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悠久历史的中国古琴音乐,虽然其产生的具体时间无从考察,但从许多文献记载中仍可以寻觅到它渺远的弦音。早在周代(前11世纪—前221)琴已是音乐中的一件重要乐器,广泛地运用于歌唱伴奏。所谓“歌则必弦之,弦则必歌之”(《琴史·声歌》)就是很好的说明。
琴作为中国古代的音乐艺术,从周秦一直流传到今天,说明它有很强的生命力。古琴音乐在几千年的流传发展历程中,从乐曲创作到演奏技法,都在不断变化,不断丰富。欣赏者对于古琴音乐的需求也不断发生变化。
从中国音乐文化发展史可以看到,时代的变革必然引起音乐文化的嬗变。古琴音乐流传到今天,如何适应当代欣赏者的审美需求?如何使这一古老的音乐在新的条件下发扬光大?这是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本文试图对发展至今的古琴音乐轨迹作一简要的检索和回巡,以期于寻迹探变,从中窥见琴在现代的发展流程。
在今人的心目中,古琴似乎长期以来是作一种宫廷或官家的雅乐著称于世的,但在古代最早是广泛流传于民间的携带轻便的弦乐器。到了南北朝的南朝,琴的形制才逐渐定型下来,接近于现今古琴的形制,成为有七条弦和十三徽的独奏乐器。我国著名琴谱《碣石调·幽兰》,就是陈隋民间古琴艺人丘明(494—590)的传谱。这是我国仅存的最早的完全用文字记录弹奏手法的琴谱。
宋代大诗人苏东坡谙熟音律,既会弹琴,亦能度曲,他认为古琴“正是郑卫之音”,是一种反映群众思想感情的音乐。可见古琴音乐当时是民间性十分明显的音乐。
古琴音乐在长期于民间流传的过程中,除为声乐伴奏外,独奏的曲目也越来越丰富。在演奏技法上,也不断提高,达到了相当的水平。它具有强烈的艺术表现力,颇得历代帝王及上层阶级的重视。因此,在宫廷及上流社会中,古琴音乐也逐渐受到欢迎,成了祭天地和祭神庙等活动的典礼音乐,也是王公贵族经常欣赏享乐的音乐。文人雅士们亦把它作为自娱或娱人的乐器弹奏,使古琴音乐获得了很大的发展。这一期间,古琴音乐基本上是沿着民间和宫廷两条轨道发展。但自古琴引入宫廷后,它在民间的流势就逐渐减弱了。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晚唐曹柔创造的古琴减字谱,将原来依靠口传心授的古琴曲用这种记谱法记录下来,并木刻成琴谱印刷,使古琴音乐获得了更为广泛的传播。明、清两代编纂出版了大量琴谱,达一百三十多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琴谱有:朱权编纂的《神奇秘谱》(1425)、胡文焕编纂的《文会堂琴谱》(1596)、严澂编纂的《松弦馆琴谱》(1614)、徐谼编纂的《大还阁琴谱》(1673)、徐常遇编纂的《澄鉴堂琴谱》(1702)、徐祺编纂的《五知斋琴谱》(1723)、吴灴编纂的《自远堂琴谱》(1802)等。
在这些琴谱中,保存了大量的古琴音乐作品,琴曲近三千首,除去重复的,仍有六百五十余首。这些琴曲具有珍贵的史料文献价值,这是祖先留给我们后人的一笔巨大精神财富。可见古琴音乐根基之深厚,经验之丰富,成果之辉煌,令人瞩目。
古琴音乐在现在新的历史阶段得以继续流传和发展,说明它不仅有着深厚的传统,而且具有很强的生命力。人们曾有过怀疑,这一古代音乐能否获得现代听众的欣赏?但事实证明,古琴完全可以为今天的听众所接受和喜爱。自五十年代以来,为了使古琴音乐与现代文化接轨,古琴界的同仁们进行了一系列有益的探索,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组织力量认真打谱。打谱是一种创造性的过程。中国记录古琴音乐常用的减字谱,只标明定弦、指法及音高位置,而不标明节奏,其节奏有较大的伸缩性。琴家按照减字谱进行演奏时需根据古琴音乐节奏的一般规律,结合自己对琴曲的理解,反复揣摩曲情,对每一个乐音的节奏作精心处理,把各个分散的乐音组合成调,力求再现原曲的本来面目。由于每个人对减字谱的节奏的理解和处理不尽相同,因此,同一曲目经过不同的琴家打谱,演奏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建国后,中国音乐家协会先后召开了三次古琴打谱交流会,演奏新打谱曲目,交流打谱心得,推动了打谱的进程。连同以往打谱的琴曲,已有一百多首,约占存见琴曲(减字谱)的四分之一。打谱的增多,丰富了古琴演奏曲目。
但总的说来,打谱的进度还比较缓慢,尚有约四分之三的琴曲未经演奏,值得引起琴家们的重视,应设法有计划地,尽快把这些优秀的传统古琴遗产再现出来(这些未经打谱的曲目中很可能还有不少精品),以满足人们欣赏古琴音乐的需求。
二、在音乐院校及一些艺术学校正式开设了古琴专业学科。这是几千年古琴史上的首创。这些院校的古琴教学方式,既承袭了师父带徒弟的传统,又纳入了现代音乐教育的轨道。学生由浅入深地学习古琴演奏技巧及曲目,并辅之以系统的音乐基础知识学习,全面地掌握古琴音乐技能。北京、上海、天津、四川、沈阳、西安、福建、杭州、广州等地的音乐院校,几十年来培养了不少古琴学子,为音乐专业团体输送了许多古琴演奏家,在一些音乐会上排演的古琴曲目,颇受观众欢迎。
三、努力创作新的古琴曲目。存见的三千多首琴曲,是历代琴家不断创作积累起来的成果。
正是每一代琴家都有新的创作问世,才汇成了奔流不息的古琴音乐长河。近几十年来,我国许多琴家在学习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作了一些表现现代生活的新曲目。如老一辈琴家吴景略移植创作的《新疆好》《洪湖水浪打浪》,徐元白的《义勇军进行曲》(移植),喻绍泽的《跃进的歌声》《春天,欢乐的农村》,龚一的《春风》《梅园吟》,李祥霆的《三峡船歌》《风雪筑路》,成公亮的《中国梦》《春之舞》,张铜霞的《卜算子·咏梅》《梁祝·化蝶》(移植),陈长林的《春江花月夜》(移植),卫家理的《知音》(移植)等。这些创作均出自古琴演奏家之手,他们的演奏功力深厚,熟谙古琴技法,而且热爱现实生活,了解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所以,琴曲既有古朴的风格,又富时代精神,使这一古老乐器增添了新的表现力,也丰富了古琴艺术的传统。因为,这些琴曲在今人看来是现代曲目,在后人看来就是传统曲目了。
四、琴学研究起了积极作用。近几十年来,我国举行过多次琴学研讨会,对历代古琴文献及琴史、琴曲、创作、演奏技法等进行了多方位的学术探索。查阜西、管平湖、吴景略、顾梅羹、喻绍泽、许健、吴钊、王迪等琴家撰写的许多论文在报刊上发表,有的学者还出版有琴学专著。这些理论研究,通过总结古琴音乐的历史经验,对古琴艺术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但这些研究与丰富的中国古琴历史文献相比,不论深度与广度,都有相当差距,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的问题还很多。特别是从学术层面上深化琴学体系的建构,尚需努力。
近半个世纪以来组织开展的这些活动,其历史价值是应当充分肯定的,它们作为古琴音乐的传统与现代文化接轨的桥梁自有不可低估的价值。如果说二十世纪是中国音乐历史的转型期,那么,从五十年代开始,古琴音乐才真正进行了从传统到现代发展的转变,是古琴史上又一次重大的变革。
古琴音乐发展演变至今,确实到了一个需要自审和反思的阶段。
古琴音乐流传到现在,近几十年来的种种变化已悄然发生了。当代古琴正处在一个十分关键的时期,未来岁月的古琴音乐面貌,将取决于古琴音乐如何适应现代社会的需求,如何在适应中求得更大发展。
古琴姓“古”,其实是后人的命称。这件古老的弹拨乐器,本名七弦琴或琴,因其历史悠久,唐宋以后才逐渐被称呼为古琴。因为它姓“古”,有人便把它当作老古董看待,以为它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
其实,从古琴音乐发展史来看,古琴音乐自来就有反映各个历史时期现实生活的优良传统。如古琴名曲《高山》《流水》,便是表现古代俞伯牙和他的知音好友钟子期“伯牙鼓琴遇知音”的故事。《琴史》列子云:“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巍巍乎若泰山。伯牙志在流水,钟子期曰,洋洋乎若江海。伯牙所念子期心明,伯牙曰善哉,子之心而与吾同。子期既死,伯牙弦绝,终身不复鼓也。”从生活中所得而创作的这首琴曲所表现的这段佳话,千百年一直在人民群众中广为流传。另如,名曲《广陵散》,是一首以战国时聂政刺韩相为题材的大型叙事曲。相传,此曲是魏末琴家、音乐理论家嵇康(223—263),因反对司马氏专政而遭杀害,临刑前从容弹奏而流传下来的。这也是以现实生活为依据创作的作品。这样的例子在琴曲中不胜枚举。
古琴音乐创作的现实主义传统,我们应当发扬光大。另一方面,也应看到,古琴音乐毕竟是形成、发展、成熟于农业文明时代的文化,不管是传统琴曲所表现的内容,还是演奏技法,都已不能完全适应现代的需要。因此,在文化转型过程中,古琴音乐也要进行自我改革,不要以“古董”自居,故步自封。愿它与时共进,与世俱新,成为富有深厚传统的,又为现代听众喜爱的音乐文化。
古琴音乐经过几千年的流变,牢牢地扎根在中华民族音乐沃土中。它应当继续与时代同步发展,在音乐社会时代的三维建构中,从社会时代大文化中吸收养分,以建设具有时代特征的古琴音乐文化。只有在传统与现代的融合中,人们才能看到古琴艺术发展的伟力所在。
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古琴音乐文化的优秀因素,必将在现代文化建设中焕发出永恒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