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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让子弹飞一会儿

世人只知平凡而鲜见传奇,

传奇当然是有的,

只不过需要智慧和信念,

需要一点一点在平凡中积聚,发生裂变,

方能呈现。

一 心理咨询师的迷失时刻

“您是安如雪老师吧?我好怕,真的害怕极了。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情:太阳底下,只要我张开嘴,用点力气,就会吹出好多泡泡。就是小孩子玩的那种泡泡,五颜六色,但它们是从我嘴里飞出去的。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

一大早,心理咨询师安如雪的手机打进一个陌生电话,一个年轻女孩子低声哭泣着,断断续续如此诉说。

女孩子的表达非常自我,根本不需要别人回应,一次性就把自己想要讲述的内容说完整了。安如雪本来想打断她,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那被职业淘洗而变得稀少的好奇心被激发,对这个女孩子的声音和措辞充满疑惑,于是沉默着听了一阵。

嘴里会吹出泡泡?是真是假?难道这个人真有什么特异功能?还是说所谓的“嘴里吹出泡泡”仅仅只是她的臆想?只是内心一种神秘的隐喻?

安如雪拿着手机听着,简直觉得这个声音不是来自地球,而是来自深海,甚至遥不可知的深空。她不认识这个女孩子,不知道此人通过什么途径找到她的私人电话,如此鲁莽地打过来。

这不是一个专业的、专享的咨询氛围,安如雪心不在焉,平静温和地回应道:“呃,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是太清楚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情况,而且,我现在,嗯,有事,不在状态。请你打电话给我的助理预约心理咨询好吗?”

“那,好吧!”对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语气里很有些无奈和不甘。

无论如何,此人应该是有诚意要咨询的,安如雪此时无心深究。

安如雪这几天确实不在状态。

最近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要发生。

很特别,应该会特别到对这位年轻的心理专家形成某种挑战。

来个特写镜头:安如雪,眉目清秀,气质优雅,比较耐看,她的外表倒是具备一名优秀咨询师应有的条件;至于此人目前是否拥有同样优质的精神内核,尽管她既是心理咨询师又是畅销书作家,要做出判断仍然一言难尽。

据说当一名心理咨询师,外貌过于漂亮或者过于难看都不行,像她这种中人以上姿色者比较合适。太漂亮了会过度地转移来访者的注意力,也更容易让他们移情,麻烦太多;太难看的话,容易让人起排斥之心。

就在昨夜,半夜梦中醒来,安如雪居然好一阵子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

这种情况实在令人诧异。几年前刚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时候,身体需要深度修复,睡眠太深,倒是曾经如此。

她的心底回味着这种极少出现的感觉——相当程度的自我迷失,短时间内不知道自己是谁。

真是件非常古怪的事情。

不就是几天前遇到一个男人吗?那个偶然遇见的男人身上携带着无法描述的巨大能量不成?

此刻,安如雪在“星城安宁心理咨询工作室”的电脑音箱里,用单曲循环模式一遍遍重复播放一首名为《传奇》的歌。

很多时候,世人只知平凡而鲜见传奇,传奇当然是有的,只不过需要智慧和信念,需要一点点在平凡中积聚,发生裂变,方能呈现。

这位咨询师什么也不干,就一直神情恍惚地听这首歌。音量恰到好处,刚好够她一个人听清楚,不至于干扰隔壁工作室其他人。

小袁来送茶水的时候听到这歌曲,本来想感叹两句,说自己也喜欢这首歌,然而看了一眼安如雪迷惘的表情,这位九零后出生的机灵姑娘识趣地没有开口。虽说安如雪生于1985年,比小袁年长十二岁,刚好大一轮,然而现在的大姐姐、小姐姐们都比较重保养也比较会保养,很多时候,从表面来看已经很难准确判断出年龄。如果心理年龄够年轻,够有弹性,那就更不好说了。不过,一个人的精神状态、阅历,多少还是可以从气质中呈现出来。在安如雪面前,小袁常常产生两人同龄的错觉,但她对自己的老板还是非常恭敬的,见此情景,她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一遍遍重播。安如雪觉得如此沉迷在音乐中的感觉也还不错。

歌星王菲天籁般的声音仿佛暗中发光的金属,极具穿透力。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

这样一首歌,为什么会让安如雪意乱情迷?原因很简单,因为它简直就是为她遇到那个人而写,歌词、曲调,仿佛为这次相遇量身定做。

那个男人让她芳心大乱,让她生平第一次犯了“花痴”,使得她的心魂四处游荡,收不回来。

而这首歌似乎在为她“招魂”。

歌声中,安如雪觉得自己的肉身似乎融化了,心里一个坑洞在一点一点扩大,那个坑洞平日里时常会有忧伤奔涌,总也填不满,此刻更是大得只留下坑洞本身,而她自己却整个人都不见了。

她就这样找不到自己。

醒着的时候都找不着北,睡着就更不用说了。

歌声中,她的意识终于慢慢回来,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身体绷直,然后痛下决心伸手关掉了音乐。

音乐戛然而止,安如雪也似乎猛地醒来。

也许真的是这首歌把她的游魂带走,又送回来。

这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五十分,安如雪终于挺起背脊,叹息一声,端起小袁送来的茶开始喝,却觉得那茶的味道有些奇怪,接近茶叶长霉的味道——但比这种味道更复杂,于是皱皱眉把茶放在一边,不再喝。

安如雪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算是逐渐进入工作状态。

她打算稍微熟悉一下将要面对的来访者,于是翻看来访登记本,有几例是长程心理咨询来访者,是来治疗深度抑郁症的,相关资料安如雪烂熟于心;另外两位是最新的预约,一位叫叶梦远,一位叫徐琼。

助理小袁准备了两份记录,一份是电子档,一份是手写的,字迹娟秀:

叶梦远,女,二十五岁,有姿色、有知识、有资产,她声称自己像花蝴蝶一般在男人堆里穿梭,把男人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叶梦远还特别介绍说她和姐姐是双胞胎,姐姐名叫叶思遥,在大学担任英语老师,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叶梦远刚刚遭遇了一场可怕的意外。

徐琼,女,三十三岁,其丈夫近期行为反常,很容易情绪失控,发作时接近崩溃,但他本人拒绝看心理医生,只好由妻子代替来咨询。

通常心理咨询来访者提供的名字,有真有假,只是一种称呼方式。不过,找安如雪咨询的人用真名居多,也许是出于对她的信赖,或者说,是对名气的盲从。

小袁还口头补充说叶梦远和徐琼都可以算安如雪的粉丝,叶梦远是读了安如雪的书,然后通过网络提供的线索找上门来的,她在电话里指名要见安如雪,自称是安如雪几本新作《红唇》《我用什么来安慰你》《谁的心中不曾有伤》的读者。

另一位叫徐琼的,也在电话里说一直通过各类媒体关注安如雪。

小袁讲述的时候,安如雪盯着纸上的五个字:“可怕的意外”。会是什么样可怕的意外?

安如雪无法判断这些简单的信息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事件。那位名叫叶梦远的女孩子还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影子。

两位来访者都还只是幻影。

而她预感中即将发生的事情,也是虚无缥缈的。

二 孤儿感

这些年,安如雪明明父母双全也有兄弟姊妹,却总觉得自己像个孤儿,甚至像孤魂野鬼一样东游西荡。她一直在寻找一个精神处所,用来安放自己的灵魂。这所谓的“处所”,也许是一个和她相爱的人,也许是一件事。反正要可以让她安下心来。

但总是找不到。

丈夫王子健不是这处所,婚姻不是,连事业也不算——她对事业并不过分专注,只是尽可能用心对待,当做一种谋生手段。

孩子倒是可以让她开心和安心,但是孩子终归只是孩子,他的小小灵魂都需要安放在安如雪身上。她很爱自己的孩子,但孩子无法跟她进行灵魂层面的沟通与交流,无法给她带来归属感。

安如雪很清楚,从理论上来说,精神上的东西,不应该向外寻求,而应该向内,向自己的内心去探索,以自我的身心灵为探求方向。然而实际上,她目前还做不到。

她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向外张望,看看这人来人往的尘世路上,有没有一个可以跟她心息相通的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要求并不高。只不过是要找到一个这样的人,他们相亲相爱、彼此珍惜,就像古诗里写的那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谁能说这样的要求真的很高呢?

可谁又能确定这个要求不算高呢?开玩笑,在这样一颗漂浮的蓝色星球里寻找“段位更高”的另一个自己,怎么可能很容易。

也许是她内心深处关于情爱的能量囤积得太多了;而现实生活中,她遇到的恰好合意的爱却太少了。从小时候起,她就觉得自己缺乏父母之爱,像野花野草般生长——当然,她这个时代,是通常所说的社会转型期,父母都在拼命打拼,无暇顾及孩子,可以在童年时期得到足够父母之爱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及至成年,又一直没遇到过真正适合她、可以好好来爱她的人。

人群熙熙攘攘,身边认识的人也以千万计,她居然就是无法找到一个“恰好”的人。

有过喜欢她甚至为她深深沉迷的男人,但她并不上心;

有过让她动心的男人,但别人并没有像她渴望的那样将她视若珍宝;

还有过一个他们彼此接受的男人,可是,那个男人被她发现太花心,安如雪在他面前总是心神不定,胡思乱想,最终只好分道扬镳。

一直是这样阴差阳错。

拖到年近三十,不能再拖,在父母催促下,她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和一名偶然认识而且认识不久的中学老师王子健结婚了。

烟火人间里一桩没有太多趣味的平凡婚姻,婚后小夫妻很快有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子,这个男孩子是安如雪对自己婚姻不后悔的理由,唯一的理由。而她内心期待爱情传奇的念想根本还没有死,甚至随时在蠢蠢欲动。

于是,她的生活在平静的外表下,随时可能掀起波澜。

安如雪的脑子里一再闪现出几天前见过的那个男人的身影。就是他的出现轻易搅乱了她苦心经营的表面平静。

其实只知道他的名字——杜宇宁;其实只是见到了他的音容;其他一切,一无所知。

不过是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中年男子,在一场寻常的饭局中,偶然出现。

然而从他被她看到的那一个瞬间开始,他就如同宝石一般发着光,强烈地吸引了她的视线——她似乎忽略了一点,闪光的既有可能是宝石,但,也有可能是锋利的武器,刀光剑影,会把她刺伤。

可是吸引她的究竟是什么?她多次自问,没有找到答案。

此刻时间不允许她深究,她逼着自己把杜宇宁的影子藏起来,把内心关于渴望爱情、对现有婚姻满怀遗憾的念头按下去,振作起精神,摇身重新成为星城知名的心理咨询师,开始考虑咨询方案。

心理咨询师也有一时打不开的心结。这没什么不对劲,人人都有自己的问题,心理咨询师也一样。

没有人是完美的。

但是在前几天的饭局上,安如雪邂逅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几乎接近她心目中定义的完美。

看起来是这样。

那场寻常邂逅,竟然如此令她心神摇荡,一遍遍怀想。

三 光束中那个人

她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饭局而已,就只是朋友之间的应酬,她完全不知道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那是“鸿门宴”,暗藏“杀机”。当然,这样来比喻也许言过其实,但安如雪自己的感受就是如此。

如果安如雪能够预见未来;而且还要加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应该不会参加这个饭局,也就不会遇到杜宇宁。

是她的闺中密友兼文艺女青年江若水非要把她拉过去。果然是有什么样的朋友就有什么样的命运。

江若水虽然文艺范,但她赖以谋生的却是青少年增高产品,一个韩国保健品牌。江若水正儿八经注册了公司,自己任法人代表,人人称她“江总”。虽然这个时代在姓氏之后被冠以“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楼下只有一家小门面的盒饭店老板阿段也有人称“段总”,开洗衣店的张阿姨也会被称为“张总”,大家似乎都乐于接受这样的称呼。当然也有人会开玩笑说:“别喊我总总总,我哪里都不肿。”——南方人是不分卷舌音的。

那次,江若水的公司举办推广活动,安如雪以心理专家身份应邀出席,几句话下来,仿佛对暗号一般,两人一见如故,尽管她们年龄相差七八岁,此后居然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安如雪还在无意中成功地把江若水变成了心理学的发烧友。

“妆不惊人死不休”,这是江若水的人生信条之一。每天不仔细化好妆她绝对不会出门。而安如雪虽然也还注意自己的形象,但她总是一脸素颜。每次江若水都苦口婆心劝安如雪,她说安如雪五官端正,气质又好,稍加妆扮,肯定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

安如雪笑着答:“我宁愿别人说,‘这个女人稍稍化点妆就是个美女’;也不要别人说,‘这个女人看起来也还漂亮,但那都是化妆品的功劳’。”

当然,这种说法只是一个玩笑。安如雪觉得自己不喜欢化妆的真正原因是,化妆实在比较麻烦,她不愿意成为化妆品的奴隶。她有好几个女朋友都是这样,化妆成了习惯,如果哪天不在脸上涂涂抹抹,就连门都不敢出,对自己没半点自信。安如雪并不是完全排斥化妆,而是,她不想把时间耗在这件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上。至少现阶段如此。

虽然不是什么让人惊艳的美女,但安如雪对自己的外貌倒也毫不自卑。一直不断地有人告诉她,她的气质非常好。

安如雪有个可圈可点的观念:一个女人,看待自己身形外貌的态度应该是这样的,永远相信自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人,永远不要用任何其他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不必要求自己应该眼睛大、皮肤白、曲线美,就是要喜欢自己本来的模样。当一个女人试图以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身体时,这是不自信的表现,甚至是对自己的一种破坏和打击。诚然可以想方设法让自己更美,也应该努力做最美的自己,但前提是:时刻喜欢自己的样子。当然了,如果外貌实在对不起观众,又老想着出来混,还是应该尽量修饰自己,不要说化妆,也许动刀子都值得尝试。

一个人所共知却又不被理解的真相是,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人。可惜,许多人都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别人;或者让自己成为别人期望的人。

自觉自愿接纳自己、把自己做到极致的人,少而又少。

事实上,每一个被定义为幸福、成功的人,首先都是接受自己本来的样子、然后把自己经营得相当好的人。

那一天,安如雪和江若水本来是在一家中西餐厅边聊边吃套餐,她们时不时会聚一聚,不一定有事,就只是见个面聊聊天,兴致好的时候两个人恰好可以喝掉一瓶750毫升装的葡萄酒,对半分。

这次交流的主题是一位身患抑郁症在风景区跳崖身亡的年轻女子。江若水直言她实在无法理解那些自杀、寻死的人,她瞪圆了眼睛说:“活着多好,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一旦死了,什么都没有可能了。”

安如雪倒是能够理解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绝望情绪,因为她接待过十几例抑郁症来访者,还成功地治愈了其中一直坚持来咨询的好几位,治愈率大约是百分之六十,那些来过几次然后就不再露面的,究竟情况如何,她没有追踪,不得而知。她叹息道:“抑郁症其实是一种身心都被破坏的疾病,如果治疗过程中能够对身体和心理双管齐下,真的是可以治好的,只不过必须找到有经验的咨询师,而且来访者自己必须坚持。这是一场持久战,过程还会有反复,不是短期内就可以见效的。”

两人边吃边聊,好好地已经吃到一半,江若水接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之后就说要安如雪和她一起去参加另一个饭局。

“走走走,美女,别吃了,我们去做一件比吃饭重要得多的事情——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吃。”

“什么意思啊?”

“去认识一位著名作家,文华。你上次不是说想认识他吗?这会儿我的几个朋友跟文华在一起吃饭,主要是他们离我们不远。走吧,走吧。”

江若水说着,按铃买了单,然后拉着安如雪就往外跑。这次是江若水做东,当然她就是“主唱”。

去,还是不去?犹豫了几秒钟,安如雪决定跟着江若水走。因为她也想借这个机会跟那位作家聊聊,两个月前她读过他的书。那本讲述一个女人如何在当今社会取得成功的长篇小说,写得相当不错,曾经畅销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很惊讶一个男人以女性的视角来写东西,居然也可以如此天衣无缝。也许这是写作的魅力之一,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虚拟自我。

安如雪跟在江若水身后进了包厢,她扫视了在座的每个人一眼,认出了文华。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聚焦,不经意落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时,她突然怔住了。所谓的惊艳、过电,基本就是如此。

他明明坐在一群人中间,却让安如雪感觉他遗世独立又格外醒目。

在安如雪眼里,他带着光芒,像一个国王。

而且,这个人,真是好眼熟啊!眼熟到了让安如雪发呆的地步。而且,不只是眼熟,她一见了他,就从内心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情——仿佛动画片里快速生长的藤蔓——对他的喜欢在顷刻之间疯长,想要跟他靠得很近。然而安如雪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可能认识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如雪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她过去的生命里,是否有什么人给过她如此奇特的第一感觉。这个时刻她确实没想起来。也许千千万万人中,才会碰到这么一个,对了,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不不不,比一见钟情严重多了!

怪不得人们会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美丽的女人。倾国倾城,一切灰飞烟灭,只剩眼前这个人。

女人一样会遇到让自己如此震惊的男人。

假如她没有结婚,假如他也是一个自由人,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想?

安如雪有些惊疑。她绝对不是一个多么浅薄无聊的女人,为什么会一见之下,就对一个男人产生如此明显的好感?因为他长得帅气吗?这肯定不是主要原因。这个中年男人固然很帅,五官俊朗、身材适中、气质不俗,假如他更年轻的时候被哪个导演相中,完全有条件成为影视明星。但这真的不足以打动安如雪,因为她经常去电视台以嘉宾身份参加节目,也常遇见一些男明星、男主持人,跟他们谈笑风生。她见过的帅哥太多了,此前并没有因为谁长得帅让她如此怦然心动。

那么,究竟为了什么?因为他的身份?那就更不对了,因为她第一眼看到他从而被他镇住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被“秒杀”,这太怂了。

后来安如雪才找到答案。杜宇宁居然是一所高级军事院校的博士生导师,而且他曾经上过前线,亲历战火硝烟。

再后来,安如雪饱受内心煎熬,在无数次痛苦的反思中,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他一见倾心了。

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岁月沉淀在他面容里的一切,包括他经历过的纷飞战火、人生波折,已在他面容里贴上“成熟、睿智、刚毅”诸如此类的标签,那正是安如雪极其欣赏的。它们一起形成了某种看不见的强烈张力,或者说生物磁场,深深吸引了她。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和安如雪曾经有过的一段恋情有关,这段恋情让她充满渴望却没有结果,那位男主角是一名英俊的刑警。只是,那段情感稍纵即逝,两人手都没有拉过,而且时光已经久远,安如雪一下子没记起这个人来。一句话,这其实就是“移情”的力量。移情是心理学上的一个概念,就是把对某一个特定的人的感情,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

也就是说,安如雪曾经深深喜欢过一个名叫严世平的刑警,但两人没有结果,是一个“未完成事件”,现在,她潜意识里埋藏已久的对帅气刑警的感情瞬间苏醒,而且转移到了杜宇宁的身上。杜宇宁成了严世平的化身,或者更准确地说,杜宇宁和严世平,都是她心目中理想爱情的化身。她幻想过千万遍的理想恋人,就是他们的样子。

所以一旦这样的人出现,安如雪就如同中了魔咒。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安如雪终于再一次看到一个可以让她产生一见钟情感觉的男人。

为什么这种感觉在她的丈夫王子健身上如此寡淡呢?真是让人惆怅。

四 夫妻间的特别约定

安如雪是二十八岁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王子健的,两人同龄,都属于他们所处时代的大龄青年。第一次看到王子健,乍见之下,安如雪心里有些泄气,因为王子健虽然个子很高、体形很好,是个中学老师,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平时也不读书,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简直幼稚得像个初中生。

安如雪后来才发现自己可能受父亲影响,有某种军人情结,一直容易对军人或者说有军人气质的男人产生好感。父亲般的成熟加军人气质,非常重要。

交往了几次之后,安如雪和王子健都觉得对方也还凑合,加上岁月不饶人,家里逼得紧,就去领了一纸婚书,一直这么凑合着过。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没什么生气,添了孩子依然如此。王子健这个人,性格比较平和,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进行主动的深度思考,而且对生活没有太多的要求和追求,人生于他,简直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过,他有一个天大的优点,那就是,他非常纵容安如雪,给了她几乎是绝对的自由。她要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去做,王子健从来不加以干涉。但,这无法满足安如雪的精神需求。她似乎没有感受到自己已经有丈夫,仍然觉得刻骨的孤独,找不到安慰,内心依然充满痛苦。

最近,在安如雪的提议下,夫妻俩已经达成一个奇特的协议,可以这样概括:他们双方都要以最大的诚意善待这个家庭,维护家庭的正常功能,但同时,可以在绝不滥交的前提下稍稍留意一下其他人,如果一方真的找到真心相爱的人,另一方一定成全。如果找不到,那么,看在孩子的份上,两口子就认赌服输,一辈子凑合着过下去。好多家庭简直凑合都凑合不下去,一天到晚战火硝烟,人家不也是照样一起过?

应该说能在婚姻内达成一个这样的共识,说明这对夫妻的心态是开放的、前卫的,也是对家庭、对彼此负责任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安如雪觉得王子健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可是,他不错又能怎样呢?他们之间没有建立起良好的亲密关系,两个人即使分开一年半载,都不怎么想念对方。对安如雪这样一个渴望爱情的女人来说,这样的婚姻简直让她绝望。

那场饭局的第一个段落是,江若水这样向大家介绍安如雪:“我的闺蜜,安如雪,名副其实的美女作家,很快就有新书面世。”大家用酒杯敲桌子,纷纷向安如雪敬酒。

然后江若水就把安如雪撇在一边,跟那位名叫文华的男作家聊得火热。安如雪看了文华一眼,觉得他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很镇定很稳重的样子。假如不是因为有杜宇宁在,安如雪一定会参加江若水和文华随意漫谈的“神仙会”,毕竟他们是同道中人,这样的交流对彼此都是有益的。不过,有了杜宇宁,安如雪的注意力就完全被他紧紧抓住了,无暇再顾及旁人。她困惑地、不时悄悄地注视杜宇宁——非常小心翼翼地,免得被他发现。

你究竟想干什么?安如雪觉得自己心底有个恼怒的声音在气急败坏地责备她。她吃了一惊。但她无法管住自己,眼光不时朝杜宇宁飘过去,又飘过去。

这次饭局是杜宇宁做东,他表现得非常周到,不断殷勤地向每一个人的杯子里添红酒。喝完一杯后,安如雪推说嗓子哑,不能再喝,但是杜宇宁嘴里说着“再喝一点点”,并没有放过她,坚持一视同仁。当然,杜宇宁这样做,只是出于他为人处世的习惯,并不是刻意对她表示友好。这一点,安如雪心里是有数的。

尽管安如雪长得也还耐看,但座中几个年轻漂亮的美女,若论相貌,任何一个都不比安如雪逊色。大部分男人是视觉动物,杜宇宁似乎也不例外,所以,他并没有对初次相逢的安如雪另眼相看。

喝酒后,杜宇宁请大家去唱歌,下午场。

不知道为什么,安如雪想逃。

五 花痴

是真的想逃。

后来安如雪寻思,其实这时候如果她真的逃跑,还来得及。如果她真的走了,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更不必受煎熬之苦。

不过,遭受劫难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一位知名作家曾经说:“没有什么发生在作家身上的事——不管多快乐或多悲惨——会是一种浪费。”何况,不寻常的事通常会带来不寻常的收获。

而那时候,安如雪居然在暗笑自己想逃跑的念头。为什么要逃?也许她怕自己被误以为是花痴,或者,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花痴嫌疑。

所谓花痴,是指对异性过于迷恋的人,而且通常用来形容女人。

安如雪见识过真正的花痴。某次,好多年前了,她和她长得最帅的一任男朋友走在街上,突然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走上前来跟她的男朋友说话。男朋友以为安如雪认识这位妇女,便停下来听她说;而安如雪又误以为这妇人是她男朋友的熟人,于是,两人同时止步。但是他们都没听清那位妇人的话。于是安如雪再问她:“你刚才说什么?”那妇人笑嘻嘻地指着安如雪的男朋友说:“他是我弟弟。”安如雪马上吓了一跳,慌忙往后跳开了一步。那是在她的家乡,男朋友从外地来看她;何况她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姐姐,可见这妇人精神有问题。

后来,安如雪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花痴。

统而言之,花痴往往表现为“钟情妄想”,一见到仪表堂堂的异性就爱慕不已,严重的患病者坚信别人爱上了她。

当然,花痴这个词,流传到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为一个中性偏褒义的词了。因为,敢于表达自己内心感情的人,至少是勇敢者。

花痴之说,只是安如雪自己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然而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所有的玩笑都有真实的成分。

当时安如雪确实言不由衷地说要走。她说她感冒了,嗓子哑,唱不了歌,要先离开。江若水没做声,因为她知道安如雪我行我素惯了,往往说走就会走,所以不准备留她,但是杜宇宁却挽留,也许只是出于礼貌,他说:“不要走,不要走,谁都别走,不能唱歌就留下来鼓掌,给唱歌的人加油。”

安如雪于是真的没走,尽管她没有觉得他是刻意留她,尽管这个挽留的理由实在不怎么有吸引力。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拨人里面有杜宇宁,如果不是杜宇宁加以挽留,安如雪肯定就走了。她只认识江若水,而且对于跟一堆不怎么熟识的人唱歌兴趣不大,何况,她真的感冒刚好,嗓子还没恢复过来。

她知道自己是为了杜宇宁而留下。

那时候谁知道杜宇宁有潜力成为“罪魁祸首”?

安如雪和他们一起进了KTV包厢。她坐在一边喝茶,听大家唱,眼神不听使唤地留意着杜宇宁的动静。

他来到她身边敬了两次啤酒,只是出于客套,同样出于客套要她无论如何得唱一首歌。他说:“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朋友们在一起,就是要开心一点。”

安如雪回敬道:“你以为你就很开心吗?你好像也有心事。”

杜宇宁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安如雪也笑:“有心事,就是有故事。改天听听你的故事。我书里写的许多故事都是听来的。”

杜宇宁答:“这个倒是很容易。我的故事太多了,而且非常曲折,甚至称得上传奇。下次一定好好讲给你听。”

就这样,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

安如雪后来反复回忆,她已经不记得是谁主动要号码的,也许是她自己?也许是他?至少她心里很想知道他的号码。其实她很少和刚认识的人留电话。

于是,唱歌、留电话,成了饭局的第二个段落,接下来还有后续。

六 被泼凉水

杜宇宁亲口承认被看出来也有心事的那一瞬间,安如雪颇为自得。毕竟,她认为自己是个不错的心理咨询师,能够读出某些隐藏的信息。

可是,她真的不错吗?安如雪对于这个问题颇有些踌躇。

如果说她不优秀,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么多通过她的博客或者来访者口口相传找到她做心理咨询的人,难道人家是傻子吗?一小时一千元,安如雪的收费标准实在不算太低。如果她的咨询没有效果,别人是不会来找她的,而且有好几个人是做长程的心理咨询,一做就是一年半载,每周来看她一次,一次一到两个小时。效果不好,谁会把钱白白扔进水里?还有一位年轻女孩子,她说“安老师是她的底线”,生活中遇到难题她实在受不了,就会来找安老师咨询。

但如果说她很优秀,安如雪觉得似乎是问心有愧。因为,她自己的问题目前都没有得到妥善解决。现阶段对她来说最严重的心结是,一方面她仍然对爱情过度渴求,另一方面她一天到晚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离婚。也就是说,她认为她的婚姻里没有爱情。如果不是考虑孩子的因素,她和王子健的婚姻早就瓦解了。

事实上,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如果一个人过度渴求爱情,其实也是一种心理疾病。说明这个人内心有太多欠缺,想要用爱情这类虚幻的东西来弥补。而事实上,这很难行得通。

然而,安如雪是幸运的,因为她已经找到国内一名顶尖级心理咨询师当她的督导,她可以向这位名叫李云桑的中年男人倾诉内心所有的秘密,并得到他的指导。在他的专业帮助下不断发现自己并修正自己,她的问题迟早是可以解决的。对于婚姻,离,或者不离,都可以不是问题。

江若水和安如雪不时交流几句闺中密语。安如雪跟江若水咬耳朵:“你不是好多次问我对什么样的男人才会有兴趣吗?跟你说吧,杜宇宁这种类型的男人,就是我的‘杀手’。当然,我说的是他这种类型,不一定是他这个具体的人,因为我根本还不了解他。”

江若水也附在安如雪耳边说:“为什么?我觉得他一般啊!告诉你,杜宇宁很喜欢我。他刚才说以后请我吃饭,希望我不要推辞;还有,他说,他的梦中情人,就是我这种样子的。不过,说实话,我对他没什么感觉。我觉得他,怎么说呢?反正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简直是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来。安如雪一下子呆住了。

杜宇宁居然会对江若水说这样的话?他们之间有很深的交情吗?他竟是一个玩世不恭、逢场作戏的花花公子型男人吗?他的形象怎么给人这么大的反差?

安如雪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我跟他还不太熟。这应该是第二次见他。反正是这样,我对他兴趣有限,但是他第一次见到我就明显对我有好感。”

安如雪不止一次听江若水讲述她自己的风流韵事。江若水是那种很容易让男人动心的女人,因为她秀外慧中,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她身上没有那种女强人容易流露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样子,而是看起来很温柔,天生一双桃花眼——形状漂亮还会不时含蓄地抛媚眼,加上她说话娇滴滴的,男人们确实很容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所以她说杜宇宁明确表达过对她的喜欢,完全是有可能的,可能真心,更可能假意。

安如雪刹那间落落寡欢,一颗热腾腾的心瞬间遭遇寒流,于是不再留意杜宇宁。

过了一阵,杜宇宁走过来坚持要安如雪点歌,最终,安如雪到底唱了一首《追梦人》,然后大家各自散了。

杜宇宁就这样在安如雪的记忆里留下了一道刻痕。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这道刻痕慢慢也就淡了。

七 子弹来了

尽管安如雪对杜宇宁颇有好感,但聚会之后她并没有打算太主动去做些什么。因为她很清楚,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好感,他总会有意无意主动拿出些行动;而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太多好感,女人主动也往往是徒劳。何况还有一个江若水夹在中间,何况江若水已经把杜宇宁油滑的一面告诉她了——真心喜欢一个人,通常不会像江若水说的那样,才见过一两次就直接挂在嘴上。

安如雪想,假如杜宇宁真对她有好感,她会珍惜。跟他做普通朋友也好、亲近一点的朋友也好,甚至更近一些,假如水到渠成,她不会刻意拒绝。至于近到什么程度,那要看两个人的缘分。

过了好几天,安如雪都快要把杜宇宁这个人抛在脑后的时候,她却突然收到他发来的短信。不过这条原本很寻常的短信来得有些奇怪。

那是一条非常普通的问候信息:“祝元宵节快乐!”,然而蹊跷的是,安如雪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七,也就是说,短信迟到了整整两天。

她起初以为是他误发,后来仔细一看,短信上显示的发送时间,确实是正月十五的晚上。可是为什么会迟两天才收到呢?这种事情之前她可从来没有遇到过,绝对没有遇到过。

她于是回复道:“谢谢问候,不过,可能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居然现在才收到你的元宵节短信。时光倒流了。”

过了一阵子,杜宇宁回短信道:“让子弹飞一会儿!”

多么机智的回复!安如雪立刻为之叫绝。这是他自己想到的吗?还是复制别人的内容?

安如雪当然做梦也想不到,这条短信本身居然就是一个预言,也是一颗“子弹”,威力十足,可以一扫往日的冰霜,瞬间再度燃起她的热情。

这条短信其实是一句电影台词,是刚刚流行过的电影大片《让子弹飞》里的一句台词。

但在生活中这样来使用这个句子,无疑是很有才、很有创意的。

她不能确定这是杜宇宁自己的原创;还是别人曾经这样回复过他,他只是照搬。

总之,上一次邂逅加上这条短信,让安如雪的心海掀起不小的波澜。她决定要在他们之间人为地制造一些故事。

谁知道这波澜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呢?也许只是一道波纹,很快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也许会酝酿成一场海啸?

安如雪人为制造的故事,该有怎样的情节?会像她写的小说那样引人入胜吗?

如果他们彼此找不到感觉,谁都无话可说;可是,如果他们能够心有灵犀,真心的爱能够产生的威力,她是知道的。那就是一场高能量的精神海啸。

一场让人心动的邂逅,一条令人惊叹的短信,一个满怀期待的女人。这故事将如何继续下去?

八 年轻女人的魂魄

被人称为“不折不扣的才女”,安如雪同时拥有律师、心理咨询师、作家等好几个头衔。她正着手写一本小说,决定让自己当第一女主角,就用自己的真实姓名,连书名她都定下来了,叫做《花非花》。在她看来,一本书,每一页都应该隐含着花朵、果实、闪电、钻石、泪水,才值得细细品读,所以她写书会非常投入。小说里的男主角起初用的是另外的名字,但后来她决定就用“杜宇宁”,这个人物是部分真实的。即使这辈子在现实中再也见不到他,在书里,他会继续存在,按照安如雪的意愿、或者按照这个角色本身的意愿,存在下去。

部分真实,部分虚构,这才有吸引力。

安如雪给这本书取这样一个名字,是有用意的。

这些天她的脑子里一直游荡着一个幽灵,一个年轻女人的魂魄。这个女人是她小说里的第二女主角,基本是虚构的,她有轻度的神经症,总是身不由己地做出许多不一定符合她本意的事情,这个人物根本看不懂自己,需要第一女主角的帮助才能够逐渐觉醒。

这是不久前的一位来访者无意中带给安如雪的一个灵感。因为那个来访者身上就有明显的人格分裂倾向。她是个六十来岁的独身老太太,在这座城市拥有两套相差非常悬殊的住房。周一到周三,她住又旧又窄的老房子,每天跑出去捡破烂卖,邻居们都以为她是无依无靠、穷困潦倒的孤老太;周四到周日,她住在别墅里,家里高朋满座,不少人是社会名流。只有她的孩子知道内情,拼命劝阻她古怪的行为却完全没有作用。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想过这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她甚至为此感到痛苦,只好向心理咨询师求助。

安如雪给这个老太太做咨询的时候,一直试图想象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样子,毕竟一本小说的主要角色年纪太大,受众群体会很少,读者兴趣可能会打折扣,必须让她更年轻一些。就这样,一个年轻女人的幽灵不经意间进驻了安如雪的大脑,加上刚刚认识就阴魂不散的杜宇宁,这些因素让安如雪莫名其妙想到了白居易的一首诗:

《花非花》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于是,她决定就用《花非花》作为小说的标题。

这一天她刚刚一口气完成小说的前面两章,并且把这些文字保存到电子邮箱里。

像大部分尚未衰老但不够年轻的女人一样,安如雪一度对自己的实际年龄讳莫如深。本来她觉得自己是并不看重年龄的,就像印度诗人泰戈尔说的那样:“我如村子里最年轻的人一样年轻,我如村子里最年老的人一样年老”,不是说,一个女人,看起来像多大,她就是多大吗?她觉得自己看起来也就二十八岁的样子。反正,她就觉得自己只有二十八岁。她的身体和心灵似乎都停留在这个年龄段,拒绝再继续往后发展。可是她身边人的反应教会了她不得不看重年龄这个因素。

安如雪脑袋里年轻女人的幽灵动不动就会现身,有时候在她家某个角落里喝茶,有时候在衣柜里飘一下,老把她吓一跳,等她定睛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必须赶紧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不写出来,这个幽灵不会对安如雪善罢甘休,此外,这个故事已经卡得她心里很不舒服,不写不行了。

当然,故事里许多元素必须是虚构的,不然会涉及人家的隐私。但,也会有相当一部分真实的东西,这是难免的。比如说,安如雪自己和小说男主角杜宇宁之间的相识过程,以及他们曾经互发的短信,就可以是真实的。

至于安如雪脑海里那个幽灵的故事,情形有些复杂。它们应该是在现实中全都真实地发生过,但是,却会用许多移花接木的手法,在小说的环境里,那些事件必须是经得起推敲的,否则,也会没人要看胡编乱造的东西。

虚虚实实,充满悬念,符合逻辑,这正是小说的魅力所在。

一位心理咨询师热衷于写作,算得上是读者的福音。因为心理咨询师的视角可能比较独特,加上他们经常接触最深刻最真实的人性,会写出许多普通人无法了解到的真相。

安如雪真的打算找个时间好好听听杜宇宁的故事,当然,她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仅仅是因为她对杜宇宁有好感,对他产生了好奇,她并没有抱太多的奢望;或者说,她根本不敢抱太多的希望,因为怕自己失望。这些年她一直在苦苦地寻觅爱情的影子,年轻的时候,都没能找到;现在已经没那么年轻,又到哪里去找呢?死心吧!

安如雪根本料想不到她和杜宇宁之间真的会有故事,更料想不到杜宇宁唤醒她的妄念之后,又会让她特别困惑和痛苦、需要她动用专业手段来自我疗愈。要早知道,她不会去碰这枚钉子。

九 蠢蠢欲动

那次安如雪给时而拾荒时而是富婆的老太太做完咨询,内心充满成就感,乘兴给杜宇宁发短信:“你还欠我你的故事呢!近期我要写一篇新小说,看看你的故事能否给我带来启发。”

短信发出去,好一阵子没收到回音。安如雪觉得有些惆怅。她不喜欢不能够及时得到回应的状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种状况某种程度上说明她是个不够成熟的人。事实上,对于发出的短信,比较健康正常的心态是,短信发出去了,就顺其自然,马上有回复也好;过一段时间才有回复也好;甚至,没有回复也罢,都该听之任之,因为那已经是别人的事。而一发出短信就立即希望有回应,就好象一个孩子一提出要求就立刻希望得到满足一样,这说明发短信的人不够自信,也不够有安全感,需要通过外界的回馈信息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感和价值感。

所以心理学上,要把“延迟满足”——即抑制欲望的即时满足、学会等待——作为衡量儿童自我控制能力的一个指标。

她的大脑开始处理杜宇宁不及时回短信这个信息。

为什么他不回短信?他对她不够有兴趣?他在忙?他拿不准该怎么回?

正胡思乱想,杜宇宁终于回短信了:“刚才在开会。下次有空,我请你喝茶。”

安如雪这才安下心来回复道:“这两天我有点事情要忙,过两天再联系你。”

为什么要过两天?安如雪又得要研究自己了。其实给杜宇宁发短信的时候,她就有时间。她大可以大大方方地问杜宇宁当天是否有空,而没必要遮遮掩掩地拖到两天以后。

其实她说的“有点事情要忙”只是一个托词。安如雪手里是有些事情要做,但没有到称得上“忙”的地步,不会忙到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作为一个目前还不算大红大紫的作家、心理咨询师,她是个自由人士,她愿意闲的时候可以是个闲人。喝个茶,一般也就是两个小时左右的事情,怎么会没时间?

究竟为什么要说过两天?她是这样分析自己的: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一个女人太迫切地想见到一个男人,显得太不矜持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这次想约杜宇宁是认真的,但是心里又还有些犹豫。她平常很少主动约人喝茶。有时候,即使跟人说要一起吃饭喝茶什么的,也只是一句客套,很少付诸行动。

她知道杜宇宁对她也是有好感的,不然只见过一面,他不会元宵节的时候主动给她发条短信,虽然那只是一条群发的短信,后来她问过江若水,江若水在元宵节那天收到了同样的问候。尽管给安如雪那条短信迟到了两天,然而这样一来,反而起到戏剧化的效果,更加加深了彼此的印象。“让子弹飞一会儿!”多么机智的回复啊!如果这真是他自己的创意,单单凭这条短信,就可以让安如雪对他青睐有加了。因为这足以说明杜宇宁是多么智慧、多么有趣的一个人。安如雪喜欢智商高的人。当然,情商也要高。只有高智商而没有高情商,那说明智慧还是不够用。

可是,对于单独跟杜宇宁面对面喝茶,安如雪心里还有些底气不够足。为什么会底气不足呢?安如雪自己也觉得诧异。她寻思了好一阵子。她认为自己底气不足的真正原因是:她已经不再年轻。这足以说明,从一开始,她的潜意识就在希望自己有足够的优势,可以打动他、吸引他。

真遗憾,尽管安如雪觉得她自己倾向于认为女人的魅力不能完全取决于青春貌美,而事实上,她的潜意识却不得不认可目前社会上流行的观点。

在目前这个社会里,年轻漂亮对于女人来说,基本上是最大的优势。有一个非常搞笑的段子,说中国男人其实很专一,因为他们二十多岁的时候,爱的是二十多岁的女人;三十多岁了,还是爱二十多岁的女人;到了四十岁、五十岁,依旧痴心不改;即使活到八十多岁,永远是爱二十多岁的女人。

而对男人的评判标准却不一样,衡量男人优秀与否的砝码是成功,说白了在现阶段就是资产和名利。尽管杜宇宁已年过四十,比安如雪大六岁,然而安如雪还是担心杜宇宁可能会觉得她不年轻。四十岁的男人是这个社会最优秀的人群,他们正当壮年,成熟、成功,要气质有气质,要财富有财富,简直可以呼风唤雨。

安如雪不知道是什么因素让这个社会制定出这样的规则,而她自己为什么也在潜意识里加以认可。然而,据说,一个不自信的女人,还没开始就会败下去。

至少她在他面前,不够自信。她担心也许杜宇宁并不真的想跟她喝茶,一切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与此同时,在潜意识里,她对他有更高的期望,她希望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喝一次茶就算了。

总之,她不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她有意要延期两天。想不太清楚,这里面有种种微妙之处。

十 记起婉秋

过了两天,下午,安如雪再给杜宇宁发短信:“我的小说已经写完两章啦!你如果有空,我们聊一聊吧!不过,我拿不准你的故事是否真能用到我的小说里来。”

杜宇宁过了好一阵才回复:“在开会。”

这一天是安如雪要去学校探望孩子的日子。家里八岁的小男孩王子奇,在寄宿小学就读。学校在郊区,往返要一个多小时车程。安如雪计划好了,如果杜宇宁有时间,晚上她从学校回到市区,就和他一起喝茶。如果他没时间,那就算了,改天再说。

五点半,她刚到学校,杜宇宁的电话来了,他说他开完会了,可以请她吃饭喝茶。

安如雪说,她有点事,饭就不一起吃了,还是晚上八点左右再请他喝茶。她约了一个她常和朋友们聚会的地点。

安如雪七点半赶到她约定的地方。她算好了时间,自己要稍微提前一点到,好先吃个套餐。

然而等她吃完饭,杜宇宁还没到。

在等候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吃饭,安如雪还处理了好几件事情。她答应了一个请她以嘉宾身份出席并且有四位数出场费的邀请;给她的心理督导李云桑打了几分钟电话,探讨关于离婚有哪些心理学标准;还草拟了等下跟杜宇宁谈话的提纲——她认真地把这次交流当作一次访谈。

做完这些事,安如雪赫然发现茶楼的书架上有一本书,那本书她也有,是一次参加活动时获得的奖品。明明是奖品,却没有给她带来喜悦的感受,因为那不是她恰好想要的一本书。

那是上一个新年来临的时候,安如雪参加一个作家网举办的活动,一到现场就填一张卡片,这张卡片可以参与抽奖。填完卡片之后,安如雪发现一堆书,听说那些书就是奖品。她于是兴致勃勃地上去翻了翻,暗暗挑中了一本,她想,如果她中奖了,就要自己挑的那本书。

结果,安如雪运气出奇的好,居然第一个中奖。于是,她兴奋地走上主席台,想要拿自己看中的那本书。可是没想到,主持人告诉她,她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拿书,中奖号码和书是对应的。结果,她拿到的就是这本她完全没有留意也谈不上想要的书。至于她看中的那一本,她后来想买下来,都没货了。

她真的应该觉得自己幸运吗?命运给她的,经常不是她想要而且还不好拒绝的。比如那本书,比如她的婚姻。其实她的老公也是相当优秀的一个人,至少她知道,在遇到她之前,有个叫婉秋的女子对王子健相当心仪,奈何他对她完全没有感觉,却见了安如雪就动心了。

安如雪此时没来由地思量起婉秋。那次是王子健偶尔喝酒喝大了,吹嘘自己以前也是有女粉丝的人,还把婉秋的照片找给安如雪看。那女子长得细眉细眼,很有些民国女人的味道。婉秋这个名字相当好记,安如雪一下子就记住了,因为曾经有一首流行歌,歌名是《晚秋》,两者发音相同,熟悉的东西是很容易记住的。据王子健说,婉秋曾经对他各种花式示好,什么下雪天送热腾腾的馄饨当夜宵、什么过生日送惊喜派对,王子健却一直装傻或者真傻,直到他跟安如雪结婚,婉秋才停止“作妖”。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停止了。这个婉秋,算得上是个生猛的女人。

当安如雪惊觉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八点半而杜宇宁仍然没有影子的时候,觉得极为不安和不悦。说实话,她以前的经验里几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形——长时间等待一个迟到的男人。别人等她还差不多。

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能来吗?要不改天再约?”如果杜宇宁真的不来,他在安如雪面前就不再有魅力,安如雪特别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那么一般情况下,当然不可能再有“改天”的约定。“改天再约”就成了一句客套话。

杜宇宁马上回电话,说他已经到了对面马路上,调个头就到了。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如果一个人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却迟到,那是因为他不太想做这件事,或者对这件事还有顾虑。

也就是说,安如雪有理由猜测杜宇宁并不真想跟她喝茶。只不过他们之前有约,他不得不履约。

这个念头令她兴味索然。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个有本事让她陷入迷失状态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她必须打起精神。

十一 英雄故事

杜宇宁果然是个相当有故事的人。

想不到他们谈得空前投机,不知不觉地,两人在一起一共呆了四个小时。这太出乎安如雪的意料了。她平常跟人谈话,能坚持两个小时,就不错了,就会觉得很累。可是,他们在一起,居然兴致勃勃地话题不断,仍是意犹未尽。

安如雪意识到,这四个小时,很可能会改变他们将来的人生。当然,有些改变是肉眼可见的,有些根本看不到。

杜宇宁把自己四十几年的人生经历来了个大概的回顾。从他以三分之差高考落榜然后去当兵谈起,一直谈到最近刚刚成为博士生导师。

二十出头的时候,他到老山前线打过仗,在一次八十多人参加的特别行动中,有四十多名战士阵亡,余下的活着的人,躯体完好的只剩下六个,那就意味着其余的幸存者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而杜宇宁就是那完好的六分之一。但是他也负了伤,背部、腹部、腿部都有大面积伤口,迄今他的膝盖部位还有一块玉米粒大的弹片,医生鉴定说如果把弹片取出来会碰触太多的血管和神经,风险太大,弄不好的话腿脚还会留下残疾,不如不取。

玉米粒大的弹片?安如雪简直想伸手去摸一摸他膝盖上弹片所在的地方。但她赶紧把脑海里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后来杜宇宁身上的伤治好之后,顶着战斗英雄、一等功臣的殊荣,二十四岁那一年,他主动要求“一定要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于是他被派驻青海的高海拔地区去锻炼了几年。从没见过马的他学会了骑马,而且他还因为智力过人、骑术精湛成为骑兵连连长。那种地方,确实有许多艰苦之处,但也充满乐趣。杜宇宁说起打猎、抓鱼、挖虫草的经历,忍不住面带微笑。

安如雪听得动容。她凝视他,心里暗暗想,如果她能够,如果他愿意,她希望可以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安慰;或者准确地说,她希望他们成为彼此心灵的慰藉。

杜宇宁把自己的经历分成两块来谈,一块是工作,一块是求学。他学习非常用功,先是读了硕士,几年前,又取得了货真价实的博士学位,此后,他一直留校任教。

安如雪忍不住问起他的家庭状况。他说自己结婚非常晚,三十多岁才结婚,将近不惑之年才有孩子,夫妻之间常有矛盾。他甚至说,如果有一天他妻子想离婚,他愿意什么都留给她,净身出户。

安如雪想,一个对现有婚姻非常失望的男人,才会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吧?

她突然心动了。他们有相似之处,她的婚姻也并不幸福,她和老公之间也没什么深厚感情。眼前这个优秀的男人,是不是老天爷赐给她的礼物?他的妻子难道不懂得珍惜他?难道不觉得他简直是稀世珍宝?真正好的婚姻,彼此都是对方心里的一块宝。

在安如雪眼里,杜宇宁简直就是一处宝藏。她希望命运能够出现某种可能,比如说,让她成为他的妻子。当然,也许这只是一种妄想。她笑着说:“我们早认识就好了。我结婚也很晚,那时候死活找不到合适的人把自己嫁出去,恨不得到大街上去随便拉一个。”他也笑:“现在认识还不算晚。”

两人聊着聊着,一次次超过预定的时间。仿佛他们是相知多年而又久违不见的老朋友,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交谈偶尔短暂地停顿下来,安如雪望着杜宇宁,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你一定是我许愿许来的。今年过年的时候,大年初一听到鞭炮声,还没睁眼,我就特意许过愿。”

杜宇宁笑:“许的愿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安如雪也笑:“已经显灵了呢,哪里会不灵呀。你现在不是已经出现在我身边了吗?你肯定是我许愿许来的。”

杜宇宁说:“那我听听,你是怎么许愿的?”

安如雪卖关子:“不告诉你。不过,即使我不说,你一定也猜得到。”

杜宇宁笑一笑。

安如雪咳嗽起来。

这场咳嗽是有来历的,过年时同学聚会,安如雪被逼着喝了白酒又喝红酒,喝完酒之后还去唱歌,第二天早晨醒来,她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这种体验在她生命中,还是第一次。此后连续三天声音嘶哑;再然后,一直咳嗽,咳了一个月,现在变成了慢性咽炎。

交流过程中,她发现,杜宇宁也会不时地咳嗽,问起原因,杜宇宁说,他以前在部队的时候经常喊口令,后来到了学校上课,也难免过度用嗓子,所以有慢性咽炎,总会咳嗽。安如雪就笑:“你看,我们实在是太有缘分了,连生病都生一样的病。”

杜宇宁也微笑。

安如雪突然问:“‘让子弹飞一会儿!’使用这条短信是不是有什么典故,是不是别人给他发过这样的短信?”杜宇宁说,没有,就是当时想起了这句台词,就这么回复。

安如雪含笑点头,这个男人,是真的,太让她动心了。如果可能,既已相逢,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绝不轻易放过。

十二 是幸福,还是恐慌

他们一直聊到凌晨一点,茶楼都快打烊了,这才准备离去。

杜宇宁是自己开车过来的,那是一辆黑色越野车。坐在杜宇宁身边的座位上,安如雪的心中涌起久违的美好感觉。这样的感觉,人们通常是用幸福、温暖、安宁之类的词语来形容。

在杜宇宁送她回家的路上,安如雪突然说要找个网吧。她想让他看一看她新小说的开篇。因为她觉得那些文字简直像一场预言,提前为两个人的交往拉开了序幕。

杜宇宁起初说改天再看,因为他觉得网吧环境不好,而且也实在太晚了。但安如雪却坚持要他马上看。她找的理由是她要亲眼看到他阅读那些文字时的表情。杜宇宁于是笑着同意了。看得出来他很愿意迁就她。

两人一起进了网吧。

杜宇宁看了一下小说开头,边看边提出自己的想法,安如雪觉得他的鉴赏力和表达力都有一定水准,果然可以视他为知音。杜宇宁用心听了一次《传奇》这首歌。听歌的时候,他把其中一个耳塞轻轻放在安如雪耳旁。听完之后,他轻轻拥了拥安如雪的肩膀,叹口气说,他晚上可能要失眠了。

杜宇宁开车送安如雪回家。安如雪要他把车开进她住的小区,她说,她希望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可以因此再延长几分钟。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从来没有要求一个男人,把她送到自己居住的小区。就算有人主动提这样的要求,她也一定是拒绝。例外和特别,似乎太多了。

下车之前,安如雪转过头,凝视着杜宇宁。她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而杜宇宁却看着前方,安如雪凝视的是他的侧面。

他有一张坚毅的脸,长得确实很帅(杜宇宁说许多人认为他长得像歌星郁钧剑)。

突然,没来由地,安如雪心中涌起一阵恐慌。

恐慌?怎么回事?

然而心头按不下去的感受,确实是恐慌。

恐慌她抓不住他?恐慌自己不能自拔?这感觉来得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突兀地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电视连续剧,已经记不起名字了,但情节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剧中的男主角聪明帅气,却是个杀人狂,出于报复心理专门诱杀秀外慧中的年轻女性;而从侧面看,杜宇宁的气质形象就跟那个男主角极其相像。(后来,安如雪才发现,她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不安的感觉,竟然是准确的,得到了应验。只不过,杜宇宁的侧面形象,具有象征意义,象征着安如雪不了解而杜宇宁又不愿意表露的那些部分。在电视剧里,那个男主角是杀人凶手;而在安如雪生命中,杜宇宁无意之中简直成了一个“精神杀手”。幸亏,他们交往时间不长,她陷得不深;而且杜宇宁并非故意伤害她,再加上,她是专业人士,有一定的防御能力,懂得努力和这位有意无意成为精神杀手的人过招。)

但是,当杜宇宁转过头,眼神跟安如雪接触的时候,她觉得他的目光温暖如春,那种不祥的、惶恐的感觉瞬间就完全消失了。

安如雪心中充满奇异的遐想,这种感觉似乎很美妙。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成了小说的一个部分,或者说,她的小说不只是在描述,简直是在预言她的生活。她只是在写小说,根本没想到现实生活中,她和杜宇宁之间真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曾经以为,只是一起喝喝茶、听听他的故事,两个人之间的交情也就尽了。当然,她内心深处是有渴望的,渴望能够遇到知音。

可是她想不到他那么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潜入她的精神空间,想不到他们短暂相聚的时刻那么相投,想不到他们的境况会那么相近。他符合她对爱人、对人生的所有梦想。连年龄都符合,她一直想找一个比她大五到十岁的男人当老公,而杜宇宁比她大六岁。

挥手告别的时候,安如雪想,也许她这一生,从这一天起,就会变得不一样。也许他们从此相依相伴,至少在精神上如此;当然,也可能是相反的局面,说不定会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他们以后仍是路人,这个晚上和杜宇宁在一起倾心交谈的几个小时,这辈子也许只是一个亮晶晶的记忆,变成记忆星空里众多星星中的一颗,而这样的时刻说不定以后再也不会有。

总之,可能性有许多种。

安如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总是有隐隐的不安。只能说,这其实是一种直觉。而她的直觉,常常是准确的。

她不记得以前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绝对不会让你不安,他会带给你笃定和安定,绝对不会让你担忧和焦虑。

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还谈不上是爱。就算她爱了,也还只是爱上自己心头的影子,不是真实的他。

他,会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呢?

没有人能够准确预言自己的未来。这个世界,变数实在是太多了。都说人生如戏,事实上,人生比戏剧更加跌宕起伏。

那个夜里,安如雪半夜醒来,居然老半天没搞清楚自己是谁。好在过了一阵她又迷糊地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安如雪想起了上午九点的心理咨询预约。据她的女助理小袁介绍,九零后的无敌美女叶梦远,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透露,她是个酒业公司的老板,无数男人围在她身边,她像猫戏老鼠般和他们游戏感情。叶梦远的经历,无疑是相当让人好奇的,比她嘴里双胞胎姐姐——大学老师叶思遥的生活,要丰富得多。

安如雪灵机一动,突然变得非常兴奋,她脑子里的幽灵,可以是这个叶梦远呀!这下子好了,她要写的那本书的主角都到齐了。没能打开心结的她自己、有着奇特人生经历的杜宇宁、变幻莫测的叶梦远(简直堪称幽灵附体),以及有着种种可能性的未知的经历和结局。

这些主角以及他们各自的故事,足以成就一本精彩的小说。安如雪对此充满信心。

看看吧,年轻的“幽灵”女主马上就要现身了。 Dm13sSwtPA8yJRnU9sr+98FFWKkPIYrHYyTdBimoX3L2PmLMYcXLNpQ+GIUMrM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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