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位受害者的信息很快就被确认,陈芳,同样18岁,同样是性工作者。父母在金三角贩毒,死在缉毒队的枪下,被姑母养大教唆卖淫。同样是个生来孤独,死后寂寞的可怜人。
她的姑母眉骨有一个大肉瘤,生得奇丑,打起了唯一侄女的主意,带着陈芳在曼京附近的老楼里做起暗娼。如今这个姑母生活在公立养老院,患了老年痴呆,意识不清。
我们拿陈芳的照片给那位老护士辨认,这次她倒一眼认得。
“这个女孩挺乖的,你说什么她都听,智力上好像有点问题,蛮可怜。她姑姑就是个吸血鬼,为了挣钱什么都让她干,不管死活。这女孩只会哭,每次见我就哭。我看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心疼,毕竟我也有女儿。”
“之前那两个女孩大概这样,她们都被人虐待了。”
鄂奇哲的突然发问显然让她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我。
“您不要害怕。”我赶紧亲切安慰。
“她们,是死了吗?”
她怯生生望着我们。
“我们是来帮助她们的。”
“这些女孩都很可怜,可我只是个打工仔,医生从不跟我们多讲,不要为难我了。”
老护士避开目光,跳起来逃走了。
岳超是这三个受害者的医生,曾和索玛有两性关系,还是小护士的雇主。小护士和被害人杜仪住过同一间公寓,甚至可能住在一起。而这三个女孩大概率都提供过SM服务。综合比较后,小护士显然是最快捷的切入点。
这个相貌平平的小护士十几岁就被债主卖给妓院,当时管理她的妈妈桑如今收手开了一家麻将馆,成了普通的阿嫲。
阿嫲倒是对小护士的亲姐姐印象更深刻,大她四五岁的姐姐曾是阿妈手下的头牌,为了攒钱给妹妹赎身,没日没夜接客,最后因为大出血死在了岳超的手术台上,不久小护士就拿出一笔惊人的钱为自己赎身。老阿妈肯定地说,单凭这两姐妹肯定无力支付这笔赎金,肯定傍上了金主。
又是这个岳超,怎么都绕不过他。
而我们沿着小护士的人生轨迹继续前进。在离开妓院后,她在一家夜校读了一年护理专业。夜校如今改成综合性成人大学,事过十几年,主任教师仍对这个平凡的女孩特别记忆犹新。
“她几乎是每门满分通过考试,无可挑剔。我们都写了推荐书,想引荐她去最著名的公立综合医院,可这女孩很有主见,没答应。后来同学都联系不上她,挺可惜的孩子,稳健勤快,非常有耐心。”
这位优等生最后选择了岳超的黑诊所,一干十几年。这里面包含着千丝万缕的原因,而小护士和岳超如今同样下落不明。
小护士和岳超一样,名下无房无车,工资现金结算,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就这样无根飘散或者寄生。
照片上的公寓,如今改为教会食堂,查阅之前房屋中介的档案,能看出小护士以本名陈英在这租住了四年,时间从2006年至2010年。
老护士也对他们的关系很好奇,只偶然听说小护士的姐姐曾经拜托岳超照顾妹妹的话,但工作时间,两个人绝对恪守本分,工作之外,一无所知。
我们向杜仪所有的关联人询问小护士,也没人能说清楚。璐璐回忆起那间公寓,好像杜仪在2006年左右短暂住过,曾去过几次,没碰见过别人。
小护士除非是同性恋,否则很可能与岳超和杜仪有瓜葛,可他们或死,或失踪。现在我们必须换一个方向,从脖子上的淤青继续下去。
鄂奇哲和我在车里盘算着各自的心事和疑虑,我们很快驶入远中街破烂的建筑群里,早上这里一切都尚未清醒,包括还睡眼蒙眬的大佬金哥。
从鄂奇哲开口就询问索玛脖子上的伤痕开始,他的脸色就很难看。
“客人是为了寻欢来的,而我们得让他们尽兴。”
“人身伤害就另当别论了,金哥。”鄂奇哲不动声色地说。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能说的上次我已经告诉你了,不能说的,就真不能说。”
“你们有喜欢玩SM的客人?或者,一群?”
“再说就伤交情了。送客。”
金哥把一盒名贵的雪茄塞进鄂奇哲的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这才敢大口喘气,而鄂奇哲却歪嘴笑了。
“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
“这么说我们是找对方向了。”
而他没有回答,只立起风衣领子,在众目睽睽下,钻进了门外的瓢泼大雨中。
我们又拿着照片找璐璐确认,她盯着放大后脖子上的瘀痕。工作日里的游乐园人流不多,璐璐5岁的女儿正和保姆一同玩着旋转木,而我们三个则低头看着那个伤疤。
“杜仪喜欢刺激,她说过,活着只剩刺激了。”
“她被人强迫做这个多久?”
可璐璐却苦笑着。
“也许没人强迫她吧。反正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没什么可依恋的。她之前就喜欢自残,手腕全是伤疤。我们酒吧很有名,太出格的事,晨哥不敢做。”
“她有什么特殊的客人,喜欢玩这种的。”
璐璐只忧心忡忡看着欢笑的女儿。
“大概在她失踪的两年前,她开始搞这个,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晨哥也很生气。”
“和谁?”
“不清楚,有个人会给她打电话,每次她都跟我说,又来大派对了。我这一阵仔细回忆起以前的事,越觉得不对劲。”
我们两人惯性碰下眼神,继续由我来追问。
“哪些方面,你仔细想想。”
“就在出事前那段时间,她特别疯,以前也疯,可那一阵是夸张的那种,到处和人滥交,精神颓废,有一次我看见她想混着酒吞安眠药,被我拦下来。当时以为她就是喝多了,现在想,她应该是有什么心事,她就是这样,不相信这个世界,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那一定是让她崩溃的心事。”
璐璐没回答,只是笑着冲女儿挥手,脸上的那一丝落寞却还没散尽。鄂奇哲的问题唤回了她。
“杜仪和岳超除了医患外,还有什么特别关系吗,”
“我怎么知道,有也不奇怪吧。”
“那间你们合影的公寓,你再仔细想想,她说过什么?”
璐璐仔细琢磨,慢吞吞地说:“反正杜仪当时很得意,那间公寓很漂亮,还特别整洁,她说过不仅自己能免费住,还有人免费来打扫。其实就是被包养罢了。”
“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是觉得很干净,而且很香,不像是我们这种女人住的地方。”
女儿跑过来了,如今璐璐只是一位普通而幸福的妈妈,更是一位能逃出黑暗的幸运儿。
我们目送抱女儿远去的璐璐,那几张青春绝美却凄惨的面孔更加清晰。
我们只能往前走,往回看。
我很不解一个问题,于是开口:“岳超和杜仪绝对有性关系,可是这小护士掺和一脚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是一个戴口罩的女人把岳超从监狱里接走?”他低头点燃支烟。
“难道是小护士?”
“比对面部轮廓后基本可以确定是她,这小护士也许是真爱岳超呢,连女人都帮他包养。”
“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查的?”
我当然不高兴,他总这样,牵着我的鼻子走。
“在你像个无头苍蝇乱飞的时候。侦探的另一个能力,就是联想力。”
“所以她该恨她们吗?不过是露水情缘。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一阵许久的沉默,他一直是眯着眼睛,我知道他在用心计算,可表面看来,却像一只困倦的猫。
我试着用他嘲讽的口气说:“最关键,是有大派对哦。”
“有意思,真有意思。”
“看金哥的态度,估计参加这种派对的人物来头不会小,这帮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掩盖真相。”
鄂奇哲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冷笑一声。
“索玛当年有个花名叫淫娃姐妹花,如今还有个活生生的证人,同样是那种活着孤独死去寂寞的女人。这可能就叫作天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