝慰他才好!自乾叔只对小婶露了一点口风,他现在已被蒋先生派人监视住了,就是怕他与共产党接触。”
高伦不以为然地说:“监视?我看蒋先生未必会这样办,也许是自乾自己疑心病重。”
高太太哼了一声,撇撇嘴:“老头子,我看你硬把蒋先生当成好人了,监视自乾叔的不是别人,便是那位樊哈儿。自乾叔住在厚生里时,他也跟着住在那里。自乾叔为了摆脱他,便搬到璇宫饭店,真巧,樊哈儿也跟着住进了璇宫饭店,还门对门呢!樊哈儿那里出入的人,据自乾叔说,全是戴笠的人。”
高伦没有再为蒋介石辩说,只是紧皱双眉,沉默不语。
高太太气鼓鼓地说:“哼,樊哈儿这生有反骨、卖主求荣的东西,现在处处与我们刘家作对!”
高伦听高太太提到樊哈儿,他心中也有气,点点头说:“这樊哈儿确是无耻之徒,朝三暮四,有奶便是娘。据说甫澄的死与樊哈儿有关:蒋介石枪毙了韩复榘,通过樊哈儿对甫澄百般恫吓威胁,甫澄一气之下,病势便陡然加剧了。故目前四川流行一句话:‘枪毙韩复榘,吓死刘甫澄。’有人说甫澄是被蒋先生派人毒死的,据我了解并无此事!”
高太太眼睛向高伦一睃,深怀不满地说:“不是蒋先生派人毒死的?未必你亲见!胳臂要往里弯,甫澄再不好,我们是亲戚。蒋先生对你有啥好处?你总替他说话。”
高伦对高太太总是轻言细语的:“太太,事实如此嘛!”
“事实如此?!”高太太气鼓鼓地说,“听小婶说,是万国医院服侍甫澄的那位姓李的护士下的毒药。”
“太太,听我说,你莫错怪那位护士小姐!”高伦今天也喜欢讲话,甚至不怕惹得高太太生气,“这事是甫澄死前头天对我说的,甫澄死后我访问过那位护士小姐,李小姐为甫澄的死眼睛泡都哭肿了,伤心得很。”
高太太不信地说:“怪咧!非亲非故,她哭啥?”
高伦皱着眉,叹了一声:“唉,甫澄也忒不像话,病中还与那位李护士闹皮绊,闹得海誓山盟恩爱得很。甫澄答应等他病好后,拿钱送李护士到美国去留学。你想,甫澄突然死了,李护士到美国留学的事落了空,她怎能不伤心落泪。所以她不会自己下药毒死甫澄!不过,说李护士下药毒死甫澄,也是事出有因。据李护士对我说,她原与樊哈儿相好,樊哈儿曾布置她监视刘湘的举动,后来她觉得刘湘对她比樊哈儿情真,于是反而护着刘湘疏远了樊哈儿,樊哈儿为此恨得牙痒痒的。”
高太太眉眼一动,斜睨着高伦说:“咦,又怪咧!李护士把这样的隐事也告诉了你,想必她又看上你啰!你答应给钱送她去美国留学没有?”
高伦眉头皱得更紧,委屈地说:“看,你把我当成啥人了!”
高太太嘴一撇:“哼,你忘了在广州那回事……”
高伦知道高太太指他北伐前在广州,被几个高级军官邀约上花艇吃花酒的那回事,事后传到高太太耳中,着实与他大闹了一场。他不知赔了多少小心,赌了多少咒,才把高太太安抚下去,自此再不敢胡来。事隔多年,想不到现在高太太又提起,神情显得还有点愤愤的样子。高伦现出有些尴尬的表情,莫可奈何地说:“唉,太太,那时年轻……并且也没宿夜。现在老了,我俩一直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常在一起,难道你还不放心!”
高太太见高伦局促不安的神态,反而噗哧一笑,张嘴正要说……
有人咚咚敲门。
“请进!”高伦注视着房门说。
“高专员,有人会。”茶房进来恭敬地递上一张名片。
高伦接过名片一看,脸含微笑吩咐茶房:“请,快请进。”回头对高太太说,“李明来了。”
高太太也笑容满面,低头一看自己还是便装,忙对高伦说:“你先陪李副官谈一谈,我去换件衣服再来。”
“李先生,这几天怎不过来谈谈,我与内人刚才还提起你哩!”高伦笑眯眯地说。
“高参议,”李明已习惯这样称呼,至今也没改口,“我出外,后面的尾巴一大串,很不方便,所以不便经常来打扰你。”
高伦微觉诧异:“我听戴雨农说,对共方人员给以方便,绝不限制其行动自由。难道他们……”
李明微微一笑,说:“蒋先生对我们是明松暗紧,千方百计想限制我们的活动范围。唉,为了民族大义,我们共产党对蒋先生是作了极大忍让的。可是,近来事情不那么简单呵!”
高伦不由一惊,关切地问:“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明双手轻握着放在胸前,说:“蒋先生最近扣押了杨虎城一家数口,我们认为是一个信号啊!”
高伦对杨虎城一家被扣的消息早有所闻,但他有些半信半疑:“李先生,真有此事?”
李明肯定地说:“千真万确,我党已向蒋先生提出正式抗议!”
高伦的口气仍有些犹豫:“听说蒋先生矢口否认此事。”
李明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蒋先生否认也罢,承认也罢,杨将军从国外回来后便被戴笠扣押,关到贵州一个地方去了,这是事实。”
“哦!”高伦见李明说得这样认真,有几分相信了。
李明接过高伦递过来的香烟,点燃猛吸一口,压低声音对高伦说:“高参议,我还告诉你一个消息:蒋先生目前派了特使在香港与日本人和谈呢!”
“哎!”这消息确使高伦吃了一惊,想问确实,“李先生,你们的情报准确吗?该不是日本人使的离间计?”
“绝对确实!”李明毫不犹豫地说,“不过,高参议,目前还要请你不要把我的话公开向外透露。”他停顿一下,“这消息只可向关心抗日前途的国民党朋友通通气。”
“哦!”高伦知道李明不会瞎说,感到惊愕,随即愤愤地说,“要是蒋先生再玩两面三刀,向日本人请降误国,我们坚决不答应。”李明的口气反而放缓和了一点:“高参议,我们估计,蒋先生目前还不敢公开投降:日本人已触犯了英美的利益,英美对他有牵制。最主要的,现在民众抗日情绪高涨,蒋先生有时也很精明,会有顾忌的。不过,我们也不要麻痹,只要国民党中有民族气节的朋友愿意与我党真心合作,蒋先生投降的阴谋是可以制止的。恩来同志这几天很忙,要我转告你,希你在这些朋友中多作点工作,团结起来就是力量。”
高伦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高太太换了一件阴丹士林布的旗袍进来了,含笑向李明招呼。李明也起身客气地问候:“高太太好!”
高太太在靠近高伦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到武汉后,她虽与李明见过几面,但都在公共场合,不便谈家常。她说:“李副官,那次在涪陵,段玉兴他们追捕你,我们都为你提心吊胆,幸好你安全转移,我们才放下心来。”
高伦接过话头,说:“嗳,你在石牛场养伤,离涪陵不远,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后来听人说熊世发带人到黄桷树垭口搜人,我们才猜测你到了石牛场。我想派胡方先生去石牛场探听,知道贵党注意保密,局外人是不易探得详情的,只好干着急。后来直到你秘密到了重庆派人与我联络,我才松口气。”
李明听高伦提起在石牛场的旧事,一些回忆兜上他的心头:要不是杨嫂子警觉,事先得到情报,把他转移到一个山洞里藏好,就会被熊世发捉住。李明正想答话,只见高太太深深叹口气,无限怀念地说:“张秘书死得很壮烈,想不到这样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性子却异常刚烈。听说,徐宁山是她砸死的。为了让李先生能安全突围,毅然投江殉情。我与高参议得信后,马上派人沿江去打捞张秘书的身体,终于在清溪场附近寻得。高参议还亲自去收殓,埋葬在江边一座小山上。坟墓背山面水,让她能日夜看见长江奔腾的流水,寄托她在阴间的哀思……”高太太说到这里瞥了一眼李明,意怀不满地说,“张秘书这样美丽贤淑的姑娘,她炽烈的爱情却不能融化李先生的铁石心肠,可叹,可叹!难道共产党人都像你这样?”
高伦也叹息说:“李先生,难道共产党人是清教徒,没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
李明听高太太与高伦这么说,想到周森对他的批评很正确,因为自己处理这件事欠妥,连高伦夫妇这样的人也对共产党员产生这样的误解,给党造成了这样的不良影响。他沉痛地说:“你们不要对我党有误解。共产党人不是清教徒,也有七情六欲,当然也需要爱情。对待碧秀的态度,是我个人的错误,我很痛心,追悔已不及,唉……”
高伦与高太太见李明沉痛的表情,便没再提此事,顿时沉默了。
李明却主动说起:“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到清溪场去给碧秀扫墓,并要为她立一块白玉石的墓碑,碑文也早写好了,是一首诗,标题叫《白兰咏》。”
高太太兴趣很浓,说:“呵!对,应该这样纪念她。李副官,能不能先将这首《白兰咏》念给我们听听。”
李明很爽快,答应一声:“好!”便含着深情地念道:
窗前影依依,
月下情脉脉。
白兰别有韵,
淡香满山河。
巴山浪尖月,
峨眉云缝星。
清辉人间洒,
无夜不照卿。
高太太连连点头,称赞说:“把白兰花咏得很别致,很好。”
高伦对于不讲平仄的诗体很不习惯,认为不如旧体诗那么工整讲音韵好,有点皱眉头。
李明摸出一封信递到高太太手上说:“这是高茜同志托交给你们的信。”
高太太听说是高茜的信,顿时喜形于色,继而想到,既然来了信,人,一时不会到武汉了,其中难道有啥变化?欣喜的表情蓦地消失了。她边拆开信边迫不及待地问:“李副官,茜儿在哪里呢?”
李明瞥了一眼高太太,终于说:“高茜同志来武汉途中,通过敌人封锁线时,不幸受伤……”
高太太与高伦都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啊……”
高太太取出信纸摊开,手指都有点哆嗦,焦急地看信。高伦也偏过头去凑近高太太身边看她手中展开的信纸。
爹爹、妈妈:
离别已两度寒暑,关山远阻,音信难通,爹妈的音容时时萦绕于心。
我不时从组织上听到你们的近况,知爹爹老当益壮,也置身于抗日的洪流中,为国家民族作出自己的贡献,女儿听后甚是快慰。
记得幼时听爹爹给我讲解《木兰辞》,女儿对木兰的英雄形象无限爱慕。爹爹老矣!女儿正像木兰一样,现在穿戎装跨骏马,驰骋在抗日前哨。
《木兰辞》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正是女儿眼前的写照。我已剪成男人的短发,腰插二十响,真像一个男人呢!死在我枪口下的敌人已不止一名。
接领导通知,调我去八路军办事处工作,我一喜一忧:喜的是又能与爹妈见面;忧的是要离开朝夕相处、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叫人实在依依。
在河南通过敌人封锁线时,我受了点轻伤,请爹妈不用挂牵,伤养好后便继续登程。
言长纸短,书不尽意。
有一天,当“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之时,一个新天地便会出现在祖国的土地上。
茜儿忙草
高太太急得泪光在眼里闪动,说:“茜儿信中说得好轻松——受点轻伤,不能继续登程,说明伤势不轻呢!”
李明正想说话安慰,高伦已抢先说:“太太,茜儿能写这么长的信,也说明伤势不要紧嘛!”
高太太急不择言,气呼呼与高伦吵嚷:“老头子,你说得轻巧,连信都不能写了,岂不……”高太太想说岂不死了,但陡地觉得这话不吉利,蓦地把话停住了。
高伦只好沉默,端起茶碗只顾喝茶。
高太太问:“李副官,茜儿养伤的地方离这里远不远?我想去看看她。”
李明劝止说:“高太太,高茜同志的伤确实不要紧,请你不用担心。沿途交通不便,关卡很多,你就不用去了。”
高太太这时稍微冷静一些,觉得李明的话也有道理,用手绢揩了揩泪水,嘱咐说:“李副官,有了茜儿的消息,请你马上告诉我。假若通过我方关卡有阻碍,我家老头子可以去找张群先生帮忙,要他找军委会开个通行证。”
“好,有高茜同志的消息,我一定及时告诉你。”李明点头说,“不过,用不着找张群,到处都有我们的朋友,高茜同志通过关卡决无问题,请高太太放心。”
高太太再没说啥,因为刚才为高茜的事落过泪,进内屋洗脸去了。
李明此来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想通过高伦向刘文辉做统战工作,于是说:“高参议,刘文辉先生在抗日中表现很好,有爱国正义感,周同志想找他谈谈心,不知他愿不愿意?”
高伦正想与李明谈这件事,眉尖一蹙:“唉,我这位亲戚目前心情复杂得很,畏首畏尾的,正处在十字路口不晓得怎么办!”
李明微微一笑:“这……我们很清楚,所以周同志要找他谈一谈。”
“周先生上次向我提起此事,我便找自乾谈过……”高伦犹豫了一下,终于说,“第一,他来武汉后樊哈儿把他缠得很紧,处处监视着他,怕与周先生见面后开罪蒋先生;第二,他以前打过共产党,怕共产党不谅解;第三,他对共产党的统战政策还有疑虑。”
李明略微沉思一下,对高伦说:“高参议,刘先生这三点顾虑都不必要。第一,我们可以安排一个妥善的环境秘密会见;第二,我党对蒋先生都可以不计前嫌,第二次进行合作,何况刘先生以前打共产党,也是听命于蒋先生;第三,刘先生若对我党统战政策有疑虑也不要紧,接触接触谈谈心,疑虑自可解除。”
高伦点点头:“李先生,这些话我一定向自乾转达。请你转告周先生,我一定尽力而为,再找自乾仔细谈一谈。”
李明不便久留,起身告辞,高伦送到门口,点头而别。
高伦与高太太走进楼上刘文辉住的房间,刘文辉和他的二太太微笑相迎。
高太太拉住二太太的手笑说:“小婶,不在一起时,你频繁带信来叫我回川西玩,思念得很。现在武汉同住一个饭店——楼上楼下,反而难得见一次面,说明你思念我是假的。”
二太太亲昵地搂住高太太,喊着她的小名说:“珣姑儿,你可冤枉我了。不是我不到你那里玩,你幺叔这几天心里不痛快,哪里也不想去,我只得在家陪着他。走,到里屋去坐,今天我俩玩个够。”她俩手牵手说笑着进内屋去了。
客室里留下高伦与刘文辉,互相寒暄了几句。
幺房出老辈子,刘文辉不仅个头比高伦瘦小,也年轻得多。须眉俱白的高伦见一张书案上正摆着文房四宝,一张摊开的宣纸上已写了几个字,还没写完,不禁笑问道:“幺叔,你还有闲情逸致写字玩,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呀!”
刘文辉脸上露出苦笑,叹口气:“说不上闲情逸致!唉,我走到哪里,樊哈儿就死缠住跟到哪里,我只好哪里也不去。”
一个标致的丫头送上一碗新茶,特地传话说:“高姑爷,这茶叶是福建的铁观音,二太太亲自泡好叫我送来的。”
高伦欠起身说道:“谢小婶!”丫头手里拿着茶盘退下了。
刘文辉喊着高伦的表字说:“昌渝,你稍等等,让我把这横幅写好再陪你。”
高伦见刘文辉绾起衣袖,将笔蘸饱浓墨,悬着肘在运力书写。于是,他站起身踱到刘文辉身后观看。刘文辉的字写得并不很好,但一笔赵字还说得过去。横幅写的几句话是他经常爱引用的口头禅:“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
高伦心中暗暗感到好笑:其实刘文辉也与刘湘一样迷信得很,不仅进了迷信道门,被封了一个玉献的法号,而且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军师万神仙为他请神卜卦。“二刘之战”时,刘文辉就是听信了万神仙的话,用诅咒巫蛊之法,设坛,立草人,上书刘湘的生庚八字,插刀于其腹上、头上,念经念咒,欲以此致刘湘死命。事又凑巧,刘湘偶染小病,侦知此情,彼此更弄得势不两立。高伦也曾为此事与他们调解,但不成,这事终于变成了“二刘之战”的导火线。在战争中,万神仙又请神扶乩,请来纯阳老祖在沙盘里书写了一句话:“若遇草头人,祸起萧墙里。”刘文辉听信了这些胡言,差点把部属中名字带个草头的将领全杀掉。因此弄得人心惶惶,众叛亲离,败走荒凉的西康。当时有人送一首打油诗嘲笑他:“自乾手腕素高强,听信神仙欠周详,惹得全川皆是敌,而今只好赶乡场。”
高伦见刘文辉最后写下“布雷仁兄嘱书”,心中已明白几分。陈布雷向书法并不高明的刘文辉求字,其意很明显,一定是蒋先生授意,陈布雷以此拉拢刘文辉,表示好感而已。
刘文辉写好了横幅,搁下了毛笔,向高伦笑笑说:“来武汉后向我求字的人很多,真是应接不暇。”
高伦也不点破,一笑过去。
一个丫头端着一个铜盆站在刘文辉面前,让他洗过手,然后端着铜盆走了。
刘文辉坐在沙发上,因为个头瘦小,沙发显得很宽敞,不像高伦把沙发塞得满满的。
刘文辉客气地一伸手:“高大哥
,请茶!”
高伦也不客气,端起茶碗揭开碗盖,吹开了浮在水面的茶叶,喝了一口然后盖好放下。二太太特地送上的铁观音,据说是福建出的名茶,很合高伦的口味,很浓酽。他不禁赞了一声:“好茶!”
刘文辉印堂泛青,两眼却有神,显得很精明。穿着雪白的杭绸裤褂,赤金的表链挂在绸制纽扣上,黄灿灿的闪光。
刘文辉叹口气,说:“高大哥不是外人。蒋先生逼死了甫澄,眼下要我交出西康,我也快变成他菜板上的肉——任他切割。百思不得其法,很是焦心。昌渝,你给我出个主意怎样?”
高伦与刘文辉的关系一直不错,缓缓地说:“幺叔,蒋先生居于中央地位,又以抗日做招牌,你若公开反对他,可能不是上策。”
刘文辉不满地斜视着高伦问:“照你说,我只好听蒋先生摆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伦含着深意的微笑说,“我认为你可以笑迎蒋先生入川……”
刘文辉想不到高伦会这样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啥?要我笑迎蒋先生入川?不行!我不能这样做。”他警惕的眼光逼视着高伦,“咦,你莫非在替蒋先生当说客?”
高伦皱了皱眉,接着用亲切的语气说:“幺叔,你就是这个多疑的毛病不好,听我把话说完再判断是非嘛!我高伦的为人,难道你还有啥怀疑不成!”
刘文辉也觉自己太浮躁,坐回沙发上,从茶几上烟听里取出一支香烟,见丫头不在身边,只好自己划燃火柴点上,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缕缕青烟,解嘲似的笑笑:“嘿嘿,昌渝,我们相处并非一日,你的为人我当然信得过。可是……”刘文辉无限感叹地说,“可是世态炎凉,趋炎附势的人多,叫人寒心。我和甫澄以前虽曾闹得势不两立,但他死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唇亡齿寒嘛!像会写几句打油诗的王瓒绪,以及王陵基这种人,甫澄在时把他们视为股肱,他们对甫澄也异常巴结,现在也倒向蒋介石。蒋介石进了四川,我西康怎保得住,唉……”
高伦带点责备的口吻说:“幺叔,你也不能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呵!”高伦越说越动了感情,“幺叔,你若把我当成自己人,请听完我的话再裁夺;若把我当成王瓒绪之流,就此告辞。”
刘文辉见高伦面现不悦之色,大有拂袖而去的样子,忙安抚说:“昌渝,一句笑话,你怎么当真了,请坐下。我这几天心烦,言语欠周,我们是至亲嘛,望你谅解。”
高伦的神情方恢复了常态,说:“幺叔,你原比甫澄精明,怎么现在变糊涂了!你应该公开欢迎蒋先生入川,但可以反对张群当省主席。只要实权仍掌握在四川人手里,你守住西康就有了屏障,这办法才是可行的。”
刘文辉沉吟半晌,方说:“你说的何尝不对,但只要蒋介石进了四川,西康未必再守得住。”
高伦反问道:“蒋先生入川已成泰山压卵之势,你反对得了吗?!”高伦又说,“蒋先生现在不比从前,他打着抗日的旗号,你公开反对他便会有人指责你破坏抗日,你便会失去人心。蒋先生若不抗日,你反对他,才有理,民众也会支持。”
刘文辉觉得高伦说的句句在理,不禁问道:“昌渝,你说我究竟怎么办才行呢?”
“好办,好办!”高伦笑眯眯地说,“幺叔,你民族气节是有的。蒋先生以前不抗日,你曾两次通电反蒋,这都是好的。你今后还要为抗日多做些工作,民众自然会支持你。”
刘文辉觉得高伦的话太空洞,不满地瞟着高伦说:“昌渝,你说具体一点好不好!”
高伦毫不在意,不慌不忙地说:“现在可以牵制蒋先生的力量只有共产党,你只要多为抗日做一些工作,共产党便会支持你,蒋先生岂能奈你何!”
刘文辉毕竟不笨,脱口而出:“你是要我与共产党搞统战?唉,这太玄了!你上次与我说过,我也仔细考虑了,这不是小事,要慎重呵!”
高伦慷慨激昂地说:“共产党抗日最坚决,与共产党搞统战,有啥不好?”
刘文辉长长叹口气:“我以前打过共产党。唉!我两次反蒋,蒋先生至今不信任我。我反过共,共产党哪会相信我呵!”
高伦正色说:“幺叔呀!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了抗日,共产党不记前恶,与蒋先生都讲团结抗日,你以前又算得什么!老实告诉你……”高伦接着开门见山,把李明的话转达给他,接着说,“幺叔,共产党这样光明磊落,主动团结你,你还犹豫……唉!”
刘文辉听后,沉默不语,暗暗沉思。他知道高伦的思想一贯左倾,外侄孙女儿高茜也投奔了共产党。他不禁苦笑说,“我以前听说茜儿投奔了共产党,很不以为然。认为你对子女太放纵,像我们这样名门出身的姑娘,为啥偏要去投奔共产党!想不到你今天又为共产党来当说客。难道我刘文辉目前只有与共产党搞统战一条路……唉!”
高伦坦率地说:“是的,我是为共产党来当说客。幺叔,我也是为你好啊!只有这条路才能走通,暗地与共产党搞统战才是上策。”接着高伦提出了与周先生见一面,交谈交谈的主意,……
刘文辉皱着眉,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思索了半晌,眉头有些舒展了。他叹口气,慢吞吞地说:“昌渝,只要安排得机密,不让蒋先生知道,我想,与周先生秘密见一次面也可以。不过……唉!”他最后这一声叹息意义含糊。
高伦见刘文辉终于同意与周先生会见,不禁兴奋地说:“幺叔,好,你这才是明智的,就这样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