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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商人”图像志的民族特性

经典所要铺陈的仅是日常生活中商人、商队在行商过程中常见的一幕,即商人遇盗,并不具体化商人的民族关系,不同的信众会有各自不同的文化认同,从印度到汉地,当有各民族不同的理解,荣新江的研究也强调了这些图像中商人首领的身份,从印度的商人向粟特萨保转化的过程

对于敦煌的艺术家与信众而言,各类绘画中所描绘的商人形象,总体上是以高鼻深目的胡人为代表,可以从莫高窟第303、420、45、217窟商人画像中看到,其中第45窟保存最为完好(图2-11),人物五官清晰,均高鼻深目,或络腮胡须,有的头戴尖顶帽,胡貌特征明显,应是张庆捷、荣新江、魏义天所论汉晋以来,北朝隋唐时期活跃于中国境内的以粟特九姓胡人为主的“胡商”“商胡”

图2-11 莫高窟盛唐第45窟中唐补绘壁画观音经变中的胡商遇盗图(采自《中国石窟·敦煌莫高窟(三)》)

我们知道,儒家文化是轻商的,因此在中国古代商人的地位一直很低,被排斥在上流社会之外,不能与官僚地主、世家大族的“衣冠子弟”同起同坐,不能为官,在生活上不能享受同等待遇。早在西汉时刘邦就下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 纻罽、操兵、乘骑马”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税租以困辱之。” 汉代时政治上明确是“法律贱商人” ,由此导致的“贱商”观念一直延续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成了中国封建社会的一大特点。据学者们对唐代社会阶层的梳理排序,商人位居倒数第二,略尊于包括官私奴婢、官户、杂户及部曲、随身、家人、净人在内的社会最底层的“贱民”“贱口” 。中古传统儒家社会对商人的轻贱,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汉族人从商的积极性,正好为来华的胡人创造了有利的活动空间。以粟特九姓胡人为主体的中亚移民,经商是他们的民族特长。中亚各国中最大最富强者是康国,《魏书·西域传》“康国”条记:

善商贾,诸夷交易多凑其国。

《旧唐书》“康国”条记:

生子必以石蜜纳口中,明胶置掌内,欲其成长口常甘言,掌持钱如胶之黏物。俗习胡书。善商贾,争分铢之利。男子年二十,即远之旁国,来适中夏,利之所在,无所不到。

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琵琶行》中描写一位琵琶女“门前冷落鞍马稀”之后“老大嫁作商人妇”,但是“商人重利轻离别”,自己只能“江口守空船”,亲情人情的淡泊,加剧了商人社会地位的下滑。该琵琶女“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善弹胡乐琵琶的穆、曹二善才,属于粟特胡人无疑,大概这位琵琶女也是流落长安的入华胡女 ,据入华胡人流行族内通婚的传统,其所嫁商人很有可能是位胡商吧。

唐人笔记《太平广记》记载了大量胡商在中原长安、洛阳等地行商、识宝的事迹,其中多有胡商作奸犯科之劣迹:

唐杨纂,华阴人也,累迁雍州长史,吏部尚书。纂之在雍州,司法参军尹君尝任坊州司户。省符科杜若,尹君判申曰:“坊州本无杜若,天下共知。省符忽有此科,应由读谢朓诗误。华省曹郎如此判事,不畏二十八宿向下笑人。”由是知名。及雍州司法时,有胡盗金城坊者,纂判:“京城诸胡尽禁问。”尹君不同之曰:“贼出万端,诈伪非一。亦有胡着汉帽,汉着胡靴。亦须汉里兼求,不可胡中直觅。请西市胡禁,余请不问。”纂怒不同判。遽命笔,复沉吟少选,乃判曰:“纂输一筹,余依。”太宗闻而笑曰:“朕用杨纂,闻义伏输一筹,朕伏得几筹。”(出《御史台记》)

同书又记:

天后时,尝赐太平公主细器宝物两食合,所直黄金千镒。公主纳之藏中,岁余取之,尽为盗所将矣。公主言之,天后大怒。召洛州长史谓曰:“三日不得盗,罪。”长史惧,谓两县主盗官曰:“两日不得贼,死。”尉谓吏卒游徼曰:“一日必擒之,擒不得,先死。”吏卒游徼惧,计无所出。衢中遇湖州别驾苏无名,相与请之至县。游徼白尉:“得盗物者来矣。”无名遽进至阶,尉迎问故,无名曰:“吾湖州别驾也,入计在兹。”尉呼吏卒:“何诬辱别驾?”无名笑曰:“君无怒吏卒,抑有由也。无名历官所在,擒奸擿伏有名。每偷,至无名前,无得过者。此辈应先闻,故将来,庶解围耳。”尉喜,请其方。无名曰:“与君至府,君可先入白之。”尉白其故,长史大悦。降阶执其手曰:“今日遇公,却赐吾命,请遂其由。”无名曰:“请与君求见对玉阶,乃言之。”于是天后召之,谓曰:“卿得贼乎?”无名曰:“若委臣取贼,无拘日月,且宽府县,令不追求,仍以两县擒盗吏卒,尽以付臣,臣为陛下取之,亦不出数十日耳。”天后许之。无名戒吏卒:“缓则相闻。”月余,值寒食。无名尽召吏卒,约曰:“十人五人为侣,于东门北门伺之。见有胡人与党十余,皆衣缞绖,相随出赴北邙者,可踵之而报。”吏卒伺之,果得。驰白无名。往视之,问伺者:“诸胡何若?”伺者曰:“胡至一新冢,设奠,哭而不哀。亦撤奠,即巡行冢旁,相视而笑。”无名喜曰:“得之矣。”因使吏卒,尽执诸胡,而发其冢。冢开,割棺视之,棺中尽宝物也。奏之,天后问无名:“卿何才智过人,而得此盗?”对曰:“臣非有他计,但识盗耳。当臣到都之日,即此胡出葬之时。臣亦见即知是偷,但不知其葬物处。今寒节拜扫,计必出城,寻其所之,足知其墓。贼既设奠而哭不哀,明所葬非人也。奠而哭毕,巡冢相视而笑,喜墓无损伤也。向若陛下迫促府县,此(此字原阙,据明抄本补)贼计急,必取之而逃。今者更不追求,自然意缓,故未将出。”天后曰:“善。”赐金帛,加秩二等。(出《纪闻》)

胡人入华后有一部分不法分子如此聚众偷盗,大大影响了胡商在汉人心目中的形象,以至于汉人对其长相面貌也颇有低视之见。

隋有三藏法师,父本商胡,法师生于中国,仪容面目,犹作胡人。行业极高,又有辩捷。尝以四月八日设斋讲说,时朝官及道俗观者千余人。大德名僧,官人辩捷者,前后十余人论议。法师随难即对,义理不穷。最后有小儿姓赵,年十三,即出于众中。法师辩捷既已过人,又复向来皆是高明旧德,忽见此儿欲来论议,众咸怪笑。小儿精神自若,即就座。大声语此僧:“昔野狐和尚自有经文,未审狐作阿阇黎,出何典语?”僧语云:“此郎(郎原作即,据明抄本改)子声高而身小,何不以声而补身。”儿即应声报云:“法师以弟子声高而身小,何不以声而补身。法师眼深而鼻长,何不截鼻而补眼。”众皆惊异,起立大笑。是时暑月,法师左手把如意,右手摇扇。众笑声未定,法师又思量答语,以所摇扇,掩面低头。儿又大声语云:“团圆形如满月,不藏顾兔,翻掩雄狐。”众大笑。法师即去扇,以如意指麾,别送问,并语未得尽,忽如意头落。儿即起谓法师曰:“如意既折,义锋亦摧。”即于座前,长揖而去。此僧既怒且惭,更无以应,无不惊叹称笑。(出《启颜录》)

作为高僧的胡僧,本来在汉人的心目中地位是比较高的,亦因其胡貌而不能免于被嘲弄取笑,则社会地位低下的胡商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与思想观念的影响下,儒家文化圈内的汉民族一般不愿意从商,因此为具有“逐利”传统和经商特长的中亚粟特九姓胡人、大食人、波斯人、回鹘人等提供了广阔的商业空间。另一方面,胡人所带来的具有异域特征的物品和文化的刺激与冲击,以及西方社会对中国丝绸、瓷器等高档奢侈品的需求,促使“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 ,丝路行旅,相望于道,因此史书记载商人,以“胡商”“商胡”“兴胡”居多数。北朝隋唐墓葬中出土大量的“胡商俑” ,墓主却多为汉人,表明中古时期随葬“胡商俑”成为时髦,从侧面反映胡人在汉文化圈的职业特点之一,以及汉人对胡人从商的认可,最终形成中古时期一种特有的商业文化现象。

因此,我们在敦煌《法华经变》“观音普门品”及《观音经变》中看到的“怨贼难”“商人遇盗图”中的商人,以胡商为主,正是中古时期的普遍现象,在敦煌这样一个作为入华粟特胡人“聚居地”的丝路重镇,其面貌当为粟特九姓胡人无疑。早在三国曹魏时期,敦煌就有粟特胡人进行贸易活动,受到敦煌太守仓慈的保护,甚至于出现“胡女嫁汉”“汉女嫁胡”的民族融合景象 。西晋时期,就有粟特人在敦煌、凉州、金城、洛阳一线从事商业活动,斯坦因在汉长城烽燧下发现的粟特文信札中(图2-12)有可信的记载 [1] 。隋代,裴矩经营河西,隋炀帝西巡张掖,丝路贸易空前繁荣,因此莫高窟隋代第303、420窟出现场面宏大、情节复杂的“商人遇盗图”。到了唐代,8世纪中叶粟特人聚落“从化乡”的最终形成,则表明胡人商业的极致发展,壁画中“商人遇盗图”中的“商人”必为“胡商”,第45窟“胡商遇盗图”有很强的时代意义与文化代表性。

图2-12 1907年斯坦因在敦煌汉长城烽燧下发现的粟特文信札(采自国际敦煌项目IDP)

但是到了晚唐五代宋时期,壁画与纸本画中“商人遇盗图”的商人形象有所变化,出现完全汉装者,如莫高窟盛唐第128窟(图2-13)、晚唐第468窟(图2-14)、S.5642(图2-15)、晚唐第18窟(图2-16)等;也有汉装与胡装同时并存的现象,如P.2010(图2-17)、P.4513。说明商人民族属性的变化,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汉人中从商者比重在不断加大;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晚唐五代宋时期,入华的粟特胡商通过通婚等方式已汉化了,因此在画像上不再表现其胡貌的特征。当然完全是胡装的胡商也仍有表现,如莫高窟宋代第55窟(图2-18)。

图2-13 莫高窟盛唐第128窟观音经变(敦煌研究院提供)

图2-14 莫高窟晚唐第468窟观音经变商人遇盗图(敦煌研究院提供)

图2-15 敦煌写本S.5642插图本观音经(采自国际敦煌项目IDP)

图2-16 莫高窟晚唐第18窟观音经变(敦煌研究院提供)

图2-17 敦煌藏经阁写本P.2010插图本观音经(采自国际敦煌项目IDP)

图2-18 莫高窟宋代第55窟法华经变商人遇盗图(敦煌研究院提供) 3GcO00ngiUC5yGbTwnpQvjxpU/wrqmn9BkZbeQgnE8bxxNxjuJvBam9nObNXKKa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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