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上午,文至清带队下乡考察病险水库。湘北电视台一直很关注病险水库治理,还播发过系列报道;安惟楚想借这次机会,做一条有深度的新闻述评。可谁也没想到,一场意外正等在前面。
文至清突然发现:路边一条水渠的两旁挤满了农民,约有两三百人,都是青壮年劳力。这些人明显分成两派,手里拿着镰刀、菜刀、锄头、木棍,互相推搡着,情绪格外激动。
文至清马上让司机停车,稍一迟疑,自己抬脚下了车——就在这片刻间,他的脑子里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斗争:到底下不下车?如果下去,看这情形,激愤的人群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太危险了;如果先不下去,可以让保卫人员先去了解情况,再做决定——可眼下形势逼人,双方随时可能动手,一旦打起来就会有群死群伤的风险,耽误一秒都可能延误“战机”。既然遇上了,不能不管——还是先去阻止事态发展吧!于是,文至清选择了下车。
随行的主管副县长肖志远一下子跑到文至清面前,伸开双手拦住他,急切地说:“文副市长,您快上车吧!这些农民现在情绪太激动,说不定真会械斗、打起来,太危险了!请您赶快上车!”空气瞬间紧张起来。
文至清用手臂挡开他,沉着地说:“不行!既然让我碰上了,怎么能躲开?”
安惟楚和摄像记者也跟着跳下车,一行十来个人,朝那群农民走过去。
争吵声越来越大,文至清走在最前面。肖志远紧随其后,解释说:“可能是这段时间天太旱,两个村的农民在抢水。”
等他们走近时,两派人突然真的动起手来——喊打喊杀声一片,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文至清大喊一声:“住手!都别动!”安惟楚离他近,中间只隔着肖志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平常文质彬彬的文至清,声音竟这么洪亮、这么有气势。
那些农民愣了一下,暂时停了手。可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喊:“就打这些当官的!都是贪官!就是他们贪污腐败,没修好水库,害得我们没水用!打!给我打!”
农民们一下子停了动作,大部分人原地观望,只有几个农民突然朝他们这行人冲过来——一个刀疤脸汉子对着文至清的胸口就是一棍子。文至清闷哼一声,一下子倒在地上。他身边的保卫人员、肖志远和安惟楚急忙扑上去扶他,安惟楚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哭着喊:“文老师,您没事吧?”文至清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大口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紧要关头,随行的公安民警朝天鸣枪——那十几个冲过来的农民愣了一下,四散逃走,刀疤脸被当场抓住。
文至清被就近送到县城医院治疗,安惟楚也跟着去了——她的眼睛因为哭了太多次,有些红肿。她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不妥:不该在众人面前掉眼泪,更没必要跟着去医院,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心揪得紧紧的。为了给“不妥当的表现”找个理由,她特意告诉肖志远:“我以前是文市长的学生,看到老师受伤,实在太伤心了。”肖志远则说,自己一个多月前才从省里农业部门调来县里挂职,基层工作经验还不足——他其实早听说当地民风彪悍,常有械斗发生,可自己亲自遇上,还是第一次;而且第一次就让市里的主要领导受伤,他也格外难受,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早知道真会出事,当时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文至清靠近那群激动的农民。
文至清被诊断为“软组织严重挫伤,三根肋骨骨折”。
肖志远诚惶诚恐地道歉,一个劲地检讨自己“没保护好文市长”。
文至清表情平静,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别再多说。
他看着安惟楚,说:“小安,你们先回市里,告诉林主任——这次发的稿子,别提械斗的事,不然影响太坏了。”
安惟楚点点头,没说话,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文至清挤出一丝笑容,伸出一只手,安慰地握了握安惟楚的手,开玩笑说:“安大记者,没事,我命大得很,不会有事的。”
安惟楚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是冰凉的、颤抖的、无力的。她紧紧握了一下那只手,那只手也勉强用了更大的力气回应——两只手的“暗语”,瞬间传到了彼此心里。
回湘北市的路上,安惟楚给文至清发了第一条短信,寥寥数语:“文老师,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快快好起来!”
文至清很快回复:“谢谢!放心!”
纵有万语千言,安惟楚也无从说起。就在握手的那一刻,她知道:两颗心的距离,悄悄靠近了。
文至清躺在病床上,挥挥手让杨柳、肖志远和其他几位县级领导出去——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起突发的暴力事件,让文至清既困惑又伤感。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挨打,是在替整个特权阶层“还债”。那些打他的农民,他根本不认识;他们显然也不认识他——他们的暴力,不可能是针对“文至清”这个具体的人。文至清想起古人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转型阶段,各类社会矛盾突出,一小部分人出现“仇官”“仇富”情绪,这值得警惕,必须从根本上解决。可“从根本上解决”说起来简单:发展经济,让农民“口袋鼓起来、脑袋富起来”,可真要做到,太难了。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文至清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