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位朋友在尼古拉耶维奇火车站相遇,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瘦子。胖子刚刚在车站里吃过饭,油腻未消的双唇亮得像熟透的樱桃。他身上散发着西班牙雪莉酒和法国橙花香水的气味。瘦子刚从火车上下来,他拖着旅行皮箱,还有硬纸盒子和大大小小的捆扎行李。他身上散发出火腿和咖啡渣的混杂味,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长下巴的女人——他的妻子,还有一个长得高挑儿的男孩儿。这个男孩儿一副学生的样子,眯着一只眼睛,一脸懵懂和叛逆,应该是他的儿子。
“波尔菲利!”胖子看到了瘦子,眼睛一亮,连忙大声喊道,“真的是你么?老伙计,这一眨眼就过去了多少个春秋!”
“老天爷呀!”瘦子惊叫道,“米沙!我儿时的伙伴!你从哪儿过来的?”
两位老朋友互相拥抱,一连亲吻了三次,眼含热泪,彼此深情对望,真是又惊又喜。
“兄弟呀!”热情拥抱之后,瘦子首先说道,“真是没想到啊!简直是喜出望外!你看看我,还和从前一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吧!瞧我现在多么精致优雅!你怎么样?升官发财了没?结婚生子了没?瞧,我结婚了……这是我的妻子露易丝,娘家姓万岑巴赫……路德教派的……这是我的儿子,纳法奈尔,上三年级了。儿子,你过来,这是你爸我小时候的好朋友,我们曾经一起上学!”他怡然自得地微笑着。
纳法奈尔怔怔地站着。想了想,脱掉了帽子。
    “我们曾经一起上学,”瘦子接着说,“你还记得同学们怎么取笑你的么?他们给你起了个绰号,叫你赫洛斯塔图斯
    
    ,因为你用香烟在教科书上烧了个洞;而我被叫作埃菲尔阿尔特斯
    
    ,因为我老爱打小报告。哈哈,我们当年都还小!……别害羞,儿子,过来,走近点儿。这是我老婆,娘家姓万岑巴赫,路德教派的……”
   
纳法奈尔又想了一下,还是躲到了父亲身后。
“你混得怎么样,伙计?”胖子热情地看着他的朋友,“在做公职么?现在什么级别啦?”
“是的,是的!过去两年做到了八品文官,还拿过一枚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唉,薪水不高,不值一提!我老婆给人上音乐课,我利用闲暇做点雕刻烟盒的私活。我的烟盒刻得很精致呢,一卢布一个,如果有人买十个以上,我就给他优惠,日子过得还凑合。我做文职,现在调到这里当科长,还是同一个部门,我如今就在这里工作了。你怎么样呢?我敢打赌你做到五品文官了,对不对?”
“不,伙计,哈哈,你可以再往高里说,”胖子慢慢地,不以为意地说,“我已经是三品文官了……有两枚星章。”
瘦子的脸唰地一下苍白僵硬起来,但就在眨眼间,它又从各个方向舒展开来,绽放出了一朵硕大的“笑花”,眉眼之间仿佛烟花盛放,显得光彩明亮。他局促不安地扭捏起来,恨不得把自己扭成一团又折成两半。他的旅行皮箱、硬纸盒子还有大包小包的行李也好像要一起缩成一团,跟他扭到一处……他妻子的长下巴拉得更长了,他的儿子纳法奈尔赶忙将自己摆直立正,并扣上了制服上所有的扣子。
“我……大人阁下,感到万分的荣幸。您老,怎么说呢,您曾是我儿时的伙伴,如今做上这么大的官!嘿嘿!”
“干嘛呢,干嘛呢!”胖子皱了皱眉头道,“这么怪里怪气的干嘛呢,你我不是从小的朋友嘛?哪儿需要这么装腔作势的!”
“我的老天爷呀。阁下,您说什么呢!”瘦子嘿嘿地傻笑道,身体扭动得更加夸张,“承蒙阁下眷顾,小的一家如沐春风……这是犬子,纳法奈尔,内人露易丝,算得上路德教派的。”瘦子不停地笑着,头也不停地点着。
胖子本想阻止瘦子这样继续装腔作势,但看到瘦子那张眼神无比恭敬、笑容甜腻得掉牙,表情极尽谄媚的脸,他感到十分难受。于是他转身就走,临走时还没忘了与瘦子握了握手告别。
瘦子只怯怯地抓住了胖子的三根手指,深深地弯腰鞠躬,谦恭地嘿嘿笑着。他的妻子眉开眼笑,他的儿子纳法奈尔则喀嚓一声收脚敬礼,制服帽子掉到了地上。这次偶遇让瘦子一家三口又惊又喜,甚至有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