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常听老人说: 人生在世,处事的第一要义就是在每个场合中认清自己的位置。 所谓认清位置,就是弄明白在这件事情里,你是主角还是配角?你是中心还是陪衬?这就是身份。清楚身份,就是清楚什么样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什么地位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儒家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西方文化中也讲究上下阶层。
身份这个东西很大程度上就是我们面对这个世界的“有色”眼镜,虽然它在很多场合中很实用,甚至很必要,但也会让我们鼠目寸光。
因为这种有色眼镜会让你看世界时带着偏见,而这种偏见会让你失去很多见证人性本质的机会。我时常去一些大学中做签售,学校的老师可能很多都听说过我,但从来没有见过我。他们见我第一面时总是问这样一句话:“你为什么这么年轻啊?”但其实,他们应该知道我已经三十好几了,算不得年轻,但他们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话呢?那是因为我从来不穿西装、不打领带,也没有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但是他们不能理解一个作家、一个老师怎么可以不穿西装、不打领带呢?但换个角度去想,这不正因为我的专业知识足够扎实,没有必要通过外在的东西来包装自己吗?
我第一次去一所高中做演讲的时候,是新东方的领导安排我去的。我刚过去就听到那边的校长打电话给我们领导说:“你找一个看上去像老师的人来啊!”这个电话是当着我的面打出去的,好在因为出差距离太远,也没有哪位同事能快速飞过来替换我,最后还是由我上场。但当我讲完后,校长呆住了,跟我说:“李老师,有机会您再来。”
人们经过大量实验,发现一个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当一个人进入某个行业,或者穿上某种衣服,拥有了某种身份时,他会潜移默化地按照那种身份的要求去思考,去做那个职业需要他做的事情。比如:你穿着保安服,就想去维持治安;你手里拿着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班有一个学习成绩特别差的同学,总是捣乱。他今天揪一下女生的头发,明天把脚放在课桌上。他上课从来不听讲,长期扰乱课堂纪律。老师请了好几次家长,但他的家长要么不到,要么偶尔去了一次,孩子被教育后好个一两天,之后又变成那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了。
可是你猜这个孩子是什么时候突然变好的呢?是当老师用了一个“大招”的时候:老师让他做纪律委员,管理班级纪律。一开始他管纪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可笑。随着老师正式给他颁发了一个纪律委员的臂章,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布他是纪律委员,那一瞬间,他所有的行为都发生了变化。让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次我上课偷偷说话,他很严肃地说了一句:“李尚龙,不要再说话了。”我当时心想,这前几天话最多、话最密、每天违反课堂纪律的人不就是你吗?那时,我模模糊糊有所感觉,这就是人性:身份对一个人行为的影响真大呀!
接下来我要跟你分享一个实验,这个实验发生在1971年的夏天。斯坦福大学有一位心理学家名叫菲利普·津巴多,他和他的同事们在大学地下室里搭建了一个模拟的监狱,然后征集了24位跟你我一样,心智正常、身体健康的志愿者参与一场实验,承诺每人每天可以获得15美元的报酬,但是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坚持14天。
实验正式开始。志愿者被随机分成两个部分,有一半——也就是12个人——充当狱警,另外12个人充当囚犯。请注意,他们并不是真的狱警和囚犯,他们跟你我一样,都是普通人,但实验开始后,他们穿上了不一样的衣服,换上了不一样的身份。整个实验过程充分模拟了现实中人们进入监狱的流程:“囚犯们”被警车押送到监狱,警车当然也是模拟的,他们进入监狱之后,被搜身,脱光衣服,清洗消毒,穿上囚服,双脚还戴上了脚镣。一开始大家的情绪都特别高昂,把这当成了一场有趣的游戏。但随着实验的进行,志愿者很快进入了警察和囚犯的身份。和真实的监狱类似,囚犯在这座“斯坦福监狱”里不能自由活动,三个人住一个小隔间,只能在走廊里放风。
接下来的操作开始升级,每一个人都被剥夺了姓名,只有一个编号。充当狱警的志愿者没有经过任何培训,只是莫名其妙地穿上了一身警服,但自此他们的思考和行为方式却开始发生变化。接着,他们被告知他们可以做任何维持监狱秩序和法律的事情,至于什么是监狱秩序和法律,没有人知道。
狱警三个人一组,每组看管八个小时,三组轮换。第一天白天,大家还有说有笑。到了晚上,狱警突然在半夜吹起床哨,让囚犯起来排队,这个行为没有任何的实验设计者参与。而这个狱警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要验证自己的权威是否已经被树立在充当囚犯的志愿者心中了。可是,很多人显然没有适应这样的环境,于是有些囚犯在睡梦中被迫起床集合时晚了。这时,这些狱警开始惩罚囚犯,并且命令他们做俯卧撑,甚至为了增加惩罚力度,他们还骑在囚犯的身上,一些人还叫着好。
第二天一早,囚犯们开始抗议。他们反抗的方式也很有趣:把监狱的小隔断给打通了,用床堵着,不让狱警进来。这时狱警好像也进入了角色,他们非常气愤,甚至认为是上一轮值班的狱警对囚犯们太仁慈,导致他们的威严受到了挑战。他们奋力撞门,用灭火器喷射囚犯。他们闯进了隔间,扒掉了囚犯的衣服,甚至把带头的人抓起来关禁闭,以恐吓其他囚犯。接着,其中一个狱警很快意识到三个人无法很妥善地管理九个囚犯,于是他们找到反抗行为最轻微的三个人跟他们说:“我们可以让你们吃好穿好,甚至会对你们更好。”接着把他们单独安置进了一个隔间里。半天之后,他们回到了监狱中。这一举动,一下子把这些囚犯分化开来。
可是所有这些听起来很有意思甚至很有战略头脑的做法,明显已经忽略了一个现实:他们并不是真的狱警和囚犯,他们只是志愿者。
就这样,囚犯之间产生了矛盾。到了第三天,已经有一个囚犯精神崩溃,教授不得不释放了他。
从此之后,这个监狱中的种种行为开始变得越来越疯狂。狱警经常不让囚犯们休息,还让他们去做一些卑贱的工作,并且想出各种方法来惩罚他们:有时候不让他们睡觉,有时候不让他们上厕所,甚至不让他们清理厕所,让整个厕所的臭气充斥在囚室里。
后来,一个编号为819的志愿者犯了重病,但他们竟然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这个819号囚犯脱离实验。他们甚至对教授说:“他不能走,因为他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坏囚犯。”教授说:“你们有点太过分了,他不是819,他是有名字的。”这时狱警志愿者中才有人恍然大悟,让他离开了模拟监狱。就这样,这个实验已经持续了五天。在这五天里,狱警对囚犯的惩罚,每天都在变本加厉。实验组织者甚至从录像中发现,夜间,狱警往往会对囚犯更加残暴,甚至用各种龌龊的方式来折磨囚犯。
这场实验在进行到第六天时,终于被终止了。之所以被终止,是因为当时有另一位教授,在录像中看到了其中一个囚犯脑袋上套着袋子,看不见东西。而另外所有囚犯的脚镣被连在一起,在狱警们的喝斥声中,在厕所里跑来跑去。那位教授吓坏了,忙说:“你们不能这样虐待志愿者。”在其强烈反对下,这场实验停止了。
这时问题来了,为什么连组织实验的教授也陷入自己的角色无法自拔?因为他在看到这一幕幕如同真实发生在监狱中的场景之后,自己也变成了维持监狱秩序的法官。是的,他也进入了身份里。 这场实验被称为“斯坦福监狱实验”,也有人以实验组织者为其命名,称之为“津巴多实验”。
我在听完这个实验的介绍之后,在网上查到了这位知名的斯坦福大学教授津巴多的照片。这位大学教授温文尔雅、西装革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友善之人。那他是怎么一步步允许这样残暴的统治状态进行了整整六天的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身份”在莫名其妙地起作用。每个人一旦被身份束缚,那么他就只能看到一样东西,就是他的身份要求他看到的东西。
我特别喜欢一部叫《飞越疯人院》的电影。小的时候我看它,特别痛恨其中的护士长,因为她视人命如草芥,从而导致了那个年幼的孩子割腕自杀。可是你仔细想一想,她到底代表的是她自己,还是她穿着的那身衣服,也就是她所谓的身份呢?
有这样一句话:一个精神病人很容易被识别,一群精神病人不容易被发现。 但如果一群精神病人里有一个正常人,那么这个正常人往往会被当成精神病人。
说回身份:不同身份的人讲的话,哪怕是一样的,但“分量”完全不一样。我经常跟很多人讲,你要努力,要奋斗,有很多人能听进去,因为努力奋斗在我身上真真切切地起了作用。而我作为一个所谓的社会成功人士,所谓的名人,某些时候我的“分量”确实比一般人要重一些。但如果是你们班学习成绩最差的同学,跟你说要努力学习,难道就不对吗?这句话是没有问题的,但好像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就产生了问题,这就是因为身份在起作用。同样一句话,很多人去说,虽然正确,却免不了人微言轻。我曾经听过一次尼克·胡哲的演讲,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时他说的每句话都让我很感动。尼克·胡哲出生时只有一只不完整的脚,没有手,却还能活得那么乐观,那时他讲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能够勇敢地站在那里,他讲的任何话对于听众来说都是励志的。
人的本性如此,我们往往会特别认真地倾听那些位高权重或者有身份的人的话,而往往忽视身边那些地位低、没有特定身份的人的话。就比如我们去看医生,医生说你要少吃糖,要多锻炼,你会将其视为金玉良言,尤其是当你花了不少钱请了医生跟你说这些话时。但是当你的孩子、你的父母、你的朋友跟你讲少吃糖,多锻炼身体时,你可能就不会在意,因为他们没有医生这个身份,他们的劝告对你来说并没有足够的分量,哪怕他们也对你的现实情况提出了正确的建议,但因身份不对,也会使效用缩水。
这给我一个非常重要的启发,那就是你 永远不要给人免费的意见。 当你给别人免费的意见的时候,他会觉得你的这个意见并没有价值,并不重要,甚至有可能因为违背对方的想法而被嫌弃。这是因为当你免费给别人提供意见时,你就被安在了“免费”这个身份里无法自拔。
所以,一个人走进社会后,要学会拥有自己的身份,同时也要学会跳出身份看对方讲的话是否属实。
可是丢掉有色眼镜谈何容易?对此我有一个方法,希望对你有所帮助。每次我在听一个人讲话的时候,我都会思考,假设他并不是这个身份,我会认真听他说话吗?我曾经遇到过一位非常知名的演员,他演过很多重量级的角色,他每次讲话的时候,全场鸦雀无声,都在听他说话,感觉他说的每句话都对。可我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个问题:他讲的这些话对吗?这时我才惊讶地发现,他讲的话虽然涉及天文学、宇宙学知识,但这些知识多半是他从抖音上刷到或者只是他猜想的,虽然他德高望重,但是我能确定他说的有些话确实是错的。同理,当你面对的是一个没有什么特殊地位的普通人,他讲的话就一定没有价值了吗?其实不是,这时你也应该摘掉有色眼镜,去想想看假设他并不是现在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他讲的话对吗?是不是有参考价值?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份,而很多人就是因为被禁锢在自己的身份和认知里,最后忘记了这个世界还能有如此多美好的解释和这么多种可能。
斯坦福监狱实验给了我很多启发。除了身份之外,它还告诉我们,有时候环境也能左右一个人的行为。请思考一下,假设他们并不是处在一个模拟监狱里,而是在一个普通两居室中。这种霸凌行为还会存在吗?
假设这其中有一个狱警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在做实验,牢笼里的人不过是普通人,他们的霸凌行为是无意义且邪恶的,并在其他狱警实施霸凌的时候上去制止,这个实验还能继续下去吗?
关于这个实验,还有无数的想法和可能。后来津巴多根据实验过程写了一本书,叫作《路西法效应:好人是如何变成恶魔的》。其实这背后还有一个更深刻的逻辑,那就是从众。
这也关系到下一节我要分享的另外一个实验——阿什实验,它专门研究:人在群体压力下是如何从众的?人什么时候会失去自我?
在你的生活里,你有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过高而错误地相信他所说的话?用实际案例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