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二章

陆祖福在武汉的办公处,设在临江一幢小洋楼上。

总经理室外,是一间宽敞的大房,几个办事人员伏在办公桌上紧张地工作。

楼上虽然比较静,但楼下人来人往,电话铃声、嗡嗡的说话声不时传来,破坏了楼上宁静的气氛。

这幢小洋楼成了民成公司临时的指挥中心。

武汉北翼,日本军队虽然暂时受阻,但从安徽水陆并进,已逼近彭泽。

马当江底虽然沉下许多船舶,使日本海军受阻,但日军弃船登岸,马当要塞眼看也守不住了。

要往四川撤退,主要靠长江水运。武汉江边码头上各种物资和器材堆积如山,幸好现在是洪水季节,招商局的船可以直达沙市、宜昌。

一些笨重物资,特别是往四川搬迁的工厂和矿山机械,在宜昌过挡给走川江的轮船很困难,因为缺乏重型吊杆。所以民成公司的轮船只有直放武汉码头装运,事务繁忙,不得不在这里临时搞一个指挥中心。

楼下会客室里坐满了各种人,穿西装的,穿长衫的,也有穿军装的国民党军官。他们都是来找陆总经理解决运输问题的。一些人等了很久,还没有轮到接见,怨懑的喧哗声真像开锅的水。叫得特别响亮的是一些军官,他们一个个盛气凌人地吵嚷:“我是军运,贻误战机谁负责任!”可是,门口站着的办事人员对此已司空见惯,并无特殊反应。

天气实在太炎热,会客室里烟雾缭绕,空气异常浑浊,虽然室顶一把吊扇呼呼地转动着,依然不顶用,人人汗流浃背。只见各种扇子——纸扇、葵扇、鹅毛扇在到处晃动。

有些人受不了室内的闷热,便从会客室走了出来,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小洋楼门口卖清凉饮料的小贩生意兴隆,也拥挤着大群的人。

有些性急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已冲到楼梯口,被军委会联运处派来维持秩序的两名宪兵阻挡住了。

民成公司几个穿芝麻布公司服的职员,满头大汗站在宪兵身后大声解释劝说:“诸位,诸位,请少安毋躁。陆先生去军委会开会没回,现由董副总经理代为接见,请到会客室里坐候,我们按会客登记本先后次序传见。”

楼梯口乱了一阵,冲到楼梯口的几个人,口里发出各式各样的牢骚,终于无可奈何地退了回去。

总经理室空无一人,陆祖福确是开会没回,由董绍孙在另一间小房内接见这些求见的人。有的人会见董绍孙出来后,面带笑容,可能已满足了要求;但大多数人出来,都面现悻悻之色,急匆匆下楼走了。

因为这间小房的门掩着,看不清房内的情况,不时传出吵嚷声和轻微的笑声。门口贴着一张醒目的字条——“接见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到了时间还在争执,董绍孙会面带微笑拉开房门,指指门上的字条说:“先生,对不起,要接见的人很多,不能超过五分钟,改日空闲时我们再慢慢叙谈。”被接见的人虽然不满意,但董绍孙的微笑与有风度的谈话,具有一种使人消气的魅力,想吵也吵不起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陆祖福的中文秘书周仁国,坐在靠近总经理室门口不远的一张办公桌后。他面前一大堆文件和书信,是陆祖福头天批阅过的,他都要根据陆先生的批示即时处理。

批示过的文件很好办,该哪个处理,只要一按桌上的一只机械小响铃,站在办公室一角的茶房便会上前接过送去。

最难办的是一些应酬文件,陆先生只作几句简单的批语,要花很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处理。一般的书信,周仁国便交其他几个同事去拟具回信。但是稍微重要一点的回信,特别是陆先生注明要亲自过目后再发出的文件,都要他亲自提笔拟具。他代陆祖福拟具的文件很少返工,因为他已摸透了陆先生的脾气:喜欢开门见山的简洁文字,不喜欢耗子栽进书篓里——咬文嚼字。

周仁国还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蓄着平头,椭圆形的面孔还算英俊。他是江津人,中等身材——标准的四川个头。他初中毕业后,前几年考入了陆祖福在北碚办的少年义勇队。这少年义勇队既扛枪学习军事,还要读书学习各种科学,是陆先生培养人才的后备库。

有一次,陆先生支持创办的中国西部科学院要到大凉山去搜集考察植物,在少年义勇队选了几名队员一道去学习,周仁国也被选中了。他跟着考察队去大凉山跑了一趟回来,将他的见闻写成一篇文章,被选登在少年义勇队的墙报上。正好陆祖福去北碚视察,顺便看了看墙报。陆祖福注意到周仁国这篇文章,看得很仔细,他觉得写得很不错,立即接见了周仁国,夸赞和鼓励了他几句便走了。

周仁国以为不过如此而已,殊不知时过不久,便接到了民成公司人事处的调令。他穿着一双水巴虫草鞋 、搭船到重庆水巷子公司人事处报到。周仁国并不存奢想,以为不过调他上船当船员,充其量在公司当练习生之类。

当周仁国在人事处接到派令,差点不相信是真的——明明写着派任《新世界》月刊的助理编辑。这《新世界》是民成公司的喉舌,除了宣扬所谓“民成精神”外,也发表时评和政论一类的文章。

周仁国真是喜出望外,居然平步青云,一跃而为助理编辑。他脚上的水巴虫草鞋马上换成皮底布鞋,真对陆祖福感恩得五体投地,便以百倍的干劲为《新世界》工作。

陆祖福没有再传见过周仁国,偶然在公共场所与周仁国见面,连招呼也不打,仿佛已不认识他了。

周仁国已经心满意足,想勤勤恳恳地工作,也许有朝一日可以做个正式编辑。

他在《新世界》编辑部工作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主任秘书突然打来了电话,叫他去总经理室报到。他诧异不止,原来陆祖福并没有忘记他。

陆祖福在总经理室亲自接见了他,只简单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叫他坐在靠总经理室最近的一张办公桌后办公,聘请他当了中文秘书。

周仁国第一次为陆祖福拟信稿,为了卖弄一下自己的才情,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写好之后自己还不禁摇头晃脑地自我欣赏一番——真是一篇才气横溢的杰作。殊不知陆祖福过目后,立即沉着脸训了他一顿:“一个青年人要脚踏实地,写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很不好,切不要做绣花枕头。拿回去重新写过。”

他很扫兴,才知道陆先生貌似温和,骨子里还相当厉害,只得涨红着脸,拿回信稿重新写过。从此再不敢用那些华丽辞藻了。

周仁国很机灵,他很快便摸透了陆祖福的胃口,越来越得到陆祖福的信任,凡有重要信件一定指明要他拟具。陆祖福走到哪里,便把他带到哪里,变成了形影不离的心腹。

现在,天气这么热,周仁国也不敢休息一会儿,伏在办公桌上,挥着羊毫小笔簌簌地写着。因为头天陆祖福交办的文件信函这样多,又是从来不许积压,所以他一直专注地工作。只有当汗水从脸颊上流下来,怕弄湿了桌上的纸张,他才停顿一下,拿起桌子角上的毛巾揩汗,然后放下毛巾又拿起葵扇边扇边写。

小洋楼门口传来了小轿车的喇叭响,楼下的嘈杂声静了片刻。

接着爆发了一阵杂乱的招呼问候声:

“陆先生,你好!”

“陆总经理,你好!”

其中夹着陆祖福洪亮的回答声,但很快便被乱七八糟的说话声淹没了,大家都争先恐后想与陆祖福搭腔。

周仁国知道陆祖福开会回来了,手里的羊毫小楷停顿了一下,抬头瞥了一眼桌上一厚沓还没处理完的文件,重重吁了口气,用毛巾揩了一把汗,然后又埋下头去,写字的速度更加快了。一大群人想跟在陆祖福身后拥上楼来,但被维持秩序的宪兵挡住了。

陆祖福站住了,回过身去面对着被阻的人群,含着歉意的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忙得很,运输的事情直接找董先生联系。”他在群众面前总是极力给人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他说完话,回身快步走了。走到办公室门口他才放慢了脚步,推开门进了办公室。跟在他身后的保镖和翁副官在门口站住了,坐在一张双人靠椅上。

办公室的人只抬头略微瞥了陆祖福一眼,仍各自搞自己的工作。

陆祖福脱去了外面的芝麻布中山服,自己挂到总经理室的衣架上,只穿着一件白市布衬衫,将衣袖绾到肘部以上,拿出一把折纸扇走到外面大办公室,边摇着纸扇边说:“武汉这座火炉名不虚传,太热啦!诸位辛苦了。”

他抬头瞥了一眼天花板,带着不满意的口吻说:“唵!怎么还没把吊扇装好!”他斜着脸向着周仁国。

周仁国放下笔,回答了几句。

“唉!买不到电风扇可以叫总务处想法嘛!”陆祖福停顿了一下,随即自言自语地说,“这也不怪总务处的人没尽力,现在是国难时期,一切物资很短缺。嗯!只有委屈诸位受点热啦!”

周仁国知道陆祖福要批阅文件了,站起身拿起一厚沓需要陆祖福批阅的文件,准备送进总经理办公室去。

陆祖福做了一个手势,周仁国立刻就懂得他的意思,忙将文件放在自己办公桌的另一头,又坐下挥动着羊毫写字。

陆祖福很随便地站在周仁国那张办公桌旁,左手抄在芝麻布西裤袋里,右手拿起桌上一支红色铅笔,低头看文件,不时用红铅笔在文件上写画。

一会儿,他放下红铅笔,对周仁国说:“唉!天气这么热,虽然国难当头,诸位同仁的身体也要紧,可以叫总务处买些汽水给大家解暑嘛!”

周仁国没有抬头,边写边回答了几句。

“什么!总务处经理不批钱?不行,叫他们买,总务处不批钱我批嘛!”陆祖福的声音很大,全办公室都听得很清楚。

周仁国知道总务处原先不单买汽水,还准备了冰激凌。但账目送到了总经理室,陆祖福看了账单,嫌数目太大表示不悦,所以总务处再不敢备办了。他只略微瞥了陆祖福一眼,默默地照常搞他的工作。

陆祖福大声喊:“翁副官,翁副官!”

周仁国原以为陆祖福叫翁副官是为买汽水的事,但陆祖福说的是另一件事:“马上去通知董先生、高先生,今晚在我住处开会,准七点。”他说完还补了一句,“就在我那里用便饭。”

翁副官答应着走了。

陆祖福再也没有提买汽水的事情,专注地继续批阅文件。

今天文件比往日少,大多是求职的书信。有许多封求职的书信还附有大人物的推荐信。

陆祖福一贯坚持他的用人六字方针——“上层找,下层招”。就是说:公司上层职员由他到处去物色;下层人员必须通过招考择优录取,加以训练,然后使用。凡是亲朋和大人物的推荐介绍一概不行,就是迫不得已收下,也很难加以重用。毛遂自荐的当然更不行了。

遇到这类文件,他毫不犹豫地用红笔批上四个字——“苦无机会”。需要回信的就交给秘书根据这四个字去作文章写回信。所以,他今天批阅得很快,一大沓文件和书信,站了不一会儿便要批完了。

今天,也许是陆祖福心情特别好的关系,因为他刚才在军委会已得到确信,招商局的薛习永完全按他的意图被排斥在联运处外,所以他严肃的神态中透出一丝笑意。他看到最后一封求职信时,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这封信是一个叫黄成宾的人写来的,自称留学德国,学的坦克制造专业,曾在德国克虏伯一家坦克工厂担任过副总工程师。因为不满法西斯统治,自动回国参加祖国的抗日运动,至今还没有得到正式职业,希望被民成公司录用。

陆祖福沉吟了一会儿,提起的红笔在空中停住了……

周仁国这时正写完一封信,站起身想舒展一下有点发酸发麻的筋肉,瞥见了这封信。

黄成宾已几次要求会见陆祖福,都被挡驾了。后来经人指点,知道周仁国是接近陆祖福的亲信秘书。于是黄成宾找到了周仁国,谈到了自己的遭遇和抱负,想为民成公司出力。这黄成宾也是江津人,周仁国对他印象很好,答应将他的求职信转呈给陆祖福。周仁国这时想给黄成宾帮忙,趁机对陆祖福说:“陆先生,这位黄成宾在德国是得过博士学位的。”

陆祖福瞥了周仁国一眼,问:“你认识他?”

周仁国点了点头,回答说:“认识。他来找过我,看来人很正派,也很有学问。”

陆祖福将红铅笔在信纸上敲了敲:“他是学兵工的,为什么不去找兵工局?”

周仁国一边喝凉开水,一边回答:“听他说,去找过兵工局。陆先生,这人书生气很重,硬碰硬没托人情,兵工局哪会安排他!”

“哦!可是……”陆祖福停顿了一会儿,“可是,我们又不造坦克,怎用得上呢!”

“据黄成宾说,坦克上用的是柴油机,轮船上也用柴油机,他对柴油机很内行。”周仁国很热心地说。

“哦……”陆祖福沉吟起来。

周仁国见陆祖福有些动心了,知道他家乡观念重,想趁机为黄成宾出把力,补充了一句:“黄成宾也是四川人,是我们江津同乡,我与他扯谈过,嘿,我们还沾点竹根亲 呢!”

陆祖福听了周仁国最后的一句话,像被蜂刺蜇了一下似的,悬在半空中的铅笔立刻落下去,“苦无机会”四个红字批上了。陆祖福这个举动很出周仁国意料,他见陆祖福脸上像结上一层霜,威严而不满的目光正斜视着他。他对陆祖福这个突变有些不解,不知自己话中出了啥毛病!他对陆祖福是敬畏的,因此感到异常惶惑。

陆祖福声色俱厉地说:“周仁国,你年纪轻轻不要染上这样的坏习气,我用人是不许徇私情的。”

周仁国这才明白陆祖福的意思,怪他为同乡说话,想不到自己却给黄成宾帮了倒忙。他的面孔顿时涨得通红,觉得委屈,想辩解又不敢辩解。

陆祖福把红铅笔放到桌上,把批阅的文件和书信往周仁国面前一推,便进里间办公室去了。

周仁国看见陆祖福的英文秘书汪明双拿着一沓英文函件跟着进去了。他知道陆祖福近来在自学英文,但还不熟练,处理英语文件费时最多,本想进去解释一番的念头取消了。

他发了一会儿愣,心中有些愤愤不平,暗想:不徇私?!为啥合川人大多得到重用?

高伦虽然仍是白眉、白发,但脸色异常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动作机敏灵活,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年轻。

他现在不仅是民成公司的常务监事,而且被蒋介石聘请为军委会中将衔的设计委员,指派到联运处任监察专员,负责长江水运交通的督导。

蒋介石亲自接见过他几次,他为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感到振奋,认为中华民族有了希望。全民抗日——是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他与高太太近来真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从没分开过,这次高太太也跟他住到汉口来了。最使高伦感到满意的是:高太太也变成了忙人,募捐、慰劳伤兵,代高伦在上层太太中应酬,也在为抗日尽力。

今天,高伦接到翁副官的通知,提前到陆祖福住处来了。他与陆祖福谈了一阵闲天,喝完一杯酽茶,董绍孙才赶来了。

董绍孙显得有些疲乏,没有穿外套,也没打领带,进门向高伦点头招呼了一声,便往客厅里一张沙发上一躺,两手抄在脑后,两腿舒展地伸开。他对陆祖福说:“陆先生,汉口码头待运的物资堆积如山,运力严重不足,我快被他们纠缠得要散架了,你看怎么办?”

陆祖福仿佛没听见董绍孙的问话,问的却是另一件事:“绍孙,恒顺机器厂和大鑫钢铁厂的设备运走了没有?”

董绍孙坐正了身子,面对着陆祖福回答:“孔部长亲自派人联系,要我优先把这两个厂的设备提前运川,我已作了安排,大概下星期便可起运。”

陆祖福从他坐的圆凳上站起身,用手做了一个有力的姿势:“不忙,这两个厂的设备缓运,压几天再说。”

高伦正端起茶碗准备喝茶,听陆祖福这么说,将碗放回茶几上,不解地问:“为啥?”

陆祖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压一压对我们民成公司有好处。”

高伦更不理解了:“陆先生,对民成公司有啥好处呢?抗日一持久,在大后方,机器厂和钢铁厂就显得更重要,不及时运走,万一武汉失守……”

陆祖福打断了高伦的话:“高老,正因为将来大后方机器厂和钢铁厂重要,所以我要将这两个厂的设备压一压。”

听陆祖福这么说,高伦有些沉不住气了,横眉对着他,气哞哞的样子,张口想责问。

可是,陆祖福不等高伦把话说出,淡淡一笑:“高老,你不要激动,我陆祖福不是汉奸。不要担心,两个厂的设备保证疏散到重庆。”

高伦的神态稍微缓和了一些:“那,那为啥?”他语气里仍然显得很不满意。

陆祖福坐回圆凳上,有些踌躇的神态。他知道高伦的性格,在考虑怎样说出自己的打算。董绍孙只得安静地微笑不语,他已明白陆祖福的意图。

高伦见陆祖福半晌不言,不放松地继续追问:“陆先生,你说,为啥?”

陆祖福站起身踱了几步,在高伦面前站住说:“高老,现在江浙财团,以及下江各种经济实力都拥往西南一隅,特别集中在陪都——重庆。我们民成公司与他们对比起来,力量就显得太单薄了。我们若不在这节骨眼上乘机壮大一下自己的力量,我很担心,民成公司会被他们吃掉。”

高伦还是紧盯住陆祖福,仍然不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陆祖福用右手的食指在自己唇上的胡子上抹了一下,继续说:“高老,现在运力很紧张,孔部长特别关照对两个厂要优先运输是有他精明打算的。”

“孔部长有何打算?”高伦问。

“唉,高老,你也忒老实了。”陆祖福只得把话说得更明显,“据我了解,恒顺机器厂和大鑫钢铁厂的老板看运输紧张,生怕设备不能疏散到重庆,不得已走了孔部长的路子。孔部长答应为他们帮忙是不会白帮的,还不是想趁机控制这两家厂,纳入孔氏家族的私囊。我们可不能那么傻,与其让孔先生去捡相因,不如让民成公司来占这个 和。”

“哦!”高伦好像明白一些了,随即问,“陆先生,你不给他们运走,这 和又怎捡呢?”

“当然,最终要运走。”陆祖福说,“他们走孔祥熙的路子不找我们,主要认为孔祥熙来头硬。哼,我们不买孔祥熙的账,将他们的设备不忙运,压一压,他们很快就会转求我们。那时,一切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上啰!我们不出半文钱,只要将运费作为股金,这两家厂子就会纳入民成公司的范围。高老,这有啥不好呢?”

高伦惊叹了一声:“哦!”他马上又皱着白眉毛,“可是,这乘人之危,总不大好吧?”

陆祖福哈哈大笑,不以高伦的话为然:“这有啥不好?在这关键时刻,民成公司若不乘机壮大自己,将来,别人会吞掉我们。”

他见高伦仍皱着眉,继续说:“让孔祥熙把两家厂子夺去,占住茅厕不屙屎,不如让我们拿来好好经营,对国计民生更有利一些。高老,你说对吗?”

高伦正想说话,周仁国手里拿着一封电报急匆匆送来,把谈话打断了。

周仁国将电报双手递给陆祖福。

陆祖福虽然四十多岁,眼力甚好,从不戴老花眼镜。因为天色渐渐暗了,他看不清电报上的字,才想到还没开电灯。

不等陆祖福吩咐,翁副官已扭开了开关,客厅里顿时被电灯照得通明。

陆祖福凑近电灯细看了电报,蓦地抬头,不满地大声说:“唉,有啥急事找我面商!周仁国,你赶快拍个电报去重庆,叫朱先生不要来汉。”

周仁国答应了一声,忙办理去了。

陆祖福有些生气,唇上一撮浓黑的胡子在抖动。他随手将电报纸递给董绍孙,激动地在客厅内来回走动。

董绍孙看完电报,递给高伦,然后对陆祖福说:“朱先生来得这么急,可能不是一般的事情!”

陆祖福反而平静了,淡淡一笑:“不会有啥了不起的大事,我想,他一定是为……”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背后抄着双手望着窗外的夜色凝思了一会儿,对高伦说,“朱先生聪明过人,这是他的长处,但也有不足的地方,目前,我叫他坐镇重庆,怎好擅自离开呢?”

因为朱佳富与高伦的关系较陆祖福亲近,所以高伦不便说啥。他心中不解,朱佳富并非草率从事的人,未经请示,急匆匆要来汉干啥?

一会儿,周仁国又来了,递给陆祖福一张回电,说:“陆先生,来不及了,重庆公司回电说,朱先生早已上了飞机,恐怕立即要到南湖飞机场了。”

陆祖福漫不经心地瞥了回电一眼,将电报纸顺手撇到茶几上,说:“朱先生来了也好,今晚的会议有他参加就齐了。翁副官,你赶快叫司机开车去南湖飞机场接朱先生。”

翁副官没有动身,回话说:“陆先生,汽车过江要等半天轮渡,怕不等赶到南湖飞机场,朱先生已经过江来了。”

陆祖福觉得翁副官说的在理,说:“那就开到汉口轮渡码头接嘛!朱先生过江来,立即接到我这里来,我们等他一道宵夜。”

翁副官答应着去了。

天气实在闷热,武汉比其他地方怪,进入三伏天,白天虽热,但风大,还觉好受点,到了晚上一点风也没有,显得格外燥热。

他们喝过了汽水,又吃过了冰激凌,还是淌汗不止。幸好茶房不断送毛巾揩汗,才使人稍微好受一点。

陆祖福摸出怀表一看,已经八点过了。因为灯火管制窗外一片漆黑。他对高伦说:“高老,朱先生这时还没到,恐怕……”话音未绝,已听到外面汽车喇叭响。

大家一听便知是陆先生的专用汽车,不约而同站了起来,迎到门边。

朱佳富跨进门,毫无倦容,浅色法兰绒西服穿得齐齐整整,兴致勃勃与大家一一握手,寒暄了几句,重新坐好。

茶房给朱佳富送上热毛巾,他才发现自己戴着一顶草编的凉礼帽,顺手取下递给茶房。

高伦见朱佳富脑门上尽是汗珠,说:“佳富,请宽衣。”

朱佳富方才脱去外套,取下了鲜红的领带一齐交给茶房,但衬衫的领扣和袖扣依然扣得周周正正。

朱佳富用热毛巾揩过脸,重新戴上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坐回沙发上,含笑说:“陆先生,事机紧迫,来不及向你请示我就到汉口来了。”

高伦与董绍孙听朱佳富说得很急的样子,都关注地看着他。

殊不知陆祖福态度很平淡,没有忙着问他有何事如此紧迫,只是淡漠地说:“朱先生,我们正要开一个重要会议,你来了也好嘛!”

朱佳富张口正要讲自己急急赶来的原因,被陆祖福挥手止住,说:“朱先生,我们先宵夜,饭后慢慢叙谈也不迟。”

陆祖福不急于听朱佳富的话,不但高伦与董绍孙奇怪,朱佳富也觉扫兴。

大家知道陆先生招待留饭,一贯简单。以前就是刘湘到他家里做客,也不过三五个荤菜,外加南瓜猪油烘饭。

可是有一样菜是必定有的,就是“肝膏汤”。这“肝膏汤”是用鲜猪肝包在纱布里用力揉搓挤压,浸出肝汁,再加鸡蛋搅拌,放在蒸笼里蒸熟而成。据陆先生介绍,这“肝膏汤”非常富有营养价值,是合川厨师发明的名菜。

大家围着方桌坐下一看,果然菜肴不多,均是合川家乡菜,所谓早八碗之类,如洗沙肉、汆汤圆子、麻辣豆腐……

因为陆先生的合川厨师没跟着来汉口,席上看不见“肝膏汤”。

陆祖福指着桌子角摆着的一瓶绿豆大曲酒说:“要喝酒的自便,不喝酒的吃饭。”

只有董绍孙自斟自饮绿豆大曲,其他人都各自用饭。

高伦从来吃饭就不说话;陆祖福边吃边在思考事情;朱佳富也不便说话。清思雅静的,一顿饭一会儿就吃过了。

饭后,用热毛巾洗过了手脸,在客厅里各自坐好。

陆祖福的浓眉一扬,说:“我们今晚随便谈谈,也不作记录。朱先生,你先谈吧!”

朱佳富轻轻咳了一声,坐得很周正,说:“陆先生,从中央社发的电讯里,知道军委会成立了联运处,由陆先生担任主任。”朱佳富为了加重说话的分量,故意停顿了片刻,“联运处排除了薛习永,也没孔祥熙派系的人参加,这是陆先生一个重要的胜利。许多人说:长江里的船舶统一由联运处管理,把指挥权交给陆先生,这不仅是陆先生个人的胜利,也是蒋先生对四川实力派的让步。还认为这是蒋先生决心实行开明政治,团结全民抗日的明显转变。陆先生,因为在长途电话上说话不方便,我担心有人监听电话,所以急匆匆乘机来汉,是要与你商榷一件大事。”

高伦不等陆祖福问话,抢先说:“是的,我认为蒋先生自从西安事变后,稍许认识到民众的力量,在有些决策上有转变。比如,请周先生任政治部副部长,承认八路军、新四军的存在……总之,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新时期到来了。蒋先生接见我几次,说话很诚恳,表示器重我们四川人,照顾我们四川人的利益。据说联运处的事情孔祥熙提出异议,蒋先生还狠狠训斥了孔,保持了原议。”

陆祖福对于朱佳富的来意,似乎已经猜测到了,脸上并无诧异的表情,平静地一挥手:“请朱先生谈下去。”

朱佳富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膝头上,他不同意高伦的看法,暂时把话引向高伦:“高老未免太乐观了。我看,在目前情况下,蒋先生只有退到四川,当然暂时要做一些姿态讨好四川民众。日本人步步进逼,要真灭了中国,英美的切身利益就受到了威胁。蒋先生同意与共产党合作抗日,固然由于民众的压力,但也合乎英美的利益。要说蒋先生放弃门户之见,是不现实的幻想。透过几件事情便可窥见蒋先生的肺腑:第一,今年初刘湘死在万国医院,死因不明,现在还是疑案;第二,西安事变后,蒋先生刚回南京就软禁了张学良至今还未放出;第三,我最近才得到可靠消息:杨虎城从欧洲回国,立即被戴笠关到贵州一处秘密监狱。蒋先生向民众让步不过权宜之计,换汤不换药!”

高伦知道朱佳富的性格,锋芒外露,喜欢发表自己的见解,不过每每也有真知灼见,为常人所不及之处。朱佳富所谈杨虎城被捕一事,高伦还是第一次听见,关心地问:“佳富,杨虎城被捕是真的?”

朱佳富的神态有些自得:“当然是真的,是英国朋友告诉我的。”

董绍孙对于这些议论不感兴趣,急想知道朱佳富此次急急来汉的用意,说:“朱先生,这些事情慢点说,你还是谈联运处的事吧!”

朱佳富说:“这次陆先生答允将民成公司的船舶移交联运处统一指挥,是大大失策,关系到民成公司的生死存亡。所以我刻不容缓赶来汉口,要向陆先生贡献我的一点浅见。”

高伦与董绍孙都不约而同脱口而出:“失策!为啥?”

朱佳富瞥了陆祖福一眼,见陆祖福并未专注地听他说话,独自凝视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对于陆祖福的神态,朱佳富深感失望,继续说:“把民成公司船舶交给联运处指挥,目前固然无害,仍在陆先生掌握之中,但以后蒋先生若另委任薛习永或其他人当联运处主任,岂不等于拱手白白将民成公司交了出去。陆先生应当深思啊!”

高伦兴奋地称赞:“对,朱先生所虑甚是,我以前却没想到这点。”

董绍孙见陆祖福并未动容,急切说:“陆先生,朱先生说得很对呀!”

想不到陆祖福却蓦地发出一阵笑声,一会儿,正色说:“朱先生来汉口要向我说这番话,早在我意料之中。”他脸露微笑,“朱先生考虑得有道理,蒋先生确有这个如意算盘。哼,我也有我的如意算盘。蒋先生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哩!”

陆祖福的答话很出人意料,朱佳富不禁问:“陆先生既然也警觉到了,为何还要同意呢?”

高伦也关切地说:“陆先生,蒋先生这一着棋很厉害呀!要认真对待才行。”

陆祖福仍然含笑说:“请你们三位先生放心,蒋先生的如意算盘肯定会落空。他很不了解我陆祖福,也不了解民成公司。”他面对董绍孙问:“绍孙,没有我陆祖福授权,其他人的命令你会听吗?!”

陆祖福不等董绍孙回答,继续说:“就算你可以听其他人的命令,可是其他高级职员呢?不,他们绝不会听从。除了我陆祖福,谁也指挥不动。公司上层人员是我精心选拔,由我教育培养多年,我们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实业救国;有一个共同的精神支柱——民成精神;还有一个奋斗的目标——民成江山。我们是一个社会企业,也是一个社会集团,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既然别人指挥不动,蒋先生要吞掉民成公司谈何容易!何况,我们与共产党目前有统战关系,他们也绝不会让官僚资本吞掉民成公司,会在政治上支持我们。共产党在下层船员中颇有影响,这是我们立于不败之地的重要支柱。”

高伦松了口气,不禁佩服地点了点头。对于共产党的态度他知道得比较清楚,因为李明现在已在武汉公开露面,以八路军办事处参谋的身份活动。

李明引他去见过周,周先生把共产党对民族资产阶级的政策,详尽地对他进行了阐述,并希望他对国家民族多作一些贡献。也见到了周夫人邓颖超女士,邓女士对他说:高茜在延安生活得很好,已经是党的政治干部了,目前已从延安到了冀中敌后,拿起枪杆子与日本人作战。

高伦听到了爱女的消息,心中非常高兴。只是高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后,除高兴外,因母女情深,还滴了不少眼泪,着实感到思念。

高伦今天就到八路军办事处去过,邓女士亲口告诉他,周先生已决定调高茜来八路军办事处工作,不用多久便可以到武汉。高伦没回家便到这里来了,这个可喜的消息高太太还不知道哩!

朱佳富并没有因为陆祖福早有预谋而感到失望,不,脸上还含着意义不明的微笑。他摸出镀金的自动烟盒,一揿按钮,烟盒叭地打开了,一支香烟自动跳出半截露在盒外。他知道高伦与陆祖福都不抽烟,向董绍孙面前递过去。董绍孙取了一支,他也取了一支衔在嘴上。

董绍孙也有舶来品,摸出一支自动打火机,拿着一甩,叭地打燃了……

陆祖福身边只有董绍孙和朱佳富穿着讲究,生活有点欧化,他虽看不顺眼,但从不说什么。他知道他们的烟盒和打火机都是新从香港买来的,认为花费太大,微蹙了一下眉尖。

朱佳富喷了一口烟,胸有成竹地说:“陆先生,联运处的事既然你有警觉,也有对策,我便不多说了。我赶来汉口还有一件重大事情要说,不知你愿不愿听。”他的话里隐含着对陆祖福轻视他来汉口的不满。

陆祖福好像丝毫没觉出朱佳富的不满情绪,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迫不及待地说:“哦!朱先生,你快说。”

高伦与董绍孙的视线也一齐集中到朱佳富身上。

朱佳富说:“陆先生,孔祥熙控制的中央信托局主动要贷款一千万元给你,你为什么拒绝?这是严重的失策。”

陆祖福点了点头,说:“是的,中央信托局主动要贷款给我。我认为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你想,他们提出的条件很苛刻,不单利息重,而且三年若不还清本息,他们便要作为股金入股。武汉迟早失守,宜昌也将不保,航线越来越短,只有川江一线,收入肯定会锐减,何况各种资本都涌向川江,竞争会更趋激烈,要在三年内还清本息是没有把握的。若造成入股一千万元的局面,我们民成公司便完了。你们想,我们现在资产虽然已有一千多万,但正式股金只有一百四十万元,一千万比一百四十万,岂不等于把公司白白送给孔祥熙?朱先生,难道你连这点也没想过?”

高伦觉得陆祖福讲得有道理,但他是深知朱佳富的,不会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没想过。既然作为一个重大问题提出,必有下文,所以沉默不语,专注地要听朱佳富说出他的看法。

朱佳富慢吞吞地将香烟蒂放在烟缸里弄熄,脸上显出自得的微笑:“陆先生,现在你就用得着我这个经济学硕士的经济学知识了。”朱佳富忽地停住不说,用一根牙签戳起茶几上一个盘子里削了皮的荸荠,放进口里慢慢咀嚼。

高伦的白眉毛微微一皱,显然是不喜欢朱佳富这些拿关节的动作。

陆祖福没有异样的表情,耐心地注视着朱佳富,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董绍孙的头靠在沙发背上,默默吸着烟。

朱佳富把口里的荸荠渣咽了下去,方继续说:“陆先生,第一次欧战时期,欧洲各国物价指数上涨情况如下……”他掏出一张硬纸片,读出一大串数字,然后说,“英、法、德这几个国家都是家底厚的先进国家,物价指数波动如此剧烈。我国抗战一持久,物价上涨肯定会更快。我们将这笔一千万元的贷款用来购买柴油、汽油以及其他战略物资,利用我们掌握航运的方便,运到重庆去囤积起来,我敢肯定,三年后只需将很少一部分变卖,便足以偿清这笔钱的本息。陆先生,孔祥熙白白送给你一千万元,你竟加以拒绝,怎么不算大大的失策呢?”

陆祖福差点惊叫起来,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朱佳富的手不断摇晃:“朱先生,谢谢你。我差点错过这机会,亏你提醒我。你这次来汉口值得,很值得。你为民成公司又立了一大功。”

高伦与董绍孙也异常兴奋,敬佩的目光投射到朱佳富身上。

朱佳富等陆祖福放开他的手,态度很矜持:“陆先生知遇之恩,佳富不得不报。”他说完后眉尖嘴角都在笑。

陆祖福立即对董绍孙说:“董先生,你明天就去中央信托局联系,我们接受他们的贷款。”

陆祖福沉吟一会儿,随即说:“不过,我忽然改变了立场,孔祥熙会警觉,他手下也有几个智囊……要想法引他们自己再提说此事才好。”

董绍孙接过话去:“陆先生,不要紧。明天晚上孔二小姐在孔公馆举行舞会,给我发有请帖。去时见了孔家的人我见机行事,不会有大问题。”

陆祖福知道朱佳富是买了来回程飞机票的,明天便要乘飞机回重庆。他凝思了一会儿,下决心说:“朱先生,你明天暂时不走。”他知道董绍孙和朱佳富各有所长,这件事还是派朱佳富去共同办理比较恰当。

他回头对董绍孙说:“绍孙,我留下朱先生与你共同去办。可是……他与孔二小姐不相识,明晚的舞会你们怎么一起去呢?”

董绍孙毫不为难地说:“我与孔二小姐的哥哥孔令侃是圣约翰大学的先后同学,因此与孔家的人都熟。我明天打电话给孔令侃,叫他补一张请帖来。”

陆祖福搓了搓手:“好,这更好了。孔家的事情是宋霭龄作主,宋霭龄又是听孔二小姐的。你们通过孔二小姐去联系孔祥熙更好。”

陆祖福摸出怀表一看,已经十点过了,原先想研究的事情还没提说。晚上的天气实在太闷热,他们背心都湿透了。

陆祖福对董绍孙和朱佳富说:“怎样去进行这件事情,你们自己作主。好好商量一下办法。”

他对高伦说:“高老,我们到楼上阳台去走走,那里有点江风,比这里凉快。”

高伦想到高太太还在家等他,何况有高茜要来武汉的好消息,真想早些回家告诉她。但会议看来还要开到深夜,又不好露出想走的样子。于是点点头,马上起身与陆祖福并肩走出客厅去了。

朱佳富微笑着对董绍孙说:“陆先生派我俩去办这件事情,看来决心很大,我们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

董绍孙有点清瘦的面孔上显出倦意,白天的接待工作使他累得精疲力竭。他强打精神说:“朱先生,出主意要靠你这个智多星,拿出办法来,我配合你去干。”

朱佳富低头思考,突然从远远的外房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吉他声,把朱佳富的思绪搞乱了。

他坐了几个钟头的飞机,过江等轮渡又出了一身大汗,谈了一阵话,也感到疲倦了。他对董绍孙说:“董先生,我们都是为民成江山尽力,不用客气。至于怎样进行,我们明天再仔细研究,今晚我还要好好考虑呢!”

这建议正合董绍孙的心意,马上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吉他的弹奏声更响更清晰了。

朱佳富凝神听了一会儿,对董绍孙说:“这吉他弹得很好,指法娴熟。弹吉他的人一定在东南亚住过很久,可是……”

朱佳富又偏着头听了一会儿,说:“可是这吉他的一弦是铜质的,最易挑动女人的情欲,在欧洲已经禁止使用铜质一弦。我想,弹吉他的一定是马来亚与新加坡一带的华侨,现在正怀念他的情人呢!”

董绍孙不等朱佳富说完,噗地笑出声。

朱佳富不解地问:“笑什么?”

董绍孙伸出大拇指,说:“朱先生猜得很准确,这是陆先生的英文秘书汪明双在弹吉他。他是抗日后才由新加坡归国的华侨,刚到职不久,你还没有见过,很年轻哩!朱先生,你完全可以当‘中国的福尔摩斯’,我暂时当‘中国的华生’。你是根据什么判断出来的,告诉我听听。”

朱佳富故作平淡地说:“我刚才说过了,这吉他是铜质一弦,欧美是禁止的,现在只有东南亚才用这种铜质一弦。”

董绍孙反驳道:“东南亚有很多国家,也许是印度尼西亚,泰国,越南……你怎么知道是马来亚与新加坡?”

朱佳富面无难色,含笑说:“弹吉他的指法可以分为几大类,新加坡与马来亚的指法与众不同。并且他弹的是新加坡民间最流行的一首民歌——《朗公》 ,因为这首民歌像‘下里巴人’,不能登大雅之堂,不是在新加坡一带住过很久的人,肯定不会唱,也不会弹。这是一首求爱的情歌,所以我知道他在怀念情人。”果然,汪明双边弹边低沉地在唱《朗公》,是用国语唱的,一问一答地唱着:

女:有位马来先生,穿件花沙龙 、头戴一顶松公 站在大路旁。

“敢问一声先生……”

男:我名叫哈桑。

女:住在哪一个“甘蹦”

男:“甘蹦”在芽龙。

女:是否有了“桑搭”

男:还没有“桑搭”。 Bqrzym86UaX2NdVBf3jwzn8IbH8H/OO9MCPEOu+dhKYvL+9Ur80tWs4aCTEd+Gov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