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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女记者的梦

湘北电视台27岁的女记者安惟楚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看起来极为平淡,其实却蕴含着重重玄机——因为她后来发现,整个梦竟然是她生命中一句奇异的谶语,一个意味深长的预言。

她梦见自己和中学语文老师以及几个同学围桌而坐,那几个同学只是背景,形象模糊,分不清谁是谁。她想请其中最擅长书法的人给她写一句格言,用来警示自己、指导自己。她觉得语文老师的字或许最好,语文老师也笑着答应了。谁知道安惟楚却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纸,她有些惶恐地四处翻找,只见桌上都是零碎的白纸,一小块一小块的,最大的也才巴掌大,根本不方便写毛笔字。安惟楚急得不行,后来才掀起铺在桌上垫底的一张旧报纸。那张报纸实在不是一般的旧,已经褪色发黄、皱巴巴的,下摆还被撕破了。她犹豫了一阵,居然硬着头皮请语文老师在这张旧报纸上写两个字:“安静”。语文老师也不计较,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安惟楚欣喜地看着那圆满挺拔的字,嘴里说道:“这两个字要分开来看,并不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可是,怎么分开看?有什么深层次的意思?梦却戛然而断。

早上醒来,安惟楚还没睁开眼,就听见窗外鸟叫声响成一片,夹杂着建筑工地上机械轰隆隆的施工声。

她常常做梦,不过很多梦醒来就忘了。而这个梦,很有些意思——同学、语文老师、桌子、白纸碎片、又旧又破的报纸、“安静”两个字,怎么在梦里那么详细,醒来还记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会梦见自己的老师?她现在需要指导、需要依靠吗?为什么是“安静”这两个字?而且还要分开来解?分开来解的话,“安”,她想到的第一个词是“安全”,然后是“安宁”。难道是她觉得自己没有安全感、内心不安宁吗?这些问题在她人生的现阶段,好像都能找到影子。“静”,她想到的是“宁静”和“安静”,前者是心灵层面的,后者关乎少说话。安惟楚觉得自己有时候话太多了,言多必失,所以她的潜意识在提醒她,要学会适当地沉默。不过有个小小细节需要说明:现实中,她根本不知道中学语文老师的毛笔字究竟写得好不好。

安惟楚甩了甩头,管它呢!这个梦既不是噩梦,也不是美梦,说不定过两天就忘了,犯不着想那么清楚。

她上下左右转了转清亮灵活的黑眼珠,从床上一跃而起。每天早晨醒来,她总是愉快而精神振奋的,但其他时候就不一定了。洗漱时,看着镜子里那张清纯美丽又充满灵气的脸,她想起好朋友米霞跟她说过的话:如果梦见老师或者以前的老领导,第二天会有好运气。这话会不会是真的?对于安惟楚来说,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好运气呢?遇到一个能成为知心伴侣的人?涨工资?作品获奖?对于这些事,安惟楚一贯的态度是顺其自然,似乎并没有特别的渴望。

安惟楚边给自己编辫子,脑子里边胡思乱想。她对于麻花辫这种发型情有独钟,多少是受了母亲的影响。母亲年轻的时候,两条长长的辫子一直垂到腰身,非常漂亮;而且母亲曾经说过,她记忆中安惟楚最美的样子,是安惟楚刚去读大学那年——扎着两条小辫子,看起来又乖巧、又懂事。所以,只要有时间、有心情,安惟楚就会把头发扎成两条麻花辫。当然,这年头保留这种发型是有“风险”的,因为麻花辫简直是“祖母级”的发式,早就不流行了。好在安惟楚非常自信,她相信自己有底气藐视流行;当然,她也会向流行适度妥协——比如,她的衣着常常很时尚,是那种既适合白领女孩、又带些流行元素的风格。就这样,时尚的衣着、传统的发式,传递出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这是个看似传统、骨子里却颇为叛逆的女孩子,她很可能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或是做出出人意料的决定。

收拾妥当,安惟楚对着镜中人眨了眨眼,左顾右盼看了好一阵子。漂亮的女人多少都有些自恋,而恰当的自恋是很有益处的——能让自己心情更好、更自信,进而形成良性循环,人也会变得更漂亮。据说再漂亮的女人,对自己的外貌偶尔也会不自信。安惟楚相信这话是真的,因为她经常听到电视台里艳光四射的美女主持们抱怨自己某个部位不够理想。但安惟楚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足够”漂亮。

漂亮这回事,用在爱情里:当对方还没爱上你的时候,你漂不漂亮,确实是个问题;可一旦对方爱上你了,你漂不漂亮,就完全不是问题了——他爱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漂亮与否、讲道理与否,就是爱。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如此。更何况,安惟楚本就已经够漂亮了。她的美,美在清纯:五官端庄精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绝对是“会说话”的;一头秀发,要么直直披在肩上,要么像现在这样扎成两条麻花辫,在身后一荡一荡,活像从画像里走出来的典雅淑女。

27岁依旧独身,尽管父母一天到晚催着她找男朋友,安惟楚却觉得自己并不着急。她相信自己会有一个比现在更美好的未来,也希望自己能时时保持这样的好心情。

刚到电视台,安惟楚就接到本台新闻中心主任林建云亲自打来的电话,叫她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在下属面前,林建云算是个比较矜持的人,表现得并不随意。有几次他有事找安惟楚了解与主管市领导相关的情况,都是让秘书给安惟楚打电话,再让安惟楚打回给林建云,绕了好几个弯子。

前一天晚上已经有人通知安惟楚,她今天的任务是采访湘北市新上任的市委常委、副市长——这位副市长姓文,但通知人没说文副市长的名字。安惟楚是新闻中心专门负责跑农业报道的记者,估计这位副市长主管农田水利,所以台里才会安排她去。记者们平时各有分工,但这分工是相对的:如果记者们自己愿意,也可以自由组合、互相支援,打破分工限制。

安惟楚想,这次林主任亲自找她,应该就是为了采访的事吧?林主任平常很少直接跟她打交道,有什么事大多是跟栏目负责人交代,顶多让秘书通知她打个电话,了解下情况也就行了。难道这次采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位新来的市领导第一次公开亮相,确实有不少规矩——比如领导在屏幕上的说话时长、内容,特写镜头的角度、长度,都要根据他在政府班子里的排名来定。这些常规,安惟楚其实是知道的;而且就算她不够清楚,片子拍回来还能后期加工,林主任又何必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前给她交代呢?

主任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但安惟楚还是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林建云应了声“请进”,才走进去。

林建云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安惟楚坐,安惟楚这才轻轻坐下。

林建云说:“小安啊,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采访文副市长的事。”

安惟楚微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已有预料。下属在领导面前,最好别表现得太“聪明”,但也不能太傻。安惟楚相信自己的表现很有分寸。她本来想问文副市长的名字,转念一想,不如到了现场再找人问,便没作声。她的眼睛注视着林建云的眼睛,可林建云却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工作笔记,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没有与她对视。这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中等身材,眼睛特别有神,书卷气极浓,是新闻中心里颇有威信的领导者。威信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并不是坐上领导位置就会随之而来——它需要当事人有足够的人格魅力、工作能力,为人处世还要能令人心服。

林建云终于从工作笔记中抬起头,手头的事似乎告了一段落。他看了安惟楚一眼,沉静地说:“文副市长是我的大学校友,我们学生时代就是很好的朋友,我非常了解他。他办事稳重,为人特别低调,估计今天不会接受你的采访。特意请你来一趟,就是要你做好可能碰壁的心理准备。”

安惟楚有些惊愕,脑袋一下子胀大了:特意去采访,对方却不接受,这算什么事呢?

林建云表情平静地继续说:“文副市长今天是组织召开农业工作会议,这是他第一次公开露面,会上肯定要发言。而且他讲话估计是‘脱口秀’,很可能没有文字稿。你要特别集中注意力,不能像咱们很多记者那样——为了赶时间,拍几个镜头、拿了资料就走,到处赶场子。这次你得从头到尾听他把话讲完才能走,最好能把他发言的所有精彩片段都抓拍下来。这样一来,即便他不接受采访也没关系,我们剪一段他在会上发表的精彩、个性化言论,就够了。文市长的口才很好,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去吧!”

安惟楚微笑道:“好!谢谢林主任提醒,我会把事情做好。再见。”她心里暗暗想:一定要尽可能想办法让文副市长接受采访。当了五年记者,采访被拒绝的情况,安惟楚自然遇到过,但次数很少;而且对于重大题材的报道,她总能找到关键人物,设法让对方开口——这也是她引以为傲的业绩之一。她不希望这次“蒙混过关”。

车队这次给安惟楚安排的是一辆猎豹越野车,安惟楚请摄像记者坐在前排司机身边,自己上了后座。她刚要关车门,远远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楚楚,等等我!”她一回头,看见米霞匆匆跑过来。她们俩都是那种常常在新闻现场对着镜头做解说的记者。成为一名电视记者,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么很有才华,要么很有背景。有了才华,形象气质又好,才有机会成为主力记者——就像安惟楚和米霞。她们是电视台向社会公开招聘时同一批考进来的,比安惟楚小两三岁的米霞负责跑文化、教育、卫生类新闻。近来受朋友影响,米霞突然成了心理学发烧友,动不动就把“梦”“潜意识”之类的词挂在嘴边。上次一起出去采访时,米霞就告诉过安惟楚:如果梦见老师或者以前的老领导,第二天会有好运气。当然,老实说,这个说法多少有些唯心,跟作为科学的心理学关系不大。

米霞飞快地跑过来,一下子跳上车,嘴里说道:“车队的车都派出去了,我临时接了个小任务,要去做前期采访、了解情况,搭你们的便车出去吧!”

安惟楚说:“那没问题,不过先说好——我们今天只到市政府,没法送你去别的地方。”安惟楚以前碰到过同事搭便车的事,还为此付过代价:那次也是一位同事要搭便车,为了顾全面子,到了目的地后,安惟楚把车让了出去,请司机先送那位同事,再返回市政府——因为她本以为开会时领导只会待在会议室,不可能再出去。结果,那次主持会议的领导突然心血来潮,要立刻去看现场;而安惟楚放走了司机,她和摄像记者只好蹭参会领导的车,弄得特别被动。“吃一堑,长一智”,此后她再也不肯轻易放司机走了,即便对米霞这样的死党也不例外。

米霞一甩满头短发,大声说:“不用不用!我就搭你们的便车到市政府,之后自己另想办法。我的车被朋友开走了,不然我自己就能开车去。”她说话时满脸笑容,眼睛瞪得大大的,语速又快,像在放机关枪。米霞给人的感觉,是那种永远在笑的女孩子——她的笑容灿烂、甜美,还特别有感染力,跟她在一起,字典里“烦恼”“苦难”之类的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她还是个典型的时尚先锋: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就有了自己的小轿车;哪里最好玩、最热闹,哪里就有她的身影。此刻,在安惟楚身边,米霞扭了扭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转头跟安惟楚聊了起来。

“楚楚,你今天任务很重哦!”

“你怎么知道?”

“你在林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我也正要找他,在外面偷听了一会儿你们的谈话,后来就跑了。”

“哈哈,你这个鬼机灵!呵,我今天还真要全力以赴,解决一道‘难题’——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没那么严重,这点小事难不倒你。何况林主任也没要求你一定要采访到文副市长啊。”

“也不算小事吧?我还是希望文副市长能接受采访。不然,都是老记者了,多没面子。”

“楚楚,你总是这样,太要强了。这样活得多累啊,容易有心理压力。”

“不是要不要强的问题——一件事没做好、没做到极致,我心里就不踏实。”

“向安惟楚记者学习!”

安惟楚对着米霞笑了笑,便把头转向窗外,不理会她的揶揄,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新来的文副市长接受采访。

对于采访领导人物,安惟楚刚进电视台当记者时是有些发怵的。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许多普通百姓在面对权威人物时,会不自觉地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而事实上,这种感觉是有心理根源的——据说一个人在面对权威时的表现,与他生命早期和家族中权威人物(比如父亲)形成的关系有关。安惟楚家里的权威人物是父亲,在父亲面前,她一直充满敬畏——这也成了她日后在权威人士面前最先显露的心理态度。如果她自己没有觉察和成长,就无法摆脱这种状态。好在,进电视台后的一次经历,让她突破了自己。

还在读大学时,有一次安惟楚和一位女生一起去拜访一位知名教授。当时安惟楚觉得自己特别拘谨,怯生生地坐在教授家客厅的椅子上,不安地四处打量。她到现在还记得教授家里挂着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而同去的那位女生是县长的女儿,见过些世面——据说那位县长对女儿一直宠爱有加,父女关系非常友好融洽,所以她没什么顾忌,表现得落落大方。相比之下,安惟楚对两人在教授面前的巨大反差有些诧异,却没深究原因,直到进了电视台,才突然有所觉察。

毕业后,安惟楚考进湘北电视台,成了一名时政记者,“如何跟领导打交道”也成了她的必修课。起初跟领导相处时,她总会不知不觉地觉得自己“很卑微”——这种心态很微妙,甚至不易察觉,总之就是不自在、有压力、放不开。没想到,这种感觉后来被湘北电视台的一位司机帮她克服了。

那一次,是主管农业的副省长来湘北考察调研,电视台安排安惟楚对副省长进行专访。去采访的路上,安惟楚心里有些发慌,为了让自己尽快平静,她开始跟车上的摄像、司机聊天,坦白了自己的不自信。她说:“等下要采访的是副省长,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领导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低人一等,老是紧张、放不开。”那位三十多岁的司机,据说是市里某位领导的亲属,只有初中文化,他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不自信的?他是人,你也是人!你们读的书那么多,书上不是写着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吗?难道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就在那一瞬间,安惟楚有了醍醐灌顶的领悟:是啊,都是人,为什么要在所谓的权威人士面前显得底气不足呢?连一位读书不多的司机都懂的道理,自己怎么就不懂?此后,即便面对中央领导,安惟楚也会意识到自己与对方是平等的,能做到不卑不亢、镇定自如。她非常感谢那位后来离开电视台的司机——对方无意中给她上了人生中重要的一课。 pXP7SPwx4S8g33sIOhtpNVujIqI7nIdcEDBz31mRZsaUBwHiqFemY+1XIGxZLa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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