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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女心理咨询师的非常生活

我悄无声息地靠近门上的猫眼,既紧张又无奈地朝外望去。

天!“家境优越的无为青年”杨洋——这是心理咨询工作室同事背地里开玩笑给他取的雅号,他果然还守在家门口!

此人一米七几、原本挺拔的身躯靠在墙边,仿佛在寻求墙壁的支撑;他不时满怀希望地望向我家的门,又不时眼神发直,垂头丧气地琢磨自己的心事。

都是恼人的移情惹的祸!

杨洋,这个22岁、戴眼镜、斯文清秀的男孩,找我做过几次心理咨询后,产生了移情——有时把我当成他的女友。据他说,女友一个多月前抛弃他去了外地;有时又把我当成他的妈妈——据他说,妈妈在他八岁时因癌症去世。

我,何梦瑶,35岁的资深心理咨询师,容貌中等。在“美女”称谓泛滥的俗套时代,我不喜欢称自己为“美女”,但绝对称得上秀外慧中。从年龄来看,若说当杨洋的女友,我或许稍显年长;若说当他的妈妈,又或许稍显年轻。可我们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个陷入严重心理困扰的人。

一个半小时前,我还躺在床上,尚在睡梦中;听到门铃响时,我不情愿地爬起来,定了定神,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先通过猫眼观察,竟发现来访者是杨洋。我立刻明白:周日早上七点半,没提前预约就跑到家门口按门铃的,要么是处境棘手的人,要么是带着麻烦来的人。

前些天,杨洋不预约就往“心时空心理咨询工作室”跑,一守就是大半天,一次次被同事礼貌打发。为了避开他,我已经一周没去工作室,大部分咨询都改在安静的茶馆进行。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我猜,他大概跟踪过我。

我又定了定神,轻手轻脚回到床上,开始琢磨对付他的办法。

面对产生移情的来访者,既不能伤害他,也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希望。

在床上又躺了一个多小时,我再通过猫眼一看,杨洋居然还在楼道里没动。

时间不允许我再赖床了。我坐在餐厅里,思索“突围”的办法。今天虽是周末,我的日程却排得很满,马上就得出门。

上午十点,我要给一位自称姓郑的先生做咨询。他说自己刚熬过人生中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刻——有三天,他仿佛置身炼狱,生不如死,不仅呼吸困难,还水米不进。我问他具体遇到了什么事,他却坚持要当面跟我说。于是昨晚在QQ上,我们约好今天十点在工作室见面——我原以为杨洋周末不会去工作室等我,没想到他直接把我堵在了家门口。

茶几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吓了我一跳。我赶紧起身接听。

“美女咨询师,我们约的是下午两点到三点吧?我确认一下时间。”

是刚认识不久的亿万富翁宋元清。我笑着跟他打趣:“对,没错。宋总,您不会是有别的事,要放我鸽子吧?”

“没有没有,跟您约好了,哪能失约?我三点多要离开长沙,怕您这边有变动,所以先打个电话确认下。”

“我这边没变动,非常荣幸能和宋董事长近距离交流。下午见。”

“好,好,下午见。”

下午两点到三点,我确实把时间留给了四十多岁的宋元清。不过这事有些特殊:不是他找我做咨询,而是我主动约他。因为和不同人群打交道,能提升我的内心感知力,增强对事物的判断力。上周应朋友之约和宋元清吃饭时,他的经历吸引了我——这位在家乡曾显赫一时的人物,称自己正蒙受“奇冤”,在长沙寻求帮助:他的家族被儿子的前女友、一位性格强势的女警报复。据说那名叫童欢的女警是公安局长的女儿,滥用职权栽赃陷害,不仅让他儿子身陷囹圄,还威胁到他本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我想了解他的成长经历,以及这几天事情的新进展,所以两天前打电话约他见面,定了这个时间。

四点整,我要接受一家有影响力的报社采访,针对“如何为高考考生减压”给出专业建议。

不只是今天忙,我的时间已经排到了三天后。周三要去省电视台录一整天节目,以特邀专家的身份,和二十多岁的美女主播——也是我的好朋友,人称“绯闻女王”的唐艺馨一起,共同主持一档心理节目。

事情已经够多了,还总有人来添乱。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妈妈,避孕套是用来干什么的?”

九岁的儿子豆豆突然在卧室里大声发问。这个问题像枚小型炸弹,震得我心头一紧——一来是问题来得太突兀、太出人意料;二来是我担心豆豆的声音会惊动门外的杨洋。

我不安地挪到猫眼边又瞄了瞄,还好,杨洋没什么反应,估计没听到。我赶紧快步走向卧室。

豆豆已经不耐烦地大喊:“妈妈!”我压低声音应道:“来了!来了!”我原以为他还没睡醒。

昨晚我已经跟堂弟约好,让他今天九点半前过来陪豆豆;再加上杨洋守在门口,我一直没喊儿子起床。

这小子,大概是醒了之后到处乱翻,翻到他爸爸床头柜里的东西了。他爸爸出差在外,还要过几天才回来。

我轻轻推开卧室门,竖起右手食指对豆豆“嘘”了一声,低声说:“宝贝,咱们家外面有个奇怪的人,别出声哦!”

豆豆手里拿着个撕开包装的避孕套,正睁大眼睛盯着我。

晕!我该怎么跟这个好奇心强、精力旺盛得像有多动症的孩子解释?

豆豆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受我的影响,也压低声音好奇地问:“是个什么样的奇怪人呀?”

我说:“是找妈妈做过心理咨询的人,他把你妈妈当成自己的妈妈了。”

豆豆接着问:“他为什么要把你当成他的妈妈呀?”

我说:“因为他自己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嗯……怎么说呢?唉,这个问题妈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之,他把我认成他妈妈了。”

“你明明是我的妈妈,他怎么能把你当成他的妈妈呢?他是疯子吗?”

“呃,不算疯子,他只是有些心理问题而已。”

“那他是坏人吗?”

“也不算坏人。”

“那他是想进咱们家吗?”

“是,但妈妈不能让他进来,他会打扰我们的正常生活。”

“那你可以110,让警察叔叔把他带走呀!”

我眼睛一亮——豆豆提醒了我。

有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反而最有效。如果杨洋不听劝离开,用“报警”吓一吓他,或许是目前可行的办法之一。当然,这办法不能乱用,否则会彻底伤了杨洋的心。

豆豆扬了扬手里的避孕套,不依不饶地追问:“妈妈,你还没说避孕套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看来,潜藏的性意识,已在九岁孩子身上明显显现。不久前,这小家伙突然对“吃奶”感兴趣,说想再尝尝妈妈奶的味道,还真扑到我身上要吃奶。我委婉拒绝后,他还振振有词:“这有什么呀?我们是母子嘛!”

眼下这个问题,和“性”的关联更直接,本该由他爸爸来回答。我不知道如果他爸爸没出差、此刻就在这里,会怎么回应。

我反问:“你怎么知道这是避孕套?”

“这上面写了字呀!”

我看向包装上醒目的字样——说实话,我平时从没留意过避孕套的包装,更没仔细观察过,根本不知道上面有字。

我含糊地说:“嗯,避孕套是你爸爸用的东西。”

“爸爸用的?爸爸又不会怀孕!”

“嗯,如果爸爸不用,妈妈就可能怀孕。”回答时,我的声音明显更低了。说不清为什么,即便我是心理咨询师,谈论和“性”相关的话题时,还是会有些拘谨——传统文化的影响实在太深刻了。

“可妈妈你没有小鸡鸡,怎么用这个避孕套呀?”

我一下子笑出了声,随即又哭笑不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该从何说起。

唉,九岁的小男孩,我怎么能一下子跟他解释清楚这件事呢?

何况我现在根本没心思解释,于是忍住笑,含糊道:“这样吧,等你再长大一些,妈妈再跟你说清楚,好不好?”

幸亏豆豆没再缠着我追问。

其实,如果现在有时间、有耐心,实事求是地跟他详细讲讲,也并非不可。

我很清楚,一个人必须从小建立健康的性心理和正确的性观念。要是像有些错误做法那样,把“性”搞得神秘兮兮,或是刻意扭曲性观念,只会误人误事。

可现在不行——今天我既没时间,也没心情,跟豆豆科学又通俗地讲“性”相关的事,只能等以后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一周前在网上找到我的一位母亲:她通过QQ焦急地跟我简单沟通,说15岁的儿子突然坚称自己是“女孩子”——在家偷偷穿女式睡衣、留长发,连名字都改成了女性化的,让她束手无策;我还想起一个30岁的离婚女人,她说自己性观念有问题,始终无法突破和男人亲密的障碍。她们都跟我预约了咨询时间。

各种各样的故事太多了。其实,大多数心理障碍或心理问题,都和“性”有关联。所以我确实该找机会,给豆豆做一次科学又简单的性教育。

但眼下,我得集中精力,尽快打发走堵在家门口的杨洋。

这会是一场没有硝烟、却需斗智斗勇的较量,其中藏着太多微妙的分寸。

我猛地拉开门。

杨洋明显吃了一惊,立刻站直身子,又惊喜又羞愧地望着我。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却难免带着几分严肃,紧紧盯着他。

他眼神有些闪躲,却居然没回避我的目光。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梦瑶,我终于等到你了。”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嗫嚅着开口。

梦瑶!太荒唐了!

尽管他说出我名字的前两个字时,语速飞快,像吃到了烫嘴的东西——吐不出来,索性一口咽下去——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怎么能这样亲昵地叫我?在我面前,他是个比我小13岁的年轻人啊。

当然,我知道,因为移情,此刻他潜意识里把我当成了女友。可我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我皱了皱眉,语气尽量温和:“请叫我何老师。请注意,我是你的长辈。”

他低下头,没说话。

“你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面无表情地问,语气却仍保持温和。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有一次咨询结束后,我跟着你进了这个小区,看着你进了这栋楼。之前我来过一次,按错了对面家的门铃,发现错了就赶紧走了。这次总算按对了。”

果然不出所料。我突然没了耐心,没好气地说:“我没什么好看的,谢谢你的关心。”

“梦瑶……呃,梦瑶老师,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漠?你以前给过我好多温暖的感觉。”杨洋的表情满是痛苦。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你摆错了自己的位置。你忘了,你只是我的来访者。我不是你的妈妈,更不是你的女友。”

他垂着头,依旧沉默。

我接着说:“人和人之间是有界限的,关系不同,界限也不一样。当你把自己放在‘来访者’位置上时,我可以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给你温暖和关怀;可如果你打破了这个界限,把自己放在不恰当的位置,那我们的关系就需要重新调整了。”

他低着头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就是非要见到你,总想跟你待在一起。不然,我就觉得自己像个空壳、像个纸人,风一吹就倒。”

杨洋是在女友许菲离开的第二天,通过朋友介绍找到我的。

当时他特别痛苦,尽力压抑着情绪,最后却忍不住像狼一样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他居然抱住了我——像把我当成妈妈,而他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当时的情景,我根本来不及拒绝;何况,心理咨询中,恰当的肢体接触本就是被允许的。

平静下来后,他跟我聊起许菲离开的原因:许菲觉得他太依赖人,跟他在一起活得太累。比如,他的衣食住行都要许菲打理,要是许菲不在家,他经常不吃饭,实在饿了才去外面随便吃点,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许菲离开时跟他说:“我不想当这么大一个男人的‘妈妈’。”

经过两次咨询,我觉得如果杨洋说的是实话,那他对分手原因的判断基本准确——也就是说,他的认知没有问题。既然能意识到自己的依赖和不成熟,那他当下最该做的,就是学会独立、变得成熟。

这两次咨询后,我明显觉得他独立了不少。可问题偏偏来了:他突然开始“倒退”,对我产生了移情。平时没事就给我打电话,后来电话越来越密,几乎每小时一次,而且谈话内容混乱,我只好开始拒接;他又换手机号打,可我一听出是他的声音,就立刻挂掉。接着,他抱着鲜花跑到工作室找我,一来就坐大半天,怎么赶都不走。

我的同行,省内颇有名气的心理咨询师梅玲,建议我马上“转介”——就是把杨洋介绍给其他咨询师。她说:“移情特别麻烦,如果来访者道德品质有问题,或是有人格障碍,你会特别烦心,甚至有危险。真的很危险——我知道的国内外案例里,有来访者因为移情,强奸甚至杀害心理咨询师的。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知道她是对的,可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转介。

“特别烦心”,我已经体会到了;“特别危险”,甚至涉及强奸、杀害——真的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吗?杨洋应该不会做出太极端的事吧?可谁又能打包票呢?

此刻我站在家门口,打量着杨洋,同时在脑海里快速梳理给杨洋做咨询的过程,反省自己有没有不当言行,导致他对我产生移情。

应该没有——除了有一次,他说我长得像他妈妈,还说“如果我年轻十岁,跟他女友也很像”。当时我没足够警惕,也没反驳他的说法,只是笼统地回应:“有些人可能乍一看有点像,但仔细看,肯定不一样。”

或许,我该在他刚有把我当成妈妈或女友的苗头时,就彻底掐断这萌芽——果断地说“我是我,她们是她们,我们完全不像”。可那样的话,会不会太缺乏共情了?何况,谁能保证如果当时我那么做了,杨洋就不会移情呢?

所以这世上很多事,总是让人左右为难。

此时面对杨洋——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我家门口——我突然觉得,转介的时机到了。于是我说:“我不是你的救世主,你的人生终究要自己面对。就算你觉得自己像空壳、像纸人,也得自己想办法。我本来想帮你,可你的行为,让这种帮助没办法继续。这样吧,我觉得你确实需要继续做心理咨询,但鉴于你的表现,我不能再当你的咨询师了。我打算把你转介给我的师兄,他叫林云漠,以前是湘麓医学院的博士生导师,现在是卫生系统的领导,但他还是愿意偶尔做些咨询。我把你介绍给他,如果他愿意接你的咨询,那是你的幸运,我相信效果会很好。”

“林云漠”这三个字一出口,我的心就忍不住轻轻颤动。

我的师兄林云漠,是个特别有魅力的中年男人:身材适中,衣着永远整洁得体;五官端正,气质更是不必说——要是读到博士、当了博导,气质还不好,那可真是人生的一大遗憾。

林云漠确实亲口跟我说过:如果有合适的来访者,可以介绍给他,他愿意抽时间做咨询。因为心理咨询是他的专业,也是他的爱好,他说自己会坚持一辈子。

杨洋的脸立刻涨红了,态度坚决地说:“不行!我不接受!除了你,我不会找任何人做咨询。”

我只好适当妥协:“那好,如果你还想找我做咨询,我们必须先明确界限:除了预约好的‘一周一次’咨询时间,你不能在其他时间出现在我面前——不能去工作室,更不能来我家。总之,没有特别特殊的情况,其他时间不能见我。”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尽量。”

我纠正道:“不是‘尽量’,是‘必须’做到。如果下次你没经过我允许,再出现在我家门口,我会考虑报警。我说到做到。”

杨洋望着我,满脸受伤的表情,什么也没说。

我把声音放得稍缓:“你赶紧走吧。不是何老师冷酷,而是作为心理咨询师,面对来访者,我必须这么做。如果你能做到我们刚才约定的条件,一周后,我们可以恢复咨询。”

“一定要等一周吗?”杨洋的语气里满是委屈。

“是的。”我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杨洋叹了口气,慢慢走了,没有回头。

我松了口气。

可我断定,他肯定还会再来找我。

再过半个小时,就是我和郑先生约定见面的时间。现在,我必须把杨洋的事暂时抛在脑后,把注意力转移到郑先生身上。

他出发了吗?会不会爽约?

平时偶尔会有来访者“放鸽子”——约好了时间地点,却没来。几乎每个心理咨询师都遇到过这种事:因为来做咨询的人里,不少确实有心理问题,他们意志力不足,很容易临阵退缩。

我按照郑先生在QQ上留的手机号拨了过去,第一次显示“无法接通”。我有些疑惑——难道他留的号码有问题?

再拨一次,通了。我表明身份,说自己准备出发——这么做,是为了确认他会不会履约。

他说:“我已经在路上了。”

好,至少他是个守信用的人。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郑先生把话说得那么严重?“身在炼狱、生不如死”,这样的措辞,实在触目惊心。

算了,别瞎猜了,我告诉自己。

我喜欢当心理咨询师,因为这份工作能让我有很多机会,直接触摸人的内心。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幽深的世界,那里有太多你想象力无法抵达的角落。

当心理咨询师久了,对一些事的好奇心会慢慢减弱——因为知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再离奇的事,背后都可能有它的合理性,所以不必好奇。

对世界的好奇心渐渐变淡,我不知道该为此庆幸,还是该感到悲哀。

我把头靠在出租车的座椅上——还有20分钟车程,正好可以闭目养神。

我得养足精神,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场“心灵风暴”。 2S8PIyIMAtJo+ayAAWtIwfwN6MGCT+RjCGMgewSc+mgTtwyLHTrPjr8clwpiR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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