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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泽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它的确切位置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知晓，因为时间已经太过久远。
雷泽的大小，超乎我们现在对于湖泊的认知，如果把它看成是一个淡水的海，也未尝不可。在这个湖泊的南岸，生长着茂密的雨林，雨林中沼泽星罗棋布；西岸是连绵的高山和森林，山顶上冰川闪耀银光，密林间雪水汇成山溪，流淌到山崖下，汇聚成道道河流；北岸是辽阔的草原，草原上野马成群；东岸则是丘陵、谷地和平原，丘陵间是绿色的小湖，湖与湖之间有小河连通。
羽人在南岸的雨林里生活，他们遍身毛羽，背生双翼，可以在雨林之上飞翔，毫不畏惧雨林地带无休无止的暴雨；蛇人在西岸的高山上生活，他们更喜欢寒冷一些的气候，他们行动迅捷，既擅长爬树，也擅长游泳，是天生的渔猎者；北岸是牛头人的领地，他们在草原上生活，随着牧草的生长而迁徙；东岸则是泥人的家园，他们在森林里狩猎、采集野果，也在湖上捕鱼。
在女娲离去之后的日子里，每个种族的人类都渐渐形成了自己固有的生活方式，他们之间很少交往，但也绝不是对别族漠不关心，羽人有时会带着他们的干果，飞越雷泽，去拜访别的种族，蛇人中的擅游者，也偶尔会到草原或雨林地带去，用他们的特产交换一些珍奇的物品。
在雷泽西岸的山林里，生活着许多蛇人，他们又分了许多氏族，每个氏族的人数，多则上百，少则数十，这些蛇人大多在山洞里居住，晴朗的夜晚，他们也常常在树上睡觉。他们用石块和削尖的长矛捕猎，在河流里追逐鱼群，冬天（太阳光焰的消长形成四季）到来的时候，他们中的年老和年幼者会进入冬眠。他们是卵生的，怀孕的蛇人在足月之后会生出一个或两个硬壳的卵，卵的大小大约相当于人的头颅，这些卵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一起被孵化出来。
在西岸最靠近雷泽的地方，有一个蛇人氏族，后来的人称这个氏族为华胥氏，但其实当时的人们并不这样称呼他们，当然现在我们也无法确知这个氏族的名称了，所以姑且按习惯称其为华胥氏族好了。这个氏族中的一个少女，还没有婚配，更没有产过卵，她健壮、美丽，同时又天真而富于好奇心。夏天的清晨，她在树上醒来，看到浓雾笼罩了森林和湖泊。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从树上下来，穿过浓雾，慢慢向湖岸边爬去，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人在召唤她。她轻灵而迅捷地向前爬行，穿过森林，进入到开阔的湖滩上，她抬眼四顾，这里的雾要淡一些，透过雾气，可以望到雷泽的湖水，平静而又辽阔。天空还是暗蓝色的，太阳还没有升起，只是在东边的地平线上，亮起了一小片银黄的光。
虽然光线黯淡，但蛇人的目力是极好的，少女远远看见，在湖滩上，有一个巨大的足印，这个足印肯定是在昨夜才踩上去的，因为少女记得昨天白天的时候，这里还什么也没有。少女向这个足印爬去。这个足印是如此之大，就算是长毛象的足印，跟这个足印比起来也小得很，就像马的足印跟长毛象的足印相比一样。足印深深地陷入湖滩的泥里。站在足印边，少女仿佛还能嗅到足印主人的气息——一种野蛮而又强大的气息，只有在荒蛮的森林、险峻的高山和深广的湖泊里生活了千万年，才有可能带上这样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少女并不害怕，她的心里只有无法抑制的好奇，她探头望了望足印的底部，然后掉过身子，用长尾试了试，就倒退着爬进了足印里。那野蛮而又强大的气息一下就吞没了她，她有些眩晕，身子有些发软，但这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她清醒过来，惊慌地从足印里爬了出来。穿过湖滩，向森林里爬去，她一边爬行还一边不断地回头，生怕那个足印的主人会突然出现，并紧跟在她的身后。
她没敢把这事告诉族人，而其他的族人似乎也没有发现这个足印。过了几天，她再去寻找那个足印，但再也找不到了。
到了秋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母亲感到很奇怪，因为婚配的节日还没有到来——这个节日是在第一场雪下起的那个夜晚举行的，附近几十座山的蛇人少男少女会聚到一个最大最深的山洞里去，他们在那里狂欢并寻找合意的配偶。
少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怀上了身孕，母亲把她带去见族长，族长问她是否曾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少女就把见到那个巨大足印的事说了出来。族长听了之后，把族里的巫也叫来了，巫听了之后，说少女看见的是雷神的足印，而少女怀上的是雷神的孩子。
雷泽里有雷神，“雷泽”之名正是因雷神而来。在雷泽西岸的山林里，尤其是在夏季，雷神是常常会出现的。他出现时总是伴随着狂风暴雨和雷鸣电闪，他是巨大而又狂暴的神明。人们说，他有龙的身躯，但同时却有一张人的面孔。人们还说，他的双眼会放出闪电，当他用长尾敲打自己的肚子，雷声就会响起。
巫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大约她是在计算，又或者是在冥思。最后，她终于睁开双眼，说：“这个孩子会为我们氏族带来灾祸，但我们不能伤害他，伤害他会激怒雷神，只有一个办法：等孩子出生了，就将孩子放逐。”
蛇人的妊娠期是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少女一直待在山洞里，哪儿也没去，这是族长的命令，因为族长担心她外出的话，就有可能使她肚子里的孩子受到伤害。然而三个月之后，少女并没有将肚子里的卵生出来，一直到入了冬，年老和年幼者都进到山洞的最深处冬眠了，少女才把这个让她苦恼的卵生了出来——她怀孕的时间足足比正常时间长了三倍。卵在冬天是无法孵化的，必须等到春天才行。蛇人们小心翼翼地保护这个卵——它比一般的卵大得多，颜色也不太一样，一般的卵是白色的，而这个卵却是青黑色的，它的硬度也大得多，像是最坚硬的石头。
春天到了，没有人敢替代少女去孵化这个卵，少女只有自己来。她从未孵过卵，干起来笨手笨脚，但她知道这件事只有自己能做，而且，在经历了长久的妊娠之后，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卵，即便它还没有被孵化出来。
一般一个卵被孵一个月之后，卵里的生命就会破壳而出，但这个卵与别的卵都不同，少女孵了足足三个月，直到整个春天都过去了，炎热的夏天到来，她才感觉到卵里有隐隐的振动，几天之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小生命终于破壳而出。山洞里阴暗无光，少女看不到她的新生孩子的模样。这个孩子一从壳里出来，就爬到少女的怀里，少女感觉得到那颗小小心脏的跳动。
天一微微亮起，少女就低下头去看她怀里的孩子。他果然与别的蛇人都不相同，他有长长的身躯和长长的尾，他有四足，每足有四趾，如果只看他的身躯和尾，无疑他就是一条龙，唯一让少女感到安慰的，是他仍然有一张蛇人的脸，但仔细看去，这张脸与蛇人的脸也不完全相同——他的眼睛是竖着长的。
族人们都来到少女身边，默默地看她怀里的孩子，少女不由自主地把孩子抱紧。孩子从睡梦里醒了过来，发出洪亮的哭泣声，这哭泣声在山洞里回响、滚动，听起来真有点像雷鸣。
族长和巫都来了。
少女把孩子交给巫，巫抱着他向洞外爬去，少女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族人们也渐渐地跟上来。
巫爬出洞，向湖滩边爬去。巫太老了，身上的鳞片都脱落了，牙也掉光了，爬行起来异常的艰难缓慢。她似乎早就想好了。在湖岸边，有一棵老葫芦藤，这老葫芦藤的年纪比族里最老的蛇人的年纪还老，巫从老葫芦藤上摘下一个最大的葫芦，抽出腰间的石刀，用力把葫芦劈成两半，然后把孩子放入其中的一半里。葫芦很大，孩子躺在里面绰绰有余。巫爬到湖边，把那一半装着孩子的葫芦放在湖水上，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然后把葫芦推了出去。
湖上的风立刻就抓住了葫芦，把葫芦和葫芦里的孩子一起向湖中心推去。
巫来到少女身边，像是安慰，又像是辩解，她低声对少女说：“他是雷神的孩子，雷神会保佑他。”
在雷泽的东岸，生活着许多泥人氏族，其中有一个泥人氏族，他们的山洞位于一个深入雷泽的半岛上，这个氏族主要是以在雷泽上捕鱼和在湖滩上挖蚌为生。当然，在天气晴朗而又温暖的日子里，他们也会到雷泽东边的丘陵地带去采摘野果、到山里的小溪去捞螺蛳，甚至和周围的几个泥人氏族一起去围猎山猪或麋鹿。这个氏族的人数不算少，有一百多口人，其中有一大半是女性，她们的族长和巫也都是女性——那时还是女人当氏族首领的时代。
夏天过去了，秋天即将来临，为了过冬，泥人们必须尽量多地准备食物，尤其是干肉。族里最健壮、狩猎经验最丰富的十几个人已经去围猎山猪去了，其余的人则每天天一亮就到湖滩上去挖蚌。这也是湖蚌最肥美的时候，把蚌从湖滩的泥里挖出来之后，立即用石头把蚌壳砸碎，把蚌肉摊在湖边的巨石上晾晒，初秋的阳光还十分灼热，很快就能把蚌肉晒干，这样才能保存得更久。
一个泥人少女，蹲在湖滩上用尖树枝挖蚌，她的手上全是泥，脸上和身上也全是泥。当她累的时候，她会站起来，呆呆地望着湖面，她并不指望能在湖面上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但湖水至少比烂泥有意思一些，能勾引起她的遐思。
有一回，当她又站起来，无聊地望着湖面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大葫芦在慢慢地向湖岸边漂过来，少女兴奋地大叫，扑进湖水里，向葫芦游去。
当少女把葫芦拉回岸边的时候，其余的人已经围了过来。其中为首的一个是她们的族长，她已经有快三十岁，年纪在氏族里算是最老的几个之一了，她性格果决坚定，狩猎和采集的经验都很丰富，同时又十分善良，很得到族人们的尊敬和喜爱。族长看到葫芦里有一个人不像人龙不像龙的孩子，沉思起来。
或许果然是得到了雷神的庇佑，在横越了整个雷泽之后，这孩子竟然还活着，虽然他已经很瘦并且也很虚弱了，但他仍然能够发出婴儿特有的哭泣声，这哭泣声激起了女人们的母性。
族长命令大家先把孩子连葫芦一起搬回山洞去，同时让还在哺乳期的女人给这个孩子喂奶。
族里的巫，是整个氏族里年纪最大的一位，她已经有将近五十岁了，族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她的子辈或孙辈，她非常睿智，性格谨小慎微，正是在她的保护下，这个氏族才得以渐渐兴旺，成为雷泽东岸人数最多的泥人氏族之一。
巫对族人们说，这个孩子是雷神之子，现在族人们必须做一个抉择，如果把这个孩子留下，那么这个孩子长大之后，总有一天，会祸害到整个氏族，但是如果把他杀死，那同样会激怒雷神，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放逐，让他继续流浪。
族人们争议起来。有说把孩子留下的，有说把孩子杀死的，也有说把孩子放逐的。最后，大家都看着族长，希望由她来做决定。
族长把孩子抱起。孩子已经喝饱了奶，正在沉睡，发出安稳的呼吸声，他蜷在族长的怀里，一双竖着长的眼紧闭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死正由族长来决定。
族长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葫芦里，说：“你们有谁能鼓起勇气，搬起石头来砸这个孩子吗？像砸碎一个蚌壳一样把他的头砸碎。如果你们不能，我也不能！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他放逐，就像他曾经被将他生出来的氏族放逐那样？可能这是一个好办法，但这样也有可能会招来更大的灾祸。我决定先把他留下，不要急着做决定，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多养一个婴儿。”
每年入秋之后，羽人的商队都会来到这个半岛，这一年他们依然如期而至。
商队的首领是一个精明狡黠的男性羽人，二十多岁，非常瘦，雷泽东岸的泥人都称他为“电”，这不仅仅是因为他飞行起来快如闪电，更因为他心思活络，别人与他交谈时，常常会跟不上他的思路。
电带来了十个羽人，每个羽人都背着一个兽皮做的大袋子，里面有各种货物：骨针、骨笄、干果、肉脯、用鸟羽织成的衣服、鲸鱼的牙等等，这一次他们甚至还带来了建木的果肉，这是十分难得的美味。
除了这十个羽人，电还带来了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小羽人。这个小羽人长相奇特，一般羽人只是身上有羽毛，但脸是光滑的，但这个小羽人连脸上也长满了细细的茸羽，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个尖尖的鸟喙，他的双眼也与众不同，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他的每只眼睛里都有两个瞳仁。
除了货物和奇怪的小羽人，电也带来了不少新消息，最让泥人们关心的，就是关于雷神之子的新闻：雷泽西边的华胥氏族，是一个古老的蛇人氏族，他们中的一个少女，因为踏入了雷神的足印而怀上了雷神之子，并且还把他生了出来。正如人们所料，华胥氏族把这个雷神之子放逐了，据说是放在了一个大葫芦里，让雷泽上的风把他带入了雷泽之中。
族长让羽人们在山洞外与泥人交易，把电独自带进山洞里，让电看那个正在山洞深处沉睡的雷神之子。巫和一个哺乳期的女人一起守着他。
电立即就明白了族长带他进山洞的目的。
“这种药很难得，”电说，“你想用什么来交换？”
族长笑了笑：“你带来的那个男孩，他可以留在我们这里，我会把他当成我们氏族的一员。”
电不动声色：“我可没说要留下他。”
族长说：“你可以带他到别的氏族去试试，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留他。”
电笑了，转身走出山洞，族长没有跟出去，仍留在山洞里。在族长与电说话的时候，巫并没有出声。但电一离开，巫就说：“把他送走是最稳妥的，留下他，却又不让他继承雷神的血……”
族长说：“我们不能杀死他，我做不到，可是如果让他继续流浪下去，总会有想要称王称霸的氏族冒险养大他，那时情况只会更糟。”
电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干草织成的袋子，递给族长：“一天喂一次，连喂七天，这七天里不能让他见光、见风、见水，也不能让他碰到泥土和石头。”
族长接过袋子，点了点头。
羽人的商队只在半岛上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他们就飞走了，而那个羽人男孩却留了下来。
生活在雷泽岸边的所有氏族，包括羽人、泥人、蛇人和牛头人氏族，都知道这么一个传说：雷神会通过各种办法，把他的血脉注入到人类少女的身体里，并通过这个人类少女把他的孩子生出来。这个孩子出生之后，长得跟雷神一模一样，同时也具有雷神的能力，能够召唤闪电，发出雷鸣，呼风唤雨，他与雷神的区别只有一个，就是他不能像雷神那样永生。拥有这个雷神之子的氏族，将获得别的氏族无法匹敌的力量，因为雷神之子是无敌的。别的氏族只能听命于这个氏族，向这个氏族进贡，为这个氏族作战，而这个氏族在获得雷神之子后，也必须付出代价——他们要向雷神献出血祭，或者是鹿，或者是山猪，或者是人。
但雷神之子终究会老，会死，一旦雷神之子死去，这个氏族就会被反噬，别的氏族在被欺压了多年之后，必定会一起攻击这个氏族，这个氏族除了被灭族，没有别的结局可选。
这样的事，千万年来，已经在雷泽东南西北岸发生了多次，所以每个氏族一旦发现自己族中的少女生出了雷神之子，大都会迫不及待地把他送走，除非这个氏族十分弱小，同时又充满了野心，那时他们就会悄悄把雷神之子养大，然后依靠他的力量，向别的氏族发起战争。
大概是因为生了重瞳，所以那个羽人男孩被人们称为“重”。他的母亲是一个羽人少女。同样是在一个夏日清晨，这个羽人少女被清脆、嘹亮而又悠扬的鸟鸣吸引，独自向雨林最深处飞去，在一株极高极大的梧桐树上，她看见了一只色彩斑斓的巨鸟，回来之后，就怀上了重。羽人与蛇人一样，也是卵生的。少女悄悄把卵生了出来，又悄悄把卵孵化。重一出生就与别的羽人都不一样，他不仅生着重瞳，满脸细羽，而且还长着一个尖尖的鸟喙。重的母亲把自己的孩子带回氏族去，但人们常常议论他，说他是妖怪，要打死他，重的母亲才找电求助，请求电把重带走。
羽人商队离开的次日，在山洞的最深处，这里没有光也没有风，同时也是干燥清爽的，一点也不潮湿，这里有一块凸起的大石，顶部十分平坦，再垫上厚厚的干草，躺在上面就十分舒服，雷神的孩子就在这里吃奶和睡觉。日落之后，族长给这个孩子吃了第一次药。
这药只有羽人才有，来自于雨林中的一种名叫嘉荣的植物，这种植物的叶子尖锐而又锋利，直指着天空，它开出的花层层叠叠如同柱子，它的花有一个特别的功效，就是能够抑制雷神的血，传说中就算是强大的雷神吃了嘉荣的花也会感到痛苦，要沉睡三天三夜才能醒来。
雷神在雷泽南岸活动的时间最多，大约是因为他更喜欢潮湿炎热的气候，所以羽人氏族里常常会生出雷神之子，对此羽人很有经验，一旦生出雷神之子，他们就会喂雷神之子吃这种药，而不是将其放逐，雷神之子吃了药之后，体内的雷神之血就会被压制，七天之后，他的羽人血脉就会显现出来，他会变成一个羽人，与别的羽人没有差别，甚至可能还比别的羽人更会飞翔。
相比于南岸和东岸，雷神在雷泽西岸的活动要少得多，蛇人中生出雷神之子不能说十分罕见，但也并不很常见。
这个生着一双竖眼，有着人的脸和龙的身躯的小小婴儿，在吃了药之后就号哭起来，他一定是感受到了超乎他的承受能力的疼痛，他的身体热得像火，像可怕的、可以把人变成灰的火，只有雷神才能把火制造出来，而这个雷神的孩子，此刻大约就觉得自己正在被无边的大火焚烧。
这哭声持续了七天七夜。在这七天七夜里，泥人们都沉默着，就算说话也压低了声音，好像如果高声说话，就会把深藏在山洞深处的怪物给引出来。这个怪物身躯虽小，但哭起来却像打雷，而且还是无穷无尽永不止息的雷。
七天之后，哭声终于停止了，人们以为他死了，但他又活了过来，虽然仍是奄奄一息。干草上全是血，还有脱落下来的龙鳞。现在他是一个小小的蛇人，他的四足消失了，他有蛇一样的下半身和泥人一样的上半身，他的眼睛是平着长的，他也有泥人才有的灵活的双手。
因为他是葫芦带来的，泥人们就称他为“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